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胃腸比性器官離心靈更近
那天我穿著白裙子和白高跟鞋,戴著珍珠耳環,我把姿態和表情也端得很符合這身行頭的風格,在大理石的地麵上我微笑著,基本上算是踩著蓮步走上前去,整個過程沒出什麽錯誤,這老外一直站在那裏看我。
我走到他麵前,“薛靜博。”
“你好,”他先用漢語問好,然後用法語叫我,“繆小姐。”
我說:“Claire。”
然後跟他握手。
老外說:“Jean-Paul。”
這個握手並交換名字的過程很簡單卻必要:我們沒有工作關係了。
“你怎麽還是叫薛靜博了?”
“我在郵件中告訴你了,但是你後來沒有回複。”
“我那個郵箱的密碼丟了,再也沒有打開過。”我說。
“真遺憾。”他笑一笑。
“是啊……”我說,“另外兩人還沒來,我們得等一等。”
“我們去咖啡座喝點東西?”他說。
“好。”
我渴了,想要一杯汽水喝,但是我覺得穿白裙子的淑女不應該要碳酸飲料,一來顯得淺薄浮躁沒有文化,二來容易打嗝,十分不雅,於是我看了飲料牌之後對服務員說:“請給我一杯獼猴桃汁和一杯清水。”
JP要了紅茶。
後來我發現JP總是喝紅茶。
“所以你現在會多說一些漢語了?”我問。
“你好,再見,埋單,服務員。”他說。
“嗯,很實用。”
“那你會多說一些法語嗎?”他問。
“我不用功,還是從前那些,糊弄人混日子。”我有心賣弄,“糊弄人”與“混日子”兩個詞是從一個法國大學生那裏學來的俚俗說法。
他點點頭,“已經不錯了。”
這個外國人外形上的特點我基本上已經看明白了:
個子沒有那麽高,一米七六到一米七八左右,但是外國人腿長,身材的比例是不錯的。不胖不瘦,肩膀很厚實。不吸煙,手指頭和牙齒都很白。熱天氣穿著長袖的襯衫,身上也沒有味道,既沒有老外身上慣常有的羊肉串和孜然味道,也沒有用來遮掩它的香水味道。這點倒是不錯。
對我這個從小看好萊塢電影長大的粉絲來說,JP的麵孔實在是一般了點。腦門又大又圓,頭發和眉毛都是沙褐色的,因為戴著眼鏡,他眼睛的顏色我看不清楚,他的鼻子沒有高得那麽誇張,嘴巴厚嘟嘟的。
我對小詠到來之前跟JP的短暫相處還覺得挺滿意。
我們說話的時候,他的眼光一直留在我的臉上,這讓我有種小小的喜悅和得意。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虛榮,但是我確實希望在一個男子了解我的內心,欣賞我的性格或者知道自己跟我脾胃相同之前,他因為覺得我挺好看的而願意跟我在一起。
小詠和她的先生遲到了二十分鍾,然後我們現場討論去哪裏吃晚餐的問題,最後選定了離酒店不遠的一家港式火鍋店。
看官們都還記得第一次與男友吃飯是在哪一種風格的餐廳嗎?
我的一位朋友曾經提出過一個命題:胃腸比性器官離心靈更近,所以第一次吃飯的餐廳往往反映了至少某一人性格上的特點,從而決定了之後兩人關係的走向。
在環境優雅價格昂貴的西餐廳:這是兩個講究生活情調的人,但是會因為過於矜持而疏遠了距離,雙方的態度應該是誠懇的,但是戀情的發展很有可能非常緩慢而缺乏激情。
在熱鬧喧嘩的風味餐廳:他們是直接而且熱情的,提議的一方誠意毋庸置疑,Ta希望能夠通過用餐的口味來了解你或者讓你了解Ta,但是就像風味餐廳的菜肴口味特別很少平庸一樣,戀愛可能迅速升溫;也可能因為Ta實在不喜歡你吃了水煮魚之後用餐巾擦鼻子的姿勢而約會一次就玩完。
去速食餐廳,隻喝些飲料:他們是自覺且自我的人,不願意占有對方和自己的時間與金錢,雖然仍然期待著愛情的奇跡,隻是可能沒有那麽多的耐心,不是不真誠,隻是不太相信這一次可能就是奇跡到來的時機。
不知道這種說法大家能不能同意,當然有人第一次吃羊肉串麻辣燙吃成了小夫妻,也有人上來就請鮑魚海參還是被放了鴿子,但是無論怎樣,大家還是應該慎重選擇第一次吃飯的餐廳。
說到這裏也還是要感謝小詠,這家火鍋店是她選的。我對那天的記憶美好而又有趣。
這是一家很大的火鍋店,燈光明亮,幹淨整潔,價格有點小貴,但是食材豐富又新鮮。除了蔬菜金針菇豆腐粉絲之類的東西,我們還要了切得細薄如紙的牛腱子肉和一條現殺的肥大的白鰻魚,這條鰻魚的皮肉放到電磁鍋的湯汁裏輕輕一汆就打了卷,咬一口又滑又嫩又香甜,肥肥的皮還會咯吱咯吱的在牙齒間作響,配上大白梨果汁,味道真是好極了。
我記得吃火鍋還有一個好處:湯汁一沸騰就得趕快下料,用不著說些關於什麽中法文化、兩國關係、你的工作、我的工作之類的客套話了。
相反變成了這樣的一些要求和照顧:“JP,你下一點粉絲好不好?”
