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1965年8月5日
04時15分新加坡
這是一個幽靈出沒的地方,青煙嫋嫋,薄霧蒙蒙。沒有夜,沒有晝。
他不止一次來過這個地方,每一次都會迷路。這裏簡直是一個大迷宮,你走過一層又一層,繞了一彎又一彎,總會回到原來的地方。
“迷宮”在微微搖擺著,透過圓形的窗戶看出去,外麵是一片白茫茫的海,大海沒有一丁點兒顏色,這種蒼白,就像死人失去血色的臉。你看不到岸,分不清天,無邊無際,讓人絕望。
他終於記起來,他是在一艘船上,迷宮就是一艘大船。
這艘船從哪裏駛來,又去向何方?他記不起來。但有時候,他會看到許多幽靈似的人物,好像都是老熟人,又像是陌生人。他們在船上說話,看書,跳舞,栩栩如生。有時候,又一個人都沒有,空空蕩蕩的,悄無聲息,像艘死船。
不管是活船還是死船,他似乎都在尋找一個人,這人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穿過一條條走廊和一間間艙房,在迷宮裏穿行。
“哥哥,別丟下我!”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回蕩。
“弟弟,你在哪裏?”任憑他如何努力,都不能分辨出聲音的方向。
“你答應過我,要帶我回中國的。”
“你快出來,我不會拋下你的。弟弟,我們永遠在一起。”他拚命地在船上尋找,但每一次,都會回到起點。
這時,船上開始布滿翻滾的濃煙,黑煙從門縫下,從管道口箭似的射進來,很快就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濃煙裏傳來無數恐怖的鬼叫聲,形似煉獄。大船劇烈地搖晃,似乎在慢慢傾倒。
“弟弟!弟弟!”他大聲喊。
濃煙裏猛然伸出一隻燒焦的小孩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臂。
每當這個時候,王星火總是會從夢中驚醒。有時候,夢的內容會有一點點改變,但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夢中人的臉。
他竟然忘記了弟弟長什麽模樣,甚至在夢裏不認識弟弟了,為什麽會這樣?
王星火從床上起來,到洗手間衝了把臉,好像臉上仍留有煙火的熏灰,鼻裏仍殘存著煙火的焦油,一定要把它清理幹淨。清醒了一下,他回到了現實,巡視了一下各個房間,一切正常,便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外看。
天已經微亮了。
1965年8月5日
09時37分新加坡
“克裏特皇後號”真是一個超大迷宮。
這是王星火登船後的第一個真實感受,也使他內心深處的焦慮放大了,不由自主想起那個噩夢。雖然巨輪停在海麵上紋絲不動,比地麵還平穩,但王星火仍覺得腳下有種浮動感,仿佛船底潛著巨大的活物。
他知道,這很危險,他必須克服心中之鬼。
早上登船一路順利,103做了充足的準備,也沒見特務來騷擾。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一切的規格都是一級警衛標準,按照中央首長來的,分為前後左右四個方位,把“老V”圍在中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對付可能來自四周的襲擊。但又不能緊張兮兮,要輕鬆,要旁觀者看不出來,以為他們隻是一個大家庭組織出遊呢。
沒有多少行李,葉恒艮堅持隨身帶著,所以,每個人都提了一個旅行箱。郵輪的安檢非常嚴格,因為大郵輪在海上不懼風浪,最怕的就是一樣東西:火。老話說,遠水救不了近火,輪船著火,連近水都救不了,這片汪洋大海有的是水,卻毫無用處,隻會在最後吞噬輪船,由小火災變成大海難。當然,除了易燃物,武器更是不可能帶上船了,包括刀和槍,不過船上的保安隊倒配有少量槍支,目的是防備劫船者和海盜。這些規則103心裏有數,也入鄉隨俗,早早把槍都留在“東方之星號”上了。
他們現在是赤手空拳。但誰也不能保證敵人也那麽守規則,不在行李中暗攜武器,畢竟輪船的安保不如飛機那麽嚴格。
在登船口檢查了行李,辦妥了手續,經過郵輪中央大廳的時候,袁智強在一麵大落地鏡前看到了自己,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穿西服紮領帶的樣子,感覺有點別扭和滑稽。杜麗開玩笑說他穿這一身特有精神,看上去像舊上海的會道門分子。
“我有那麽難看嗎?”袁智強整了整西服下擺,很是鬱悶。
中央大廳非常寬闊,就像一個小廣場,人來人往。半圓形的服務台位於大廳中間,後麵有一個小花壇,栽了幾棵矮小的棕櫚樹,樹間安一柱小噴泉,綠意昂然。一群新旅客圍在台前谘詢各種問題,忙得兩個服務員團團轉。
葉芊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第一次乘坐豪華遠洋郵輪,興奮得不了得,早把心中的積鬱拋到爪哇國了,東看看,西瞧瞧。王星火隻有讓杜麗牢牢跟著她,以防意外。
人多眼雜,103必須時刻注意來往之人。警衛工作不同於司法,司法是無罪推論,你要證明別人有罪,得拿出人家犯罪的證據,屬於事後推理;警衛則相反,它是預防性的,前提假設是“老V”會受到攻擊,但在真正的攻擊發生之前,根本不知道誰是圖謀者,你必須假定周圍的任何一人都有襲擊“老V”的可能,才能做到百密無疏,防患於未然。有效的警衛,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警衛人員的個人素質。它需要有鷹的眼睛,蛇的迅捷,豹的凶猛。有時候,人群中一點細微的表情,一種特別的眼神,或者一個可疑的動作,都能讓優秀的警衛識別出來,從而阻止一場血腥的謀殺。
103很清楚,從登船的那一刻開始,遇見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潛伏的敵人,虎狼之輩,但也可能不是,隻是普通的旅客,善良如羊。總而言之,他們像披了畫皮的鬼,就躲在這麽多人裏麵,看你這個道士的本事,能不能一個一個地分辨、篩選、排除出來。
此刻,王星火就發現角落裏有個人眼神不對,他立刻擋在了葉恒艮和那人之間,不料那人興奮地大喊:“雲台兄!”
