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篇 認知日記

2003年7月26日星期六午12點10分

減藥出現了問題。連續幾個晚上做焦慮的夢。

昨晚的夢:我跟著胡區區、張梅、陳誌紅等人去一個小城市玩。住的是一般的招待所。分配房間時,她們三個人與幾個女的住在一間大房子裏,說說笑笑很熱鬧。我一人住在斜對麵一個簡陋的小屋裏。我不時聽見她們在討論去哪裏逛街買衣服。區區跑過來,叫我跟她們一起去夜市玩,我猶豫片刻,想起我的一隻鞋鞋跟有毛病,走路格外費勁,就說不去。

我起初覺得挺安靜,一個人這麽呆著挺不錯的,但久了又有些悶。

凡丁來了。我很高興,慶幸沒上街,不然他到哪裏去找我?凡丁說,他要去什麽水電站考察五天,叫我趕快回廣州照顧爸媽,並照看一下他的小家。我立刻覺得有責任要盡早趕回去。

我送凡丁出招待所大門,叫他放心去工作。

回到小房間時,區區、張梅等人已經回來了。她們說院子裏正好有一部麵包車回廣州,大家都在收拾東西,隨時等通知準備走。

我手忙腳亂,一麵修鞋跟,一麵聽對麵的動靜。鞋子修不好,我聽見她們陸陸續續都走了,很著急,趕快趿拉著鞋收拾東西。東西很淩亂,收起來很麻煩。

聽聽對麵似乎沒動靜了,我急忙提著行李包出房門。心裏對區區、張梅有點失望,覺得她們沒來招呼一聲。但立刻又想,怪不得別人,我應該早點出聲,叫她們來幫我一把。

剛跑出去,還沒看見同伴們,就想起招待所的鑰匙要還給前台,不應該帶走。還了鑰匙,路過住的小屋,發現放在茶盤上的旅行鍾沒拿。等進去拿了鍾,又發現風雨衣掛在門後。我非常著急,怕車開走了,此地隻剩我一人,卻又發現還有好幾樣東西落在小屋各處。

我顧不得拿了,頭昏腦漲,心急火燎。一邊盲目往院子裏跑,一邊想,但願她們在車上會想起我,她們知不知道我還沒上車?會不會開車前點一點人數?我在院裏跑著,挎著沉重的行李,但夜色中看不清她們在哪裏,也辨別不了是哪輛車。我快急死了,也快累死了。

早晨醒來後,覺得非常疲倦。這個夢其實很清晰地展示了我的焦慮。

牽掛太多,顧此失彼,本末倒置,缺乏定力。根本沒必要的焦慮,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有點失望。隻減了一點點藥,不過是由三分之二片減到二分之一片,居然就如此焦慮,也太脆弱了。

隨筆今天是4月13日。凡丁發來短信:外婆已下病危通知書。

凡丁握住外婆的手說:我們的心意是相同的,我們永遠是親人。

外婆心裏什麽都明白,她不想說話,安靜下來。

凡丁在電話裏大哭。他不是為外婆病危而哭。他是為外婆的命運而哭,他是為外婆的抑鬱而哭。

上帝啊,外婆一輩子做好事,沒做過壞事,她是一個真正的義人,她善良、美麗、有才華、有愛心,求你幫助她,看顧她,帶領她,賜給她豐豐富富的愛,賜給她平安的福分,賜給她平靜安穩。

2006年4月13日於受難日前夕鏈接2006年4月14日至28日的流水賬4月14日(星期五):早晨接到凡丁的電話,他突然決定立刻離開萍鄉。醫院的情形讓他不忍麵對,再呆下去精神折磨難以忍受。為保護他,免得留下今後抑鬱的苗頭,我叫他趕快回廣州。他很怕去醫院跟外婆道別,他受不了這樣的生離死別。他也怕外婆知道他走,更堅定結束生命的決心。我告訴他,不去告別今後他永遠會內疚。晚上凡丁在火車上來電話,說他去醫院時,連日暴雨的天氣忽然好轉,竟天晴了。外婆正和娘家近九十歲的弟媳交代身後之事。外婆與她的弟媳是患難之交,幾十年的故事很長。凡丁趕緊逮住這個時機說:外婆,我走了。外婆並不知道他這一走是回廣州,平和地點點頭。凡丁告訴我,他很感激上帝的安排,讓他與外婆的道別溫情而自然。

我想:上帝一定聽見了我昨晚切切的禱告。上帝應允了我的祈求。我的身、心、靈都深深沉浸在感謝、讚美中。

4月15日(星期六):凡丁平安地回到了廣州。我求他一件事:明天是複活節,請他幫我到東山教堂做感恩禮拜。他答應了。

4月16日(星期日):自由撰稿人座談會。接到凡丁的短信,他把教堂裏看到的金句發給我:“叫耶穌從死裏複活的靈若住在我們心裏,那叫基督耶穌從死裏複活的,也必藉著住在我們心裏的聖靈,使我們必死的身體又活過來。”4月17日(星期一):住在北京深圳大廈,很怕接到凡丁的短信和電話。我不知道外婆可以支撐多久。我一直上火,喝多少水都不解渴。

