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巴黎的生活

胡子和禿子在巴黎有一個發小,叫蛋蛋,蛋蛋如今是巴黎最牛的華人藝術家之一。

蛋蛋請胡子和禿子去他郊區的家,地鐵都快開到地獄了—就那麽遠!

胡子:來你這兒,感覺巴黎比中國還大。

禿子:我覺得比從中國去美國還遠,不是說你丫發了嗎?

蛋蛋:這裏是高尚社區,發了的主兒都住這兒。

蛋蛋住在倉庫裏,就像798的那些大廠房。

蛋蛋媽媽特地給他們炸了花生米,還拌了黃瓜。那黃瓜比倭瓜還粗。

哪兒的黃瓜都沒有北京的好吃。蛋蛋媽媽說。

小酒喝上了,大天兒聊起來。

大誌他媽咋樣了?

我們給送回他爸那兒了,好像倆人要複婚。

想再生一大誌?

相依為命吧。

估計這回真能白頭偕老了。

天命。

咱別說這事兒了。

好,喝酒,喝酒。

哎,聽說國內搖滾樂現在火了?

你聽誰說的?

媳婦兒回去看過兩場,說都爆滿,而且小孩兒巨多。

火個屁啊,星星之火都算不上。戰場主要還是在酒吧,倒是有幾個新的LIVEHOUSE還不錯。市場還沒出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有些新樂隊也還行,基本上全世界有什麽,中國都有了。

那你還不轉行啊?

不轉了,它不火,我倒覺得還有意思,邊緣才有力量,如果像英美那樣主流就毀了。

這才是屁話!音樂的力量在於表達,聽的人越多,才越有力量,才能影響別人,才能傳達思想。

影響別人幹嗎,自己高興就得了。

我真不理解,你怎麽這麽多年了還沒學會說真話。

我也覺得,我也和丫說過無數次了。你說披頭士、滾石牛逼,人家多暢銷啊,暢銷才有影響力,暢銷也沒影響人家的思想性啊。

丫有時候太軸了,要不就是生鏽了。

人老了,弦兒也調不準了。

孺子沒法教,朽木你咋雕?

去你大爺的。

這話聽著有點兒娘娘腔,現在女的才說去你大爺的呢。

那男的說什麽?

男的現在基本都不吭聲兒了。

三個酒杯撞到一起。

蛋蛋媽媽走過來,坐下。

你們都結婚了吧?

沒,沒敢。

老大不小的,家裏不著急啊?

我媽好像也不太希望我結婚。

為什麽?

覺得我不適合吧。

他媽是怕他糟踐人家閨女兒。

別當著阿姨麵兒胡說,影響不好。

阿姨沒事兒,就是你們真得抓緊,別太挑了。

他們哪兒還有的挑啊,他們都是被人家挑剩下的。

你閉嘴。那你們有女朋友嗎?

沒。

沒正式的?

什麽叫正式的?

就是處對象的那種。

那不正式的是什麽?

媽,你別問了,他們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我就是要問,你們哥兒仨一起長大的,你有老婆孩子了,別在這兒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對,蛋蛋一貫如此,要不是我們來巴黎找他,他肯定不會理我們。如今他是有兒子的人了,不一樣了。

胡說,蛋蛋可不是這種人。

阿姨您不知道,他就是這種人。前一段兒燕子回國,他都不讓她找我們。

他那是怕你們兩個小混蛋把他媳婦兒給戧了,在巴黎找個媳婦兒不容易。

阿姨您別當真,我們開個玩笑。

我從來就沒跟你們認過真,否則還不得把我氣死。給我倒杯酒。

您還能喝啊?

你們仨綁一塊兒的量,也就是我的瓶子口。

蛋蛋媽媽原來是北京卷煙廠的工程師,酒量大得驚人。蛋蛋小時候就老跟人說,原來千杯不醉不是神話,我媽就行。

蛋蛋媽媽倒了酒就站起身。

你們哥兒仨好好聊吧,老沒見了。

轉身走了。

你媽真知趣兒。

我媽懶得搭理你們。

她現在還那麽能喝?

酒膩子。她不能看見酒,一看見好酒就拿走藏床底下。

英雄的母親啊!

母親英雄兒混蛋。

蛋蛋,混蛋的蛋。

燕子回來了。

燕子完全沒有了以前的狐媚,燕子像一朵芙蓉剛出水。

燕子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哪樣啊?

樣兒大了。

滾!

這一聲“滾”竟然吹氣如蘭。

胡子難道這麽快就想玲子了?又來個吹氣如蘭的!

真的好清純,不像我們認識的你了。

像一個穿短裙紮辮子的高中女生。

怎麽臉還紅了?奇跡!

燕子的臉像燃燒的莊稼地,呼啦啦就紅了,紅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少女般無邪。

真是怪了,蛋蛋給你吃了什麽藥,把一個天生辣妹變成了乖乖女。乖乖!