“嗯,蔬菜,還有凍豆腐……對啊,凍豆腐就是豆腐凍出來的,你吃過嗎?喜歡嗎?還有血豆腐和油豆腐呢,知道吧?”
“這幾塊蘑菇煮好了,給你吧……我來一塊鰻魚。”
關係漸漸就拉近了。
當然,女生食用紅鍋還是要稍微注意一點,擦嘴巴的時候很容易把附近的粉刮掉。
這是我的經驗談,希望對處於交往初期的同學有所幫助。
飯至小飽,酒過三巡,我有點打蔫。我好像是胃不大好,吃飽了就容易打蔫。甜點心上來了,是火龍果攪出來的冰激淩,我用小拇指尖那麽大的長柄勺子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冰激淩,JP忽然把手機遞過來,讓我看屏幕上的一個東西。
一個蠻大蠻寬的書桌,一側有四個抽屜,另一側還有兩層擺書的架子,原木紋樣,閃閃發亮,很漂亮的一件家具。
他說:“我做的。”
我有點驚訝,“真的?”
“嗯。”他點點頭,“準備木料,切割,打楔子,釘釘,粘連,塗漆,都是我。”
“要做很久吧?”
“每個星期都要做三四個小時,一共做了兩個月。”
“你喜歡這個?”
他點點頭,“是個愛好。”
我不認識喜歡做木工的男人,因此覺得新奇,也馬上就對他又增加了一些好感。
我於是把我的手機拿出來,讓他看我從十六歲開始養的三隻烏龜,JP饒有興味地看了半天,然後說道:“這是活的烏龜,那麽,盆是你做的?”
“……烏龜,烏龜是我養的。盆是買的。”
他看了看我,好像是想要努力尋找點什麽來讚揚一下,硬是沒找到,隻說道:“好。”
我們離開餐廳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八點多,小詠跟畫家先生謝過JP之後開車回家了,我們兩人沿著青年大街慢慢向北散步。
沈陽城的六月份,八點多鍾的夜晚,是個好季節好時間。
天氣不冷不熱,有輕輕柔柔的小西風,空氣裏浮動著綠樹葉子的味道,青年大街是這個城市的景觀路,兩邊的建築物上都是閃亮的霓虹燈,科學宮正在辦關於海洋生物的展覽,門口有一隻由無數組小燈拚起來的碩大的海豚,還有遠處的氣象局大樓,整個大樓由上到下的彩燈就是一個巨大的溫度計,上麵顯示:本城氣溫23度。
我問JP:“你喜歡這個城市嗎?”
“熱鬧。”
“你喜歡中國嗎?”
“……熱鬧。”
我看看他,“你住的地方怎麽樣?”
“安靜。”
“樹多嗎?”
“比人多很多。”他說。
“所以你能自己做家具?”
“嗯。”
“還有什麽?”我問。
“品質很好的飲用水。”
“依雲啊?”
“你知道的?”他看看我。
“依雲誰不知道?一小瓶水超市裏麵十五塊,賓館裏麵三十五。”我說。
他聽了還是笑一笑,後來我跟他去了法國,第一天早上看這個家夥打開水龍頭就接水喝,水龍頭裏流出來的就是依雲水。
我們走到工業展覽館附近,我覺得有點累了,就跟他說:“我要回家了,謝謝你的晚餐。”
“你住得遠嗎?怎麽回去?”
“城市的另一邊,我坐出租車。”我說。
“我送你。”JP說著就叫了一輛出租車。
我們在車上沒再說些別的什麽話,但是我覺得跟他在一起就算不說話也挺自在的。我努力地回憶為什麽在從前的印象裏會覺得他是個傲慢的家夥,但是不太想得起來了。
到了地方我下車他也下車,握我的手跟我說,謝謝我接受邀請。
我想說的話忍住了沒有說,我想說:如果你再約我,我還是會出來的。但是以往的經驗告訴我,還是矜持一點的好。
我走進住宅區,在單元樓的門口劃磁卡開門,忽然收到短信,來自兩分鍾以前離開的JP:
Claire,你明天晚上願意跟我一起吃晚飯嗎?
我站在單元門口那盞黃色的小燈下麵控製自己,控製控製再控製,還是沒忍住,馬上按鍵回複道:
是的,JP,我很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