第4章

四

這一年自玫瑰回國後，欣健在美國忙得不可開交，終於在麻省的信息學課程告一段落，拿到了碩士學位，另一方麵，在清華的數學碩士論文也通過導師的檢查，玫瑰離開後的三個月，初夏時分，欣健回國答辯．他在北京見到玫瑰，覺得有點不太一樣．胖了一些，精神不太好，跟他看電影的時候打瞌睡．電影結束了，他拍拍自己肩上的她的臉：＂玫瑰，電影都完了，咱們走吧．＂她閉著眼睛說：＂不行，再待一會兒．＂＂演的什麽，你都不知道，就顧著睡覺．＂欣健說．＂誰說我不知道？＜超能寶貝＞，那小孩胖的跟你小時候似的．＂他笑起來：＂再不走，下一場就開始了．＂玫瑰的下巴點在他的肩上：＂我喜歡那個小孩子．＂＂不好，太淘氣了．＂＂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乖的，心裏有數的．＂她有一小會兒沒說話，他抬頭就看見她在黑暗裏流眼淚，他說：＂怎麽了？好，那我也喜歡淘氣的．＂＂不是．不是因為這個．＂她很不耐煩，＂你這次再回美國，可什麽時候回來啊？＂原來如此，可是，他不能回答．那天答辯很成功，結束了，欣健遇到從前的同學，聊了幾句，此君說：＂前幾天在醫院見到玫瑰了．＂＂醫院？＂＂嗯．＂他急三火四的找到正在跟孫周畫畫的玫瑰，見到她，仔細看，握她的手，從前那麽纖細的手，此時豐滿很多．她剛開始還挺詫異，躲閃了幾下，接著就隨他了．他握著她的手說：＂你是不是懷孕了？＂她說：＂你怎麽在美國還學了這個啊？＂他說：＂是不是啊？＂他說：＂什麽時候的事啊？＂她說：＂那天晚上在麻省．剛發現，我想你走了我就打掉．＂他說：＂那不行．＂她說：＂什麽那不行，那不行又怎麽辦？＂他說我們結婚，我們要孩子，我不回美國了．她不說話了．流眼淚，兩個人一起．欣健的父母不喜歡玫瑰，自從上一次欣健因為她跑回國又生病以後，他們對他的這個過早交往的女朋友就沒有留下好印象，如今知道一天而已兒子用護照跟玫瑰登了記，又下定決心留在國內找工作，欣健的媽媽當時暈倒休克住了醫院．他知道了，在電話裏跟爸爸說對不起，對不起．爸爸說，那個女孩子，你守不住的．你好自為之．欣健在電話裏又對艾教授說對不起．艾教授說：＂真是可惜啊，本來都要收你念博士，中心也給你準備了一份很優越的合同……＂他想，跟這麽多的人說對不起，就一定不能再對不起玫瑰．買了一枚指環，欠她一場婚禮．２３歲的羅欣健和白玫瑰成了年輕的夫妻，繼而年輕的父母．他聽到孫周給玫瑰打來電話，那時玫瑰的小腹已經隆起，在學校辦理了休學兩年的手續，在家裏待產．玫瑰對著電話說：＂對不起，老師．＂欣健在擦地，心裏想原來他們兩個結婚生孩子，卻負了這麽多人．玫瑰說：＂是，我明白……謝謝您，也許以後還有機會．＂他聽見電話的另一側，孫周的聲音很大：＂白玫瑰，你糊塗．＂然後玫瑰將電話緩緩放下．他直起身看看她：＂發生什麽事？＂＂老師要去法國了，我不能送他．＂＂你還好吧？玫瑰．＂＂哎呀，他踹我．＂他扶著她坐在椅子上，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這麽厲害？＂＂報應報應，我從小讓我媽媽不省心．＂他聽她這樣說，笑起來：＂哇哈哈哈哈，好高興．＂＂怎麽了？你突然笑的這麽猙獰．＂＂突然想到我是同學裏第一個當爸爸的，我是第一個可以花到孩子的工資的．＂＂去你的．＂羅將軍說：＂所以，因為要結婚生孩子的緣故，我得回國工作．＂＂挺可惜的．＂周佩雲說．＂為什麽？＂＂可能在美國，您會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的條件．＂＂也許是這樣，不過對我來說，＂欣健說，＂這裏足夠．＂欣健第一個工作是在國內的一家新興的大型通訊公司工作，眩目的背景和高超的業務水平使他擁有最豐厚的薪水，工資卡都放在玫瑰那裏，她喜歡錢，喜歡消費，可是也有問題，每次買了衣服箱包鞋子回來，不過多久就不喜歡，自認為越來越沒有品味．欣健穿著自己一貫的白襯衫想，女人還真是難伺候呢，那些東西看不出來好看，也看不出來難看，挑剔些什麽啊．這一年冬天，北京城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妞妞出生了．欣健和玫瑰都不太適應這角色的轉變，一個小孩子，紅得發紫的顏色，此後要叫他們爸爸媽媽了．有一段時間，欣健整天抱著妞妞，她的小臉上漸漸有了模樣，皮膚也漸漸變成白皙的顏色，他發現，這個孩子長得居然跟玫瑰一模一樣．他說：＂你快來看看啊，她笑起來太像你了．＂玫瑰在跑步機上汗如雨下：＂別吵我啊，我還得跑一個小時呢．＂妞妞趴在他的胸前，那裏濡濕一大片．在公司裏將自己的專業知識最大可能的轉化為物質效益的欣健這一天遇到了原來在清華時的吳老師，吳老師說：＂欣健你居然在這裏工作？＂他說，老師，這裏不錯啊，日子我很滿意，老師，那，這是我女兒的照片．吳老師說，你不做科研簡直是浪費．可是他拿來妞妞的照片看：＂哎呀，這是姑娘啊？欣健你有福氣．＂吳老師四十多歲了，還是單身．舊相識對欣健的局麵都不滿意，父母直到現在也在跟他慪氣，有時自己想一想，比起來現在每天手到擒來的為公司排除技術故障，跟著老總應酬客戶外賓，當然更懷念從前在實驗室裏做高端研究的日子．玫瑰已經雇了保姆照顧妞妞，在美院申請了繼續學業，即將回去重操畫筆．欣健此時卻又麵臨選擇．再見到吳老師，他身邊有軍官陪同，閑言未說兩句，便與他開門見山，請欣健參軍，作為軍隊科技幹部為國家的航天事業貢獻力量．＂於是，＂周佩雲說，＂您參了軍？＂羅欣健點點頭，＂一方麵，國家給的待遇相當優越；另一方麵，在這個領域工作，一直是我的理想．＂周點點頭，仔細看他的臉．＂我們走吧．＂欣健說，＂我送您回家．＂＂不用，我自己開了車子來．＂周佩雲說，他們握手，＂謝謝您，非常愉快．＂欣健跟妞妞回了家，女兒在自己的房間裏做作業，他在看材料，有點累，睡著了．酸軟的肩膀仿佛有一雙手在輕輕按摩，力度恰到好處，隱隱有清香．他說：＂玫瑰？＂他抬起頭，並沒有人．他活動肩膀，在陽台上看見之前種下的花冒出嫩芽，翠綠的從黑色的泥土裏鑽出來，尚且看不出來是什麽花．他回到房間，想起剛剛肩膀上那一雙手便思緒難平，到底還是給遠在巴黎的玫瑰發了一封信．玫瑰，妞妞帶回來的花已經發芽，不知道何時開放．聽說你要回國開畫展，我非常高興．他仔細想想，方能夠繼續寫下去．你自己都能應付？難道不需要我的幫忙？

