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來到最高統帥身邊 (2)

李銀橋不知所措地悶著頭跟著在院子裏轉。一個是指揮幾百萬大軍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最高統帥,一個是個頭稍比步槍高一點的小戰士。誰也無法想象,此時此刻,顯然這兩個人的心頭都悶著一股勁在賭氣。

“千真萬確。”六十四歲的李銀橋今天依然十分開心地這樣證實當時的這件軼事,“是非常有趣的人,有時像孩子一樣逗人。”

雨已停。做了個深呼吸後,清清嗓子,然後在院子裏散起步來,散步是一生最喜歡的運動之一,也是他最好的休息方式,同時又是他最佳的工作時間——中國革命史上幾次最偉大的戰略決策就是在他散步時醞釀的結晶。

此刻,也許正在想如何徹底擺脫胡宗南部隊的糾纏,以實現西北戰場的戰略大轉折。他的步子慢得每分鍾僅走上六七步,每一步都仿佛給地球烙上個深深的印子。

跟在身後的李銀橋可苦了,他琢磨著是否有意把他甩在屁股後麵晾著他。一分鍾走六七步,此刻,李銀橋盡管踩著碎步,但依然覺得如同走鋼絲一般艱難……終於,他那不安的腳步聲驚動了,並且從此消除了這位巨人與一個小人物之間的一段“怨氣”,領袖與衛士之間永久的深厚情誼就這樣開始了。

後來,李銀橋在他所著的《在身邊十五年》一書中這樣回憶他被“接納”的過程——

“你叫什麽名字呀?”

主席終於同我說話了。我迅速立正回答:“報告主席,我叫李銀橋。”

“李、銀、橋。嗯,哪幾個字啊?”依然不緊不慢地問道。

“木子李,金銀的銀,過河的橋。”

“銀——橋,為什麽不叫金橋啊?”

“金子太貴重了,我叫不起。”

“哈哈,你很有自知之明嘛。”的口氣轉熱烈,望著我問,“你是哪裏人呢?”

“河北安平縣。”

“父母幹什麽呢?”

“我父親種地拉腳,農閑時倒騰點糧食買賣;母親操持家務,農忙時也下地幹活。”

“我們的家庭很相像麽,你喜歡父親還是喜歡母親?”

“喜歡母親。我父親腦子好,多少賬也算不糊塗。可是脾氣大,愛喝酒。吃飯他單獨吃,他吃饅頭我們啃窩頭,稍不稱心就打人。我母親心善,對人好,我喜歡母親。”

“越說越一致了麽。你母親一定信佛。”

“主席怎麽知道?”

“你說她心善麽。出家人慈悲為懷啊。”

“您、您母親也信佛嗎?”我問。

“我也喜歡母親。”說,“她也信佛,心地善良,小時候我還跟她一起去廟裏燒過香呢。後來我不信了。你磕多少頭,窮人還是照樣受苦。”

“磕頭不如造反。”

“好,講得好。”點點頭,繼續散步,走過一圈,又停下腳問:“怎麽樣,願意到我這裏工作嗎?”

我低下頭。怎麽回答呢?唉,與其說假話落個虛假,不如閉上眼睛說真話,做個老實人。

“不願意。”我小聲喃喃著。

一陣難熬的沉默。

終於輕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默:“你能講真話,這很好。我喜歡你講真話。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不願意在我這裏工作?”

“我幹太久了。從三八年參軍,我一直當特務員、通訊員。我想到部隊去。”

“噢,三八式,當衛士,進步是慢了些。就這一個原因嗎?還有沒有別的原因?比如說,在周恩來那裏當衛士就願意,來我這裏就……”把聲調拉得很長。

“沒有,絕沒有那個意思!”我叫起來,“我一直想到部隊去。我在周副主席那裏也說過這個意思。我在他那裏幹過一段,他了解我的情況,形勢緩和後提出走的要求也容易。如果到主席這裏來,怎麽好剛來就提出走?”

“你怎麽知道我會不放你走?”

“主席——戀舊。”

“什麽?戀舊!你聽誰說我戀舊?”