葉恒艮應聲看去,喜不自禁,那拄著一副鋼拐,高舉手臂喊他的老人,不正是他一直動員回國而未成的老兄弟張家浩嗎?。
“家浩,你怎來了?”葉恒艮顧不得王星火的阻止,激動地跑過去,和張家浩緊緊擁抱在一起。
真是太意外了!讓人喜極而泣。
“幹爹,我說您怎麽舍得下我們呢?現在我們一家人都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葉芊一見張家浩,便拉著他的手撒嬌。
“這是?”王星火問。
“他是我爸爸的生死至交,芊芊的義父張家浩。我們能成功離開美國,張叔叔功不可沒啊!”一旁的葉濤代為介紹了。
“張先生,聽葉老一直提起您,幸會。”王星火與他握了握手。
互相介紹完畢,葉恒艮便詢問起事情的前因後果。
“說來話長,那天我剛送你們上飛機,國民黨的特務就趕來了,把我抓到一個黑房子裏好一頓審問。”
“兄弟,讓你受苦了。”葉恒艮不禁動容,緊緊握住張家浩的手。
張家浩看向王星火,接著說,“幸虧你們的同誌及時趕到救了我……我是不走也得走啊……”
王星火見登船口有一個頭戴牛頭怪麵具的小醜看向他們,低咳了一聲,打斷張家浩的話。
“張先生,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房間裏再說吧。”
1965年8月5日
10時00分新加坡
十點正,一聲長笛響徹雲霄,“克裏特皇後號”終於緩緩離港。碼頭上擠滿了送行的人們,熙熙攘攘,五彩繽紛,都揮舞著手臂,與甲板上的親友告別,喧嘩聲、尖叫聲、歡呼聲、哭泣聲如同海潮湧動,好生熱鬧。
場麵再熱鬧,再感人,對於103和葉恒艮一家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此地並非故鄉,更無故人,他們隻不過是匆匆過客罷了。所以,登船後,他們平靜地待在艙房內,沒有去擁擠的露天甲板。
但王星火很清楚,這種平靜隻是暫時的,神鬼皆已上船,隻是尚未興風作浪罷了。他帶著103組員,迅速檢查了一遍艙房,看是否有竊聽設備或其他可疑物品。
他們的房間在第六層甲板,6103、6104、6105、6106,兩兩相對,屬於中等客艙,都是內艙,沒有窗戶,悶是悶了點,卻相對安全。每間隻有兩張鋪位,因此,按照原定計劃,王星火和葉恒艮住6103,李遇白和葉濤住6104,杜麗和葉芊住6105,還剩一個袁智強,則獨立一間,以作策應。現在意外來了張家浩,葉恒艮又想和他做伴,張家浩原本買的艙位是在四層,於是王星火隻有把他安排在袁智強的6106,一來滿足了葉恒艮的願望,二來可以隨時監控,因為他總覺得這個人成分有點兒複雜,但張家浩是葉恒艮的至交,他若要害他,早就害了。
“克裏特皇後號”的客房作“回”字形布置,以中軸為線,左右各有三排房間,除了最外側是海景房外,另兩排都是背靠背的內艙。因此,也就有三條長走廊,橫向又設了四條短廊,互相連通,就變得如迷宮般複雜了。這樣的迷宮共有八層,分別由六架廂式電梯,五個樓梯通道相連,加上分布在其餘樓層中的劇院、酒吧、餐廳、圖書館、露天甲板等休閑設施,還有醫務室、警務室、庫房、船員區等管理區域,儼然一個精縮版的立體小城鎮。
“迷宮,這艘巨輪就是以迷宮做主題的。”安頓下來後,葉恒艮對王星火說。
“哦?”王星火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包括整個103。他們原先認為,“克裏特皇後”隻是一個西方人比較喜歡的命名方式而已,沒有考慮過它的內涵。
“克裏特是希臘的一個島,在古希臘神話中有這樣一個故事,克裏特王後帕西準瘋狂地愛上了一頭公牛。”
“公牛?”王星火覺得不可思議,他想起了在登船口見到的那個牛頭怪小醜,想來這是船方刻意安排的,在演繹“克裏特皇後號”郵輪的這個主題。
“不錯,是公牛。當然,這中間是有陰謀的,涉及人和神複雜的關係。帕西準後來生下一頭半人半牛的怪物,叫彌諾陶洛斯,克裏特國王彌諾斯於是下令,在島上建造了一個複雜的迷宮,迷宮道路縱橫交錯,一旦進去就很難出來。國王把怪物關在裏麵,這怪物以童男童女為食,為禍人間。後來英雄忒修斯以線為記,成功進入迷宮最深處殺死了怪物。”
葉恒艮講的故事讓王星火又記起那個噩夢,不管在夢中還是夢外,他是不是都處在迷宮裏了?而“怪物”到底隱藏在什麽地方?
