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嬉皮士運動 (1)
在洛杉磯盤桓數日,他們說服艾倫開車帶他們去舊金山。
已經如漆似膠的胡子和珍妮依依不舍。胡子說:要不一起去?
珍妮:我走不開。
胡子:那中國見吧。
珍妮:我一定會去的!
吻別。
上路。
沿著海岸線開,一路風景如畫。
艾倫說這也許是美國最美的海岸線了。
海一直在車旁邊、在車下麵,車上麵的天空一直飄著雨。
車上的電台在播送最新的嘻哈歌曲。
艾倫說:聽不出來吧,現在很多白人的嘻哈也做得像黑人一樣好。
一號公路像彈簧一樣,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這樣的公路上奔馳,嘻哈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邊開車,艾倫邊打電話想預訂沿途的酒店,他說:非常騷瑞,我昨天太忙,忘了。
艾倫是一個很精確的人,大家信任他。
中午,他們在海灘延伸出去的一個棧橋餐廳吃龍蝦。餐廳古樸,古老,龍蝦大得能吃人。胡子他們居然一個人吃不掉一隻龍蝦,艾倫很不理解:why?
他們都說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龍蝦,四隻龍蝦就占了一整張桌子。
龍蝦肥白,都是肉,而且都是肌肉,硬邦邦的,不好吃。胡子他們覺得比東直門的“麻小兒”差遠了。但龍蝦確實很有氣勢,龍一般威武。拍張照吧。照片上,龍蝦把他們的腦袋都比沒了。
艾倫說:你們知道有一個很有名的美國作家在這裏寫了一本很有名的小說嗎?
胡子說:海明威?
不是。
麥爾維爾,《白鯨》。禿子說。
Yes,Yes,艾倫很高興中國人能說出答案,就是他,他也許就坐在咱們坐的地方。
笑得開心,他們重新審視這個不斷破敗又不斷被加固的棧橋,橋頭的餐廳似乎在瞬間冒了幾朵祥雲出來,祥雲又變幻成光環。
說實話,他們幾個其實誰也沒讀完過《白鯨》,搖搖幹脆不知道它為何物,胡子在書店翻過,禿子倒是買過一本兒,但隻看了幾頁就住眼了—
太複雜太百科太枯燥太炫知識了。於是他們對麥爾維爾和《白鯨》的認識,其實是停留在介紹文字上的。其實很多的所謂名著,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也都是停留在介紹文字上的,是個聲名而已,但聲名也能散發氣息,甚至芳香。誰敢吹牛逼說他所有的名著都看過?
其實一知半解也是學問,別較真兒。
重新出發,艾倫情緒有些低落。
艾倫說:不好的消息,因為今天是周末,每個地方都訂不到房間。
不可能,咱們不講究,隨便找個MOTEL就行。
沒有,一個都沒有。
外國人就是認死理兒,不靈活,打幾個電話就灰心喪氣。
胡子他們說,咱們就開吧,天黑了再說。
艾倫還嘟囔:我們要睡在車上了。
艾倫也像孩子,沒多久又興致勃**來。
艾倫說:咱們到大蘇爾吃晚飯吧。
大蘇爾是個什麽地方?
是西海岸嬉皮士的誕生和聚集地。
靠譜!
越離近大蘇爾,公路越陡峭,有時簡直就不停地盤山。胡子被艾倫野蠻駕駛加山路七拐八拐,搞得幾次差點兒大嘔。
胡子說:我來開吧。
艾倫說:你沒有美國駕照。
胡子說:管他呢!
艾倫說:這是我的車,也會抓我的。
胡子說:就說我們綁架了你。
艾倫拗不過,去坐了副駕駛,後座上的小兩口甜甜蜜蜜地依偎著,似乎完全與世無爭。
穿山越嶺,到了一個製高點,雖然往下什麽也看不見了,但高處的感覺還是十分明顯,就是離天比較近。
有一個比較大的木頭房子。
艾倫說:咱們就在這個客棧吃飯吧。
胡子“咣”地把車一停,開車門衝下車,使勁兒呼吸,點煙。
客棧是用又粗又大的木頭搭成的簡易房,雖然簡易,但看上去卻十分結實耐久,且有隱者風範。
艾倫說:你們進去看看吧,裏麵挺有意思,晚上還有party呢!
客棧裏燈光幽暗但房間通透,明明就是一個大酒吧。
酒吧裏已經坐了一些人,裝束隨意,甚至是邋遢,長發隨肩,胡須飄腮,讓人想起金斯堡那夥人。
那夥人真的還在!