4月18日(星期二):凡丁轉發來自萍鄉的短信:外婆今天可以坐起來了,吃了一點點東西。這是一個奇跡。

4月19日(星期三):跟凡丁通了電話,得知外婆病情心情都不穩定。據萍鄉的親戚說:跟外婆同病房有個七十歲的老太太,夫妻倆都有高血壓,並不嚴重。由於兩人所在單位福利好,所以分別進了兩家醫院療養。可是,就在外婆下病危通知書的第二天,老太太的丈夫突然去世了,老太太趕緊出院張羅辦喪事。醫院的人私下議論說老天爺在收人,我外婆本來要走,但不知怎麽被留下來了;而那位高血壓病人沒啥大問題,卻不知為什麽突然就走掉了。我想,這是巧合。但老百姓認為,老天爺收人是一車一車、一船一船地收,一車一船滿了,就暫時不收了。

4月20日(星期四):糟糕。聽說二姨打電話,把外婆病危住院的事情告訴了媽媽。這是抑鬱症高發季節,她夜裏吃抗抑鬱的阿普唑侖也隻能睡一兩個小時,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無能為力。一家三代女人同時在抑鬱,可怕。

4月21日(星期五):往茂名媽媽家打電話,鍾點工說阿姨叔叔寄錢去了,阿姨說她媽媽住院了。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其實,我心底裏是害怕跟媽媽通電話的。在我自己抑鬱難以自拔期間,媽媽抑鬱滔滔不絕向我訴苦時,我曾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念頭:邀她一同自殺,一了百了。

4月22日(星期六):回到廣州。想想要跟媽媽通話就鬱悶。運用認知療法,糾正負麵思維。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在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之前,不要忙於通話。往積極方麵想。她既然能去郵局給外婆寄錢,那就說明狀態不會太不正常。我不要自己嚇自己,多往積極方麵想,“積極思考就是力量”。

4月23日(星期日):從北京回來後,很累。疲倦加上火。心靜不下來。凡丁來電話,提醒我跟媽媽通話時小心,不要提外婆的心病,不要談及外婆的憂鬱。我沒有跟媽媽通話。下午我去了東山堂,我要讓自己安靜。恰好證道經文說的是:“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我默默記住: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

4月24日(星期一):跟媽媽通了一個短電話。我很小心,有點像工兵搬運地雷。媽媽的聲音弱而沙啞,這倒正常,耗神上火難免會這樣。我所害怕的尖厲得撕扯神經的聲音沒出現。媽媽說:“外婆九十多了,我不怕她死,就怕她活得太辛苦。”我放下電話,心裏想:外婆,你也是活著比死要難啊。

4月25日(星期二):上火上火。胃脘燒得痛。五髒六腑都燥痛。什麽都不想做,又害怕什麽都不做這種狀態。我竭力保持警惕和正常,不讓負麵思維占上風。可是稍有放鬆,抑鬱症的幽靈就從我的魂魄中掙紮欲呼:讓我發瘋吧!放我出來吧!我有過半秒鍾的猶豫。竭盡全力掐住一個幽靈,太累了,我真想歇一小會兒。為什麽不能瘋?人人都會有很想很想、很需要很需要發瘋的時候,不許發瘋是否不人道?不不不,我不想發瘋,我不想冒這個險。我的抑鬱症已經好了,此時這種軟弱隻是片刻的,可控的。鎮定。不要再想負麵的事情。找點有意義的事做。看報紙,看到了有關叢飛追悼會的報道。想起了深圳的“義工聯”。是否可以這麽說:隻有深圳這樣一座城市,才能擁有這樣一群義工,才會有叢飛這樣的愛心大使。這座城市的人最需要愛,最渴望愛,最懂得愛的珍貴和愛的缺乏,正因為如此,他們摸索出:得到愛的惟一通道——就是付出愛!4月26日(星期三):聽說外婆長時間昏睡,不吃東西。

4月27日(星期四):媽媽給外婆寫了一封信,二姨在病房念給外婆聽。外婆很平靜。念完第一遍,二姨問:聽清楚了嗎?外婆微微點了一下頭。又念第二遍,二姨問:你高興嗎?外婆輕輕點了一下頭。聽說外婆昏睡,我心裏不那麽上火了。我盼望她保持身心平靜的狀態。百歲千歲萬歲都不是幸福,惟有身、心、靈安康喜樂才是幸福。

4月28日(星期五):給外婆寄了一點燕窩、蟲草及巧克力點心。很想去萍鄉看看她,跟她說說話,但媽媽和凡丁不同意,怕我去了反把事情複雜化。其實他們更怕我抑鬱症複發。我感到非常內疚。非常非常內疚。我想偷偷去萍鄉一兩天,又怕刺激媽媽歇斯底裏爆發,進退兩難。禱告吧。在絕望的時候禱告會帶來希望。“我們的心在上帝麵前可以安穩。”阿門。2006年4月28日於青紗帳裏(其實我是蜷縮在貓耳洞裏)補白好像我的抑鬱症又開始發作了。腦子裏亂,做事難以集中精力。我好煩啊。我又開始負麵思維、跳躍式亂想了。我必須時常用禱告來抵擋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