“反正我知道。”我說,“聽人說你騎過的老馬,有好馬也不換,穿過的衣物,用過的筆硯茶缸,一用就有了感情,再有了多好的也不換。就比如你那根柳木棍,不過是孫振國背行李的木棍子,有了好拐棍兒你肯換嗎?我們要是有了感情,主席還肯放我走嗎?”

“哈哈哈,”笑了,“小鬼,什麽時候把我研究了一番?嗯,可是我喜歡你呢,想要你來呢,怎麽辦?總得有一個人妥協吧。”

“那就隻好我妥協了。”

“不能太委屈你,我們雙方都作一些妥協。”認真地望著我說,“大道理不講不行。你到我這裏來,我們隻是分工不同,都是為人民服務。可是,光講大道理也不行。三八式,當我的衛士,地位夠高,職務太低。我給你安個‘長’,做我衛士組的組長。”略一沉吟,做了個手勢,說:“半年,你幫我半年忙,算是借用,你看行不行?”

“行!”我用力點頭。

“好吧,你去找葉子龍談談,他對我更了解。”將手輕輕一揮,我便輕鬆地退下。他獨自回窯洞辦公去了……

李銀橋後來聽說,在與他談話前,確實已經知道李銀橋不願來,但他還是對葉子龍和汪東興說:“你們不要再考慮別人了,我就要他!”

這就是的性格。

在身邊當衛士,主要是負責的起居生活和吃穿住行等日常事務,這是最貼近領袖的人了,用“形影不離”四個字來形容一點不誇張。解放以後,特別是被奉為“神”的晚年的一二十年生活中,黨的副主席、國家政府總理等領導同誌要見他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是的“聯絡員”、他的親侄子毛遠新要見他,也必須經過幾道關卡。衛士卻不同,吃飯時,是衛士端去飯菜,並陪在一旁靜候他吃完;他辦公時,衛士一般在門外值班,同時又不時地進去為準備些煙、筆墨和幹倒茶之類的活;睡覺前,衛士要為擦澡、按摩,起床後,得為準備洗漱用具和水;外出活動與開會時,衛士更是寸步不離。

的衛士不像人們在電影裏看到的列寧的衛士瓦西裏式的彪形大漢,他的衛士一般都是十六七歲的小夥子。

“太大了,有些事情就不好意思再讓他們幹了。”不止一次地這樣說。因為在個人生活上是非常“保守”的。他每天要人擦澡、按摩,才能睡得著覺,又時常因為便秘要人灌腸。這些事用年齡大的人就不那麽自在了,而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基本上還是孩子一般,愛用這些大孩子,用起來也自在得多。

“是這樣,我剛到身邊時也就是這個年齡,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心裏想的全是組織上交給我的任務,就是照顧和保護好,所要我做的一切都是崇高而神聖的戰鬥使命。”衛士長李銀橋這樣說。“不過,”他又說,“時間長了,我們這些當衛士的便發現雖然是主席,是領袖,但又是一個極普通的人。每個人所有的吃喝拉撒,他也完全一樣。譬如,不願在外人麵前暴露一些個人生活習慣上的小,不願生人在他身上東摸西瞅的。他身上也有癢癢肉,有時我們在擦澡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癢癢肉,不是極其敏感地阻止你的進一步行動,就是像孩子一般地嚷著:‘哎喲,別動了,別動了,哈、哈、哈……’地逗笑起來。”

的特殊性格,決定了他使用貼身衛士的特殊標準。

“你千萬別認為的標準高得不可攀。”打從1947年起,幾乎參與了所有衛士的選拔工作的李銀橋說,“話得說回來,中央警衛部門在挑選的警衛和衛士時,確實是百裏挑一、萬裏挑一啊,可到了那裏便隻剩下了一條標準,用自己的話說,就是‘與我合得來’便行。”

這個“合得來”僅為三個字,內容可是豐富無比。在的一生中,真正被確認與他“合得來”的人可是不多。他政治上最得力的助手、接班人,像、,還有曾經是“與我很合得來”的彭德懷,後來都被認為是“合不來”的人。後夫人是認為“最合不來”的人,雖然她是的妻子。妻子是“最合不來”的人,注定了一生在個人生活上的悲劇。這個“合不來”又是一個輕易無法甩掉的包袱,我們可以想象自同結婚後的那幾十年間,他在家庭與個人精神生活問題上是多麽的痛苦。衛士是他日常生活中可依靠和可作些調整精神生活的人。自然,十分注意要求能夠與自己“合得來”。