空氣裏有很濃的大麻味道,不是膏脂,是那種青青草香。
酒吧的中央是一輛巨型的老摩托,披花帶彩,傷痕累累,但依然雄姿英發。
胡子突然就想起了張炬,想起了那年在王勇的KEEPINTOUCH舉行的紀念張炬的演出。
那天,胡子是帶著當時剛出道的女歌手葉蓓去的。
胡子記得那天葉蓓穿了一條巨短的短褲,兩條又長又白的腿,讓人無法忽略她的青春。
酒吧裏莫名的黑暗,燭光耀眼,好像有無數的蠟燭在照耀這莫名的黑暗。
丁武、老五、趙年他們都沉著臉,臉上也是莫名的黑暗。
酒吧的一角,陳列著張炬出事時騎的那輛摩托車,摩托車仿佛是活的,生命力旺盛的樣子。來酒吧的所有人,都把摩托車當張炬的遺體來瞻仰。
長發浮動,暗香浮動,搖滾樂變回到布魯斯,奏著傷心的旋律。
那是中國搖滾樂第一個傷心的時刻,是中國搖滾樂的青春期。
胡子忽然變得恍惚起來,越來越恍惚,那輛老摩托仿佛轟鳴著就發動了,像一匹巨獸,倏然長嘯。
一滴太平洋的水濺到他臉上。
在美國60年代的嬉皮士運動中,象征威武、野蠻、暴力和不屈不撓的摩托車,扮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和女權、性解放、毒品、同性戀、搖滾
樂、***、黑豹黨、波普藝術等量齊觀並駕齊驅。60年代中期,舊金山有很多摩托車俱樂部,比如著名的“地獄天使”。這群飛車黨徒,年輕氣盛、鹵莽英武、好勇鬥狠,是60年代反文化運動中一支生機勃勃的隊伍。他們另類、粗俗、原始、野蠻的裝束,被搖滾歌手和搖滾樂迷熱情追捧—因為它代表了一種激進、叛逆和反抗的精神。在那個毒品流行的年代,青少年不僅四處出擊去尋找毒品,而且還發明創造毒品。1967年夏天,也就是那個著名的“愛之夏”,很多人試著服用一種叫做“STP”的東西,他們認為這種東西很“飛”很有效,是放鬆的靈丹妙藥,他們還給它命名為“精神擴張的珍品”。其實,STP是當時“地獄天使”牌摩托車燃料中所特有的一種新合成的添加劑,醫生認為它對人體的危害性極大。
人已經在和摩托車爭食了,可見那是一個多麽瘋狂的年代,又可見那時摩托車是怎樣的被人頂禮膜拜,其地位就像現在吹捧某人說他放屁都是香的
一樣。波普藝術家喬治·布雷特在他1961年的作品《倉庫》中,描繪了一個又酷又炫的騎車人形象,為摩托車歌功頌德。
當然,摩托車在當年也被一些上流社會的人用於“優雅”的運動,就像現在大款都愛開吉普車,肯尼迪夫人傑基·肯尼迪就喜歡用摩托車牽引滑水。
在威廉·曼徹斯特的《1932—1972年美國實錄》(《光榮與夢想》)中,記錄了一個與摩托車有關,但並不令人愉快的事件。1961年,21個反種族歧視的黑人和白人學生搭乘同一輛長途汽車從伯明翰開往新奧爾良。黑人和白人同乘一輛汽車在當時是很忌諱的。汽車在阿拉巴馬州的蒙哥馬利進站時,遭到了1000至3000人的圍攻。當乘客中的兩個白人姑娘被一群婦女追打,而向一個路經此處的騎摩托車的人求救時,那人說:“你們這是罪有應得。應該讓她們狠揍你們一頓。”這個騎摩托車的人玷汙了摩托車剛直正義的清譽。
再後來更發生了“地獄天使”在滾石演唱會上打死人的醜惡事件。
成也摩托,敗也摩托,這TM一堆爛金屬啊!