“後來,真的有考古學家在克裏特島發現了迷宮,但那是一係列豪華的宮室群,就像中國故宮裏的東西二宮,你進去,是不是也有一種置身迷宮的感覺?”
“迷幻的宮殿?原來‘克裏特皇後號’的淵源在這兒。”王星火點頭,葉恒艮這樣一解釋,這艘郵輪倒真有那麽點雙重意思,可見建造者的用心。
這時候,門敲響了。
“是他們吧?”葉恒艮正要起身開門。
王星火立即製止了他,側身走到門後,用兩根手指輕輕夾起門上圓形窗的小掛簾,見門外確實是個郵輪服務員打扮的年輕人,提著一小籃水果。
他開了門。
“先生,我是客房服務生,來送今天的水果。”服務生對他職業性的微笑,遞過籃子,“新鮮的熱帶水果!是我們送給新旅客的禮物。”
王星火接了水果,說了聲謝謝,正欲關門,葉恒艮叫住了他。
“等一下,小夥子。”葉恒艮從錢包裏取出一小張錢塞給服務生。王星火這才記起,郵輪上有付小費的規矩,這點李遇白曾跟他們說過。當時心想,這是個什麽破規矩?在國內是不可想象的。服務員為人民服務,本是分內的事,憑啥還要另外付錢?就把這一細節給忘了。
關上門,王星火把籃子放在桌上。
“很新鮮的芒果,王老弟,你一路辛苦了,嚐一個吧。”葉恒艮從小籃子中挑了一個大芒果遞給王星火。
王星火接著芒果,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不對,其中有蹊蹺!如果水果是郵輪統一贈送的,服務生不可能隻提一個籃子過來。這樣想,便感到事態嚴重,待追出門看時,走廊上早已沒了服務生的身影,隻有幾個經過的旅客好奇地對他張望。
“怎麽了?”葉恒艮問。
“我們的房間暫時不能待了,你先到葉濤房裏。”王星火敲開葉濤的房門,讓葉恒艮進去,交代袁智強和李遇白保護好他們,便獨自關在房間裏研究起那籃水果。
他記起去年在台州偵破“刺刀密令”時,曾經碰到過水果炸彈,難道敵人會故技重施?那幾個誘人的水果此刻似乎變得陰森異常。王星火側耳在水果籃邊仔細傾聽,並沒有聽到定時器的微嘀聲。
如果沒有藏炸彈,那麽最有可能就是注毒了,用針筒往水果裏注射毒液,除了一兩個極其細小的孔洞,肉眼在外表上幾乎是分辨不出來的。王星火從隨身帶的小工具包內取出一枚放大鏡,一絲不苟,觀察那幾個水果表皮上是否有動過手腳的痕跡。
果然讓他發現了,但不是針孔,而是刀痕,在一隻香蕉的根部。這痕跡比針孔大多了,好發現多了,倒像是敵人故意做出來讓他看的。
王星火用小刀從痕跡處輕輕剔開香蕉皮,沒見爆炸裝置,也不見因毒藥變質的果肉,嫩黃的香蕉肉裏隻嵌著一張白色的小紙條。他用鑷子把紙條輕輕夾出來,攤在桌麵上,隻見上麵寫著一行蠅頭小字:
“各位,死神的遊戲開始了!”