請給我回信．不到周歲的妞妞習慣在半夜裏吵鬧．欣健一骨碌起來抱著她悠啊悠，玫瑰在廚房裏熱牛奶．喝飽了的嬰兒漸漸睡了，玫瑰說：＂你快睡，我把她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明天讓保姆再洗不好嗎？＂＂那不行，會有味道的．快，快，睡覺去．＂他卻跟著她進了盥洗室．＂你幹什麽？＂＂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玫瑰看著他．＂我想換工作．＂＂還以為你說要離婚．＂她籲了一口氣．欣健啼笑皆非：＂你這想象力也忒豐富了，你以為拍電影啊？＂他接著把吳老師的提議告訴玫瑰，她邊洗衣服邊聽他講．她把妞妞的衣服掛在陽台上，回頭看著他：＂最近我聽你總是翻身睡不著，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嗯．＂她撫摸他的臉：＂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他按在她的手上．＂這算什麽為難的事情啊？你願意就去做，我沒有問題．哎你工資卡可得還是放在我的手裏．＂他笑起來，孩子氣傻呼呼的笑起來．＂可是，我要總是呆在西昌．＂＂哦．＂＂妞妞這麽小．＂＂沒有關係，我可以晚幾年再回去念書．＂他說，謝謝．她說，老夫老妻的算什麽．這時候，他們２５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