燕子用手去撲打胡子和禿子,柳條一般輕盈,竟好似拿腔拿調一般,又毫不做作。

歲月改變人,三十的姑娘一朵花!女大三十變,越變越好看。

蛋蛋已經把整個臉變成一個笑容,笑得已經沒法兒再笑了,那叫一個幸福!幸福在哪裏,幸福就在蛋蛋的臉蛋兒上!原來這世界上真有幸福啊?!我們每個人都還有希望,隻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希望,都還在那白茫茫、空曠曠的田野上。田野好寂寞,寂寞也如歌。

因為看到了幸福,於是傷感突如其來。

傷感在胡子和禿子心中是深刻的,深深刻在心上的。兩個走南闖北曆盡風霜的老混混,心底結滿寒冰。淚水逐漸湧上眼眶,眼眶頓成淚湖,湖水清

且漣,蕩漾著落日的孤獨和晚霞的餘暉。那個可以銘刻在心又可以終身廝守的愛人在哪裏?悲情也似水,滾滾長江東逝水。他們真的需要一個終身廝守不離不棄的愛人嗎?其實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倦鳥知返,他們早已疲憊不堪,但依然樂此不疲。人啊,你他媽到底是什麽東西?!

胡子和禿子突然間一起發出一聲輕歎,那聲音雖然淺淡,但意味深長,直逼得蒼山倒立滄海橫流。那兩聲輕歎,吐出了無限哀怨,就像一個小女子的自怨自憐,有著無盡的纏綿悱惻。有時候男人比女人更脆弱,如果女人是張紙,那麽男人是比紙還薄的紙,男人甚至無法被書寫,男人是一種輕薄的聲音而已。

我喜歡搖滾樂,但可悲的是我竟然隻屬於它,而不屬於任何其他的東西,更不屬於任何人。說搖滾樂是我一生的情人挺酷的,但誰他媽想要這麽個永遠憤世嫉俗的情人啊?!我有那麽多記名和不記名的情人,可沒有一個真正屬於我,我無法接受她們中的任何一個成為我的愛人,她們無法替代搖滾樂。其實我知道,搖滾樂是可以替代的。

沒有什麽是不能替代的,除了爸媽。

還有老婆。

燕子已經完全地縮進蛋蛋的胸懷,蛋蛋的胸懷看上去十分廣闊。

在高談闊飲和無限的懷舊中,幾個朋友終於喝高了,高到可以摸著天,抓隻老鷹當下酒菜。

蛋蛋,你如今行了,還記得你和燕子好,是我們倆做的局嗎?

什麽?

燕子你不知道,當初是我們哥兒仨挖的坑,引誘你跳井的。

怎麽回事兒?

別聽他們胡扯。

誰他媽胡扯,你給燕子講講。

禿子給燕子講故事,故事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

燕子本來是軟軟的一個朋友,因性格潑辣卻國色天香,被她的閨蜜們稱做“朝天嬌”。

燕子的性格裏除了潑辣,還攜帶著極強的剛直成分,而且極易衝動,完全和她的嬌美容顏不配合。禿子、胡子、辮子很快就和燕子打成一片,號稱“四子”,但他們仨誰也沒對燕子動過心,他們覺得燕子是上天派來擋在他們和軟軟中間的一道屏障,一道錦繡屏障,既然他們無法取悅軟軟,那麽透過一道美麗的紗簾與軟軟對望也是好的。一般來講,男人絕不會輕易放棄眼前的美女,更不會對眼前的美女熟視無睹,但因為軟軟在這幾個男人心目中的地位實在太特殊、太神聖了,以至於一葉障目,他們幾乎忽視了燕子的無邊美貌。這對燕子很不公平,而軟軟對他們又哪兒有公平可言呢?直到有一次在郭林家常菜聚會,蛋蛋第一次見到燕子,立刻驚為天人,把那哥兒幾個都說傻了。蛋蛋說:誰家的果實如此豐滿?北京城第一小尖尖啊!

男人經常會陷在一口井裏,看不到別樣天。

那天的酒蛋蛋喝得歡天喜地,而禿子、胡子、辮子卻喝得格外鬱悶,連軟軟都看出事情不對了。

蛋蛋苦求大家做說客,促成他和燕子。剛醒過悶兒來的哥兒幾個,心裏八千個不願意但也沒轍,什麽叫朋友?有那麽多朋友有啥用啊?但朋友還就是朋友,心裏七葷八素,嘴裏卻甜言蜜語全是奉承話。胡子說蛋蛋是梵高,尚躲在深閨無人知,但假以時日終成大鍋。禿子說蛋蛋前不見古人,後沒有追兵,中國當代藝術的大旗他一個人扛了。辮子說就一個字丫牛逼。燕子完全被忽悠了,目光都閃爍了。於是換座位,蛋蛋如願以償地牽了燕子的手。

那天晚上喝得那叫一個大,一口痰比湖大,一滴酒比海深,一寸目光殺死滿地螞蟻。蛋蛋既然已經牽了燕子的手,也就完全放開了,他喝得比誰都大,大過他的曾祖父他媽的曾祖父。他想撒尿就往門外跑,然後轉身,衝著餐廳的大玻璃,掏出寶物一通兒狂射,直看得所有食客目瞪口呆,把新近女友燕子的臉當墩布擦遍了房間的每個角落。禿子、胡子、辮子和軟軟在大驚失色後突然猙獰地放聲大笑,似武林豪傑,衝天酒氣一掃而光。

燕子樂了,蛋蛋樂了,胡子和禿子也樂了,巴黎的郊區樂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