1965年8月5日
10時18分新加坡外海
就在王星火取出神秘紙條的同時,“克裏特皇後號”的另一艙房內,有人做了同樣的事情。
“好狂的口氣!”鬼塚看著紙片說。
“不,他們不是狂妄……”“零”的神色卻如陰雲般凝重。
“他們是誰?特工?台灣特工?還是中情局?”鬼塚問。
“零”搖了搖頭:“不,他們的曆史更早,據說已經存在了三百多年。關於他們,更多的是傳說,但想不到這個傳說是真的,他們真的出現了。”
“三百多年的組織?”鬼塚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看到了一具中世紀的僵屍。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組織,也沒有看過老師如此焦慮。
“這個組織叫幽靈會,又稱死人會。死了,卻有心願未了,便遊蕩在人世間作祟,在我們日本,稱為厲鬼。”
“我還是不明白。”
“你知道1649年英國發生的事嗎?”
鬼塚想了想,說:“那一年,克倫威爾的議會軍戰勝了查理一世的王黨軍。”
“不錯。”“零”對徒弟的記性表示讚許,搞特情工作的,除了專業本事,天文地理,曆史風物,都應涉獵,廣識博記,才能遊刃有餘。“國王查理一世最後被送上了斷頭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砍下了腦袋。這是英國,也是世界資產階級革命的標誌件。”
“但這和幽靈會有什麽關係?”
“查理死後,他的一批皇家侍衛神秘失蹤了。有人說他們躲進了蘇格蘭的荒原和黑森林裏,密謀複辟。不過,後來英國確立了君主立憲製,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你是說這批侍衛建立了幽靈會?”
“這是傳說,也是開始。隨後,資產階級革命席卷全球,那些強大起來的國家又趁機在世界範圍內擴張勢力,戰爭此起彼伏,這世界從未太平過,幽靈會在此間也若隱若現。據傳,他們專門吸收世界各國的末路精英,包括我國德川幕府倒台後的一些流亡忍者,從而成為一個國際性的秘密勢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性質慢慢發生了變化,對政治失去興趣,轉而謀取財富,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接受暗殺雇傭和情報交易。它們的成員自稱幽靈,在每一次任務開始前,都會向目標發出一個死神的遊戲邀請。”
“就是這個?”鬼塚看向桌上的小紙條。
“是的,我還不能確定這是否真是幽靈會所為,也可能有人冒充。但是,這世上知道幽靈會的人少,知道死神遊戲的更少,有能力準確掌握我們情報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這畢竟都是傳聞,沒有實證……”
“怎麽沒有?1930年11月,濱口雄幸首相被刺案就和幽靈會有關。在暗殺發生前的幾天,濱口首相就收到死神的邀請書,但他根本不信,隻當成秘密社團對他的威脅,結果在東京車站遭到了佐鄉屋留雄的刺殺,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卻於十個月後因病情惡化痛苦地死去。其實凶手佐鄉屋留雄隻不過是幽靈會的一枚小棋子,給首相一個警告,幕後指使者一直籠罩著神秘的麵紗。後來我在查閱戰前絕密案卷時,才發現世上竟有這樣一個秘密團體,其能量令人吃驚。我現在懷疑,濱口的病情突然惡化也可能與幽靈會有關,他們在醫院的藥品上動了手腳。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佐鄉屋留雄在1940年就出獄了,一個殺死日本首相的凶手能那麽快獲釋,如果背後沒有強大的勢力,是不可想象的。”
鬼塚靜靜地聽著,神情肅穆,又有點兒緊張。
“零”嗬嗬地笑了:“不過濱口也算不得好首相,他對滿洲的態度太軟弱了,還企圖裁軍,我想當年一定有陸軍部的人參與跟幽靈會的交易。濱口死了後,大日本帝國才真正開始走向輝煌,天皇拓荒八極的理想才有可能實現。”
“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零”思忖了一下,說,“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無啊。他們很可能受台灣特務機關所雇,阻止葉恒艮一行回國。鬼塚,放輕鬆點,他們隻是傳說,不是神話。既然他們邀請我們參加遊戲,那麽我們就好好玩上一玩,看看誰是最後的贏家。告訴‘三’,我們又多了新朋友。”
“零”冷笑著,把小紙條撕成碎片,又揉成一個球,扔進了垃圾簍內。
2011年5月10日
9時25分中國上海
雖然下著小雨,南京東路上仍是人潮洶湧,五顏六色的雨傘像極了綻放的花兒,一朵朵擠在一起,漂流在步行街上。
我在上海站下了“和諧號”動車,就急急趕到南京路,按照李卓寫給我的地址,尋找一個叫“芊婷”的服裝外貿公司。我要找的人叫馬婷,是葉芊的女兒,也是這家公司的女老板。
李卓說,葉芊回國後,曾多次輾轉通過他尋找王星火,可是都無功而返。王星火並不願意見她,反而像避瘟神似的躲她,這讓她痛苦萬分。不久,“文革”開始了,她也受到了衝擊,就更不可能聯係上他了。改革開放後,有海外關係的葉芊到上海辦起了這家外貿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在美國、日本和歐洲都設立了分公司。五年前,她正式退休,把公司交給女兒馬婷打理,從此淡出了商界,不知道近況如何了。
在信息社會,找一家公司並不難,何況是家小有名氣的公司。在一家辦公大樓的六層,我找到了“芊婷”的總部。當我向秘書說明來因,馬婷卻給我吃了個閉門羹。
“對不起,董事長說,她不願意有人打擾老人的生活。”秘書回話說。
我有點兒急了,說:“我並不是想打擾她,而是給她帶來了故人的消息,難道馬董事長願意看到老人家抱憾終生?”