怎樣才算“合得來”,連長期專門負責警衛、安全工作的羅瑞卿、汪東興、葉子龍也是很難把握得準的。如此結果,便是自己是挑選自己衛士的惟一,也是最後的裁決人。

因此,說同“合得來”,這既是極為簡單的內容,又是萬分複雜的事情。汪東興、葉子龍大概為此不知白了多少頭發。但當我們問起那些曾當過衛士的同誌,他們卻說:“非常簡單。”

“說的‘合得來’有時是政治感情上的一致,有時是性格秉性上的相同,有時是言行舉止上的默契,有時是‘老頭子’對機靈可愛的小夥子的一種特殊寵愛。一句話,完全憑的感覺。”李銀橋用這句話,概括了一位偉人所說的“合得來”的全部涵義。

後來,我們走訪了的其他幾個衛士,他們暢談自己被選為衛士的過程,都證實了這一點。

封耀鬆,浙江人,他在當衛士之前,是經過有關部門嚴格考察的。但無論誰打保票,最後拍板還得由本人來決定。

這一天,封耀鬆被人領進的衛士值班室,他被告知去身邊工作。這對一個窮人家的苦孩子,一個參加革命不久的小戰士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過去,封耀鬆隻是從書本上、畫像上和領導的報告中,見到和聽到。如今,要真的見到了,而且從今以後開始每天在這位全中國獨一無二的大人物身邊,封耀鬆自然激動得從前一天心律就加快了許多。此時,他趁衛士長到那裏去報告之時,已把放在胸口上的一份早已寫好的決心書拿了出來。

衛士長回來了,小封便把決心書交給了他,並保證道:“衛士長,我一定按決心書上說的去做。”

“哈哈,瞧你,一句話錯了兩個字。”衛士長李銀橋看了一眼,便大笑起來。他拿著小封寫的決心書念叨:“我西生自己也要保護好主席。”然後,他像逗小弟弟似的拍拍小封的肩膀,說:“等一會兒我教你怎樣寫‘犧牲’兩個字,現在跟我去見。”

此時正在書房。封耀鬆隨衛士長一起進了門,不知是錯覺還是幻覺,小封隻感覺在書山中坐著的全身閃耀著一縷縷耀眼的光芒,使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他趕忙用手揉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的睫毛上早已被淚水浸濕了,那熱流順麵頰淌在了胸襟上。

“主席,他來了。”衛士長輕聲地報告道。

“噢,你叫什麽名字啊?”坐在藤椅裏仍在看書,沒抬頭,“過來告訴我,叫什麽名字?”

封耀鬆哪經過這種場麵,他今天不僅見到了主席,而且聽到了主席的聲音,並且是親自在與自己說話呢!他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竟然連話都不會說了。

連問兩遍,見沒有回音,便扭過頭來。看了看小封那個樣,然後緩緩站起身,走到封耀鬆跟前。那隻揮師百萬大軍,消滅八百萬國民黨軍隊,推翻蔣家王朝的大手輕輕地落在了小封的頭上。“嘿,我說麽,還是個娃娃呢!”最高統帥慈祥地說。

封耀鬆這下總算是被大手的“電流”觸醒了,趕快叫了一聲:“!”

答應了一聲,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封耀鬆。”

“封——耀——鬆,是不是那個河南開封的封啊?”

“不是,是信封的封。”小封一本正經地“糾正”的話。

“哈哈……”開心地大笑起來,像慈父似的用那雙大手幫小封整了整紐扣,說:“小鬼呀,不管你有幾封信,不開封是看不見信的喲。知道嗎?那是一個字,懂嗎?”

封耀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也在笑著看著自己的衛士長,似懂非懂地向點點頭。

“今年多大了?”

“十六。”

“爸爸媽媽都是幹什麽的?”

“爸爸給人拉黃包車,媽媽在家做家務。”

“噢,標準的勞動人民呢!你呢?你以前都幹過些什麽呀?”問道。

“當過點心鋪的學徒。”小封回答道,“去年到省公安廳警衛處學習。再後來,就上待的地方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