“你這人怎麽這樣?”見我大聲嚷嚷,秘書為難地說,“人家都說不願意見你了!”
“你告訴她,作為女兒,她沒有替母親作決定的權力!”我生氣地說。
正在僵持之際,裏麵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口出現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少婦,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皙,戴著一副黑邊眼鏡,顯得很知性。
“小肖,讓他進來吧。”她打量了一下我,說。
馬婷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得多,看上去不像女商人,倒像個小學女老師,很容易想到她的母親葉芊肯定也是個美人胚子,但跟我後來了解到的“克裏特皇後號”上的葉芊氣質截然不同。
在董事長辦公室寬大的沙發坐定,剛才還攔著我的小肖就給我泡了杯茶水。看來,馬婷對員工的管理是有一套。
馬婷讀完李卓寫給葉芊的信,沉默了片刻,對我說:“李先生,你想從我母親那裏得到什麽?”
“我不想得到什麽,我隻想聽老太太講講以前的故事。”我說。
“可是,這是她痛苦的回憶,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我想她不願意再勾起這段回憶,而且,現在講這些往事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為那些已經犧牲的和還活著的英雄,都有意義。李卓告訴我,當年,你媽媽曾經說,有一件寶貴的東西要親手交給王星火,可惜他一直避而不見。現在我有了王老先生的確切下落,我覺得能夠幫助你媽媽實現這個未了的心願。”我說。
馬婷站了起來,我以為她要逐客了,但她隻是走向窗邊,望著遠處高聳的環球金融中心沉思了一會兒,搖搖頭說:“可惜,你來晚了。我媽媽已經踏上去往新加坡的郵輪,她準備到東南亞療養,半年之內不會回來。”
“什麽?”我吃了一驚,不由自主也站起來,問,“現在我去見她還來得及嗎?”
馬婷抬腕看了看表,說:“郵輪泊在北外灘碼頭,還有一小時就要封閉了,你現在去的話,如果一切順利,還可以趕上半小時的時間。”
“我這就去。”我急急往門外走。
“等一下。”馬婷叫住了我,笑道,“你怎麽找她?我送你去吧!我媽的脾氣很怪,她堅持不讓我送她,現在正好有個理由。而且,沒有我,你根本不可能登上郵輪。”
1965年8月5日
10時36分新加坡外海
“喂,我現在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氣呢?”葉芊問王星火,剛才,她又跟杜麗鬧了一番。王星火又好氣又好笑,原本以為杜麗和葉芊都是女人,應該會相處得很好,想不到兩個人碰著就像冤家似的,怎麽也合不了拍。
“難道你們就讓我一直待在這個悶罐房間裏?”葉芊見王星火不回答她,又追問,“那幹脆悶死我算了。”
還好王星火剛才跟葉恒艮說了沒什麽事,此刻老人正在6106房間裏跟張家浩敘舊,要不然又要罵她了。
“葉芊小姐,這裏很危險,請你遵守規則,我們必須集體行動。”王星火說。
“危險?這裏是郵輪,在海上呢,他們要是對我們動手,自己也逃不掉的。而且,我也沒看到什麽危險,反而是你們弄得一驚一乍的,這嚇唬人呢!”葉芊哼道。
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天真姑娘!她還沒見過特務的本事呢。
“你那麽聰明,那在新加坡又怎麽落入特務魔爪的?”杜麗忍不住反諷。
“他們也沒對我們怎麽樣哪,好吃好說的。再說了,還不知道你們是不是魔爪呢。”
“你……”杜麗氣得朝她翻了個白眼。她從軍那麽多年,從來沒有碰到如此刁蠻不講道理的保護對象,但又不能發作出來,對性格直爽的她來說,簡直是活受罪。
“好了,葉芊小姐,再過10分鍾,我們一起去參觀郵輪。你放心,你是絕對不會悶死的,這裏的生活很豐富多彩。唯一的要求,你不能擅自活動。”王星火說。
倒不是王星火退了一步,而是原本的方案,因為老待在客房內,其實並不安全。對於圖謀者來說,客房目標精確,活動空間窄小,郵輪走廊裏人又稀少,反而是搞謀殺暗算的理想場所。
聽王星火這麽說,葉芊自以為得勢,心滿意足地回房間了。王星火向杜麗遞了個眼色,讓她到自己的房間,把香蕉裏的那張紙條給她看。
“這是什麽意思?特務的挑戰書?”了解紙條的來曆後,杜麗也頗為不解。
“不,不會,這不是台灣特務的傑作,他們沒那麽自信。而且,這不像他們的風格。死神是西方的用語,我們中國人很少用這個詞。”
“對,中國人叫閻王,或者黑白無常,勾魂鬼什麽的。對了,會不會是日本人的組織?”杜麗說。
“很難說,在碼頭上,他們既然偷偷摸摸做賊似的跟蹤我,此刻就沒必要擺出這種姿態。你看這口氣,好像一切都在他們掌握之中,而且,他用上了各位,似乎不僅僅針對我們說的。”
“也許隻是故弄玄虛罷了,我討厭這些迷信的說法。這世界上哪有什麽死神?還自稱死神,也不怕被人笑話。”杜麗不以為然地說。
“死神,活神,這些都不是關鍵。”王星火說,“關鍵是,這夥人為什麽可以那麽快知道我們住哪個房間。我們剛把行李放好,他後腳就來了,好像在我們背後安了一隻眼似的。”
杜麗也皺了眉,王星火說得有道理,他們的房間號從未透露過,而且上電梯,找房間時,也特別注意有無可疑之人跟蹤,當時確定是安全的。
“那隻有一個可能,我們之中有內奸。”杜麗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不太可能,進房間前,所有的人都在一起,沒有誰離開過,就算是最值得懷疑的張家浩,我當時特別注意了,也沒有可疑的動作向外傳遞情報。”王星火搖了搖頭。
“裝神弄鬼,到底是些什麽人呢?”杜麗也想不出所以然。
王星火說:“不管是人是鬼,我們暫時先不要聲張。我還記得那個服務生的相貌,等會兒去查一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出幕後指使者。”
1965年8月5日
10時50分新加坡外海
每一層的船尾都是一個開放式的休閑平台,半圓形結構,圍著白色欄杆,視野開闊,從這兒可以眺望藍色的大海,也可以觀看下麵露天甲板上的景象。平台上擺著十來張淺藍色咖啡桌,桌邊圍了一圈圈旅客,有的談天說地,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暈暈欲睡。也有一些年輕人靠在欄杆邊,嘻嘻哈哈,指指點點,興奮莫名。
輪船離岸將近一小時了,新加坡的地平線早已不見,四周都是藍茫茫的海水,偶爾能看到遠方島嶼的青色輪廓。郵船駛過的浪跡在海麵上像是開了一道白色拉鏈,數十隻海鷗跟著翻滾的浪花飛翔,咿呀叫喚,時遠時近,時高時低,似乎在和船尾上的人們追逐嬉戲。
郵輪在新加坡停靠後,新上船的華人和日本人占了旅客的很大一部分,因此船上到處可見黃皮膚、黑眼睛的東亞麵孔。郵輪管理者也因地製宜,換上了很多華人和菲律賓船員。
“這兒真美!”葉芊跑到欄杆邊,張開雙臂,凝神望著閃亮的大海,大口呼吸起海上新鮮的空氣。海風吹起她卷曲的長發,顯得格外嫵媚。一隻海鷗竟飛過來,繞著她的手打轉,惹得她咯咯大笑。
“看,芊芊難得這樣高興啊。”張家浩笑著對葉恒艮說。
“這丫頭,什麽時候能變得成熟起來呢。”葉恒艮輕歎了口氣,搖頭。
杜麗站在葉芊的身後,迅速環視了一下平台上的人們,沒發現可疑人物。見葉濤和李遇白已經找了個位置坐下,袁智強則靠在欄杆上,悠閑地打量著來往的人。王星火走到袁智強身邊,跟他耳語了幾句,讓他陪著葉恒艮和張家浩,自己則回了客艙。
“杜麗,你以前有沒有出過海?”葉芊竟破天荒地主動問杜麗。
“有。”杜麗回答。
“能說說那次的經曆嗎?好玩嗎?”
“不能說,不好玩。”杜麗想起去年曾被潛伏在身邊的特務“蜥蜴”綁上黑船去台灣的恐怖經曆,仍心有餘悸。要不是王星火他們收到信號及時趕到,自己肯定會跳海一死了之。
“你這人真是的,什麽也不說,真是沒勁死了。”葉芊說。
“葉芊小姐,我跟你的人生不一樣。你很純真,不知道這世間有多險惡。”杜麗說。
“這些我明白。”葉芊說,“那些人為難我爸爸,為難我們一家人,還殺死了趙誠叔叔,甚至綁架過我,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們也不能整天苦大仇深、膽戰心驚的樣子,總得給自己找樂子,這樣才對得起生活。你說是嗎?”
杜麗撲哧一笑:“想不到你是個這麽熱愛生活的人。”
“你知道就行了,所以,我最討厭別人拘束我了,人就要活得自由自在的,要不然和囚徒有什麽不同?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達成一個協議,我感謝你保護我,也理解你這麽做,你可以跟著我,但不要束縛我的自由。本姑娘宣布,萬一我出了什麽事,你,杜麗,沒有一丁點兒責任。”
“你繞這麽一個大彎,原來就是要求我這個!”杜麗哭笑不得,“現在我也正式宣布,你的要求不能滿足。”
“哼!”葉芊賭氣離開欄杆,坐到葉濤桌邊,不再理杜麗了。
“妹妹,你又怎麽了?”葉濤皺起眉頭。
“哥,你有遇白哥哥陪你聊天,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可憐。”葉芊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妹妹不把我當個人看呢,嫌我又死板又土氣。”杜麗嗬嗬一笑,在一邊說道。
“杜麗,芊芊是小姑娘,你就由著她點吧。”李遇白說,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說,“趁閑著,我給大家表演個魔術吧,輕鬆輕鬆。”
把那枚硬幣在咖啡杯邊一磕,哐啷一聲脆響,眼皮一眨,硬幣竟不見了。李遇白張開十指,向大家展示自己並沒有把硬幣偷偷夾在手指縫裏。
“到哪兒去了?難道在杯子裏?”葉芊睜大了眼睛。
“在杯子裏的話,這咖啡還能喝嗎?浪費是很可恥的。”杜麗說。
李遇白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我猜在杯底。”葉濤說。
“如果我沒看錯眼的話,這枚硬幣就壓在咖啡盤的底下。”一個聲音在隔壁桌響起。大家尋聲望去,是個中年男人,一頭中分油發,留著兩撇小胡子,正微笑地盯著李遇白的咖啡杯。
李遇白看著他,不置可否。那人走過來,說:“先生不介意吧?”輕輕移開咖啡盤,果然露出了那枚硬幣。李遇白心中惱怒,有點下不來台。
“都是同好嘛,可以交流一下。我叫錢江。”那中年人把手伸了過來,李遇白隻好跟他握了握手,互通了姓名。錢江便拖了把椅子坐了過來。
“老弟手法很好,可惜假動作做得稍微生硬了點,容易讓人看出破綻。”錢江說。
“魔術隻是逗逗樂,小技巧,也沒啥稀奇的。”李遇白說,把那枚硬幣收回了口袋裏。
“嗬嗬,說得不錯,走江湖賣藝的活兒,入不了眼的。你們是中國人吧?是乘船探親呢?還是結伴旅遊?”錢江問。
“請問錢先生是哪裏人?新加坡人?還是香港人?”李遇白沒有回答他,反而把球踢還給他了。
“我是馬來亞人,跟你們一樣,也是華人,我的祖父從中國的福建遷到了這裏,我身上同樣留著炎黃的血。”錢江說。
“哦,幸會了。”
“其實,從你們登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了你們。”錢江說。
這話立即引起了杜麗和和李遇白的警覺,他們在登船處四麵觀察過,對這個錢江並沒有什麽印象,看來,這郵輪上真的藏龍臥虎。
但是,他為什麽又主動接近他們?
“我們隻是商人,有什麽特別的?”葉濤也說話了。
“不,你們絕不是普通的商人,你們中有幾個人,眼神中有一種銳利,很不一般,隻有那些受過特別訓練的人才會有。”
杜麗和李遇白不禁對望了一眼,103已經盡量收了軍人的氣質,想不到還是被人看穿了。
“嗬嗬,不瞞你說,我們在沒經商之前,確實在軍隊裏呆過,而且是偵察連。不過,現在早已是地地道道的商人了。”李遇白以退為進,笑著說。
“哦,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錢江也笑了。
“我覺得老兄你也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會關注別人的眼神的。”李遇白說。
“我是個職業魔術師,你知道一個好的魔術師最大的本領在哪兒嗎?不是手法,也不是道具,是觀察力,看人,看眼神。”錢江說。
“光說不練,有什麽用?”葉芊在旁邊說。
“這位姑娘真是直言快語,剛才說了,走江湖賣藝的活兒,入不得眼的,隻能用來博得大家一樂而已。”錢江看著葉芊說。
“錢先生的理論我還第一次聽說。看來,你是魔術界一位大師級的人物了。”李遇白說。
錢江擺擺手:“大師?談不上,談不上,隻是心得體會罷了。李先生嘴上不說,心裏其實也明白的。”
“明白什麽?”
錢江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從觀眾的眼神裏,我們可以看出他們是不是入了套。”
似乎話中有話,一語雙關。
“你到底是誰?”李遇白瞪著他。
“我說了,我是一個魔術師,如假包換。”錢江笑嗬嗬地說,“我們還要同船好多天,有的是機會交流。”
說著也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學李遇白的動作,在他的咖啡杯邊嗑了一下,硬幣就消失了。
“各位,我先回房了,如果你們找到了這個魔術的秘密,請告訴我。我住7607號房。”說著,便起身告辭了。
硬幣到哪去了?不在咖啡杯底,也不在咖啡盤底,怎麽也找不到,說沒就沒了,仿佛一隻幽靈。
光光硬幣消失,沒啥稀奇,稀奇的是,隨後發現,這枚硬幣不聲不響跑到了葉濤的杯底下了。
“太厲害了!”葉芊驚道。
不過,這也不是最稀奇的,優秀的職業魔術師都做得到,剛才說話時,錢江早在轉移他們的注意力了。最稀奇的是,李遇白發現,這枚硬幣竟是他剛才放回口袋裏的那枚,不知不覺竟被錢江偷了。
但他沒說,有種打落牙齒往肚裏咽的感覺,說出來多丟人啊,心裏卻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恐懼感,仿佛剛才和鬼進行了一場對話,額頭上不禁滲出冷汗。
1965年8月5日
11時16分新加坡外海
在李遇白遭遇錢江的同時,王星火遇到了一件更為詭異的事。
十分鍾之前,他找到了“克裏特皇後號”郵輪的客房部經理奧斯丁。奧斯丁是澳大利亞人,唇上一抹金黃的大胡子,圓圓胖胖的,看上去像一個脫了工作裝的大廚。
當奧斯丁聽完王星火的敘述,連連搖頭說不可能。
“你的意思,這個服務員是有人冒充的?我想請你們徹底查一下,如果有人冒充船員在船上行騙,郵輪的麻煩就大了。”王星火說。
奧斯丁又搖了搖頭,說:“先生,你還沒弄懂我的意思,根據你的描述,我確信這個年輕人是我們的船員。”
什麽?王星火沒料到奧斯丁會說出肯定的答案。
“那他在哪兒?我能不能找他當麵問一下?”
“你找不到他,他已經死了。”
“死了?”
“死了。就在昨天,他在新加坡上岸後,在一家酒吧內與人爭執鬥毆,被人殺死了。這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我的副經理現在還留在那兒處理善後事宜呢。”奧斯丁皺著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不可能,我相信早上見到的是個活人。”王星火說。
奧斯丁回身,在身後的櫃子裏找到一張照片,遞給王星火,“你見到的是不是他?”
一個年輕東亞人,留著平頭,最明顯的特征,右嘴角邊有一道1厘米左右的傷疤,讓他看上去總像笑著。這點王星火注意到了,沒錯,是他。
“此人名叫黃天成,是台灣人。我們剛剛在半個月前錄用他的,想不到一上船就出事,真是夠倒黴的。”奧斯丁懊惱地說。
“謝謝。”王星火遞還了照片,“不過,船上確實有這麽一個人,我希望你們還是謹慎一點。”
如果真像奧斯丁所說,黃天成是個死人,那早上那個送來水果,並帶來“死神紙條”的人又是誰?難道真是鬼使?王星火不信邪,他確信自己看到的就是黃天成,或者,是刻意冒充黃天成的人。
一定是特務的陰謀!
“好的,我會轉達保安室,讓他們排查一下,很感謝你的意見。我們不能排除有人混上郵船的可能,冒充船員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奧斯丁有禮貌地朝王星火點頭。
“如果有什麽消息,請告知我。因為我覺得有人可能想對我們不利。”
王星火從位於七層的客房部出來,徑直又去了六層船尾的平台,他不能離開“老V”太長的時間。盡管從現在的情況看來,航行在海上的郵輪是個封閉環境,特務是不會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動手的,他們沒那麽傻,所以人越多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不過,動手有忌憚,動手腳卻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的。
郵輪的上下主通道是廂式電梯,有兩層自動收縮的鐵柵欄,可以看到裏麵的情況。王星火進入電梯時,剛好和上來的錢江擦肩而過。
王星火站到電梯裏,看著錢江的背影,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特別是他的眼神。
回到觀光平台,找了個安全的角落,杜麗立即向他匯報了錢江的事,王星火有點責備李遇白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賣弄這些花招,這是警衛工作的大忌。但李遇白不太服氣,說該來的,不管你怎麽藏,他都會來,況且錢江也不一定就是心懷不軌。
“如果他真是特務,為什麽主動暴露給我們?”李遇白說。
“在這條戰線上,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真真假假,人鬼交雜,我們不能被他們的表麵給騙了。”王星火說。
李遇白沒再辯駁,悶悶不樂地回到咖啡桌前,盯著青藍色的大海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