定好餐位,胡子他們出來抽煙,突然發現酒吧門口已經停滿了摩托車。雖然品牌繁異,但一個個都像好鬥的雄雞,站在雨裏,哪兒有一點兒像落湯雞啊,全都昂首挺立,一副引頸待割的樣子。
艾倫說,現在每逢周末都會有大批的青年人從舊金山和洛杉磯趕到這裏狂歡,緬懷和重溫嬉皮士的生活。
TNND!夠勁兒!幾個人熱血衝頭。
嬉皮士們懶洋洋地在細雨中站了一地,山丹丹開花紅豔豔。
1967年6月15日夜,艾倫的老款沃爾沃開進了蒙特利小城。
雖然離舊金山隻有一箭之遙,但胡子他們還是決定在此下榻。
當然,這裏早已無榻可下。
像一部電影中的場景,好像全世界的人一夜之間都湧進了這座小城,美麗的小城瞬時擁擠不堪。
這是怎麽了?搖搖問。
不清楚,那時還沒有我呢。艾倫說。
明天有音樂節,胡子說,吉米亨德裏克斯、飛鳥、傑斐遜飛船、詹尼斯喬普林、西蒙和加芬克爾、誰人,當然還有爸爸和媽媽。
太經典了,我怎麽可能趕上這個局?做夢的吧?搖搖說。
就當是做夢好了。禿子說。
夜晚的蒙特利沒有太多的燈光,但到處是人的街上顯得十分亮堂。
一個抒情的大月亮在天上亮著,像乞丐討到的一枚銀幣。而此刻滿城的人群中,唯一沒有出現的就是丐幫,因為—嬉皮不乞討!
禿子和搖搖同穿一件大袍,中國旗袍和麻袋嫁接的衣裳。他們全部真空包裝,此刻禿子的手就是搖搖的胸罩。他們哼哼唧唧地往前走,路過的人不停跟他們打招呼,並不斷有人加入他們哼哼唧唧的行列,直到引發了全城大合唱。
人們從此不再停下,他們一遍一遍唱著《舊金山》,把整個城市走個遍。
叭啪嗎發噠嗒呐啦倆嘎呱哢哈嘩加咭呷咂嚓嘶喳嚓所有字母開頭的象聲詞加在一起,也形容不完遊行隊伍在行走中衣料、衣飾以及身體喉嚨等等發出的怪異聲音。
黑姑娘告訴胡子她叫珍妮,是洛杉磯一家時尚雜誌的編輯。胡子說他知道。珍妮睜大雙眼,眼中映著月亮。
珍妮也穿著綴滿手工花邊兒的長袍,寬大的袖口使她黑色的身體大麵積側露著。
胡子的手從側麵環住珍妮的腰,那美妙的腰肢動如脫兔。
胡子和珍妮在一個街口主動掉隊,在一戶人家的草坪上打了野炮。
後來胡子跟禿子說:如果有一天,一個跟咱們歲數差不多的英俊黑人青年來管我叫爹,我一點兒也不會吃驚。
接下來的三天,全美國的花童在蒙特利狂歡,狂歡的隊伍裏有來自中國的嬉皮。
詹尼斯喬普林一戰成名,她破碎的嗓音又製造了無數個新的象聲詞。
吉米亨德裏克斯終於成為一代宗師,這個頑固的偶像,至今依然沒有被打破。
大批的人在音樂節之後繼續轉戰舊金山,等候那個著名的“愛之夏”。
人們隻想要三樣東西:!毒品!搖滾樂!
第四天,胡子一夥到達舊金山,曲終人散。
MAO的門口坐了很多人,盡管那個敬業的女孩兒不斷出來提醒大家不要坐在門口,擾民,但多出來的這些人似乎別無選擇。裏麵的人太多,站著不動都會窒息。
當然,“窒息”也是一個樂隊的名字。
胡子和謝天笑向西挪了挪屁股又坐下,以表示對那個敬業女孩兒的尊重。
天氣嚴重炎熱,但炎熱的天氣已經無法阻擋歌迷更加熱情地達到了。
剛才的上半場演出,該濕的人全濕了,不該濕的人也全濕了。穿淺色衣服的女孩兒這會兒都不敢出門來涼快一下,因為她們的身體已經透明,讓人望眼欲穿。
胡子說:他們也該牛逼了。
天笑說:應該的。
這是痛仰10周年的現場,小小的MAO擠進去六百人。
2008年中國搖滾樂最好聽的聲音均來自《請不要停止我的音樂》—這是胡子力薦痛仰時半文不白的解說詞。胡子愛死了這張唱片,他在這張唱片上睡了很久。
痛仰成軍10年,痛也痛了,養也養了,不痛不癢的時候終於過去了。
胡子突然想:痛仰的改變,其實是來自高虎的改變,來自高虎個人生活的改變。那持續很久的低迷、無望、無奈,終於沒有讓高虎淪陷,反而他找到了一個很低的姿態。在低處抬頭,風光雖然不咋地,但世界全是你的。
胡子又突然想:像以前痛仰那種硬核說唱,如果不改變,會怎樣?痛仰以前也做得很好了。
在中國,沒戲!胡子迅速得出結論。
現在的風格加上過去的風格,痛仰成了。
有人說越髒的樂隊就越能寫出好旋律,是嗎?
天知道。
一些狂熱的歌迷認出了謝天笑,問候、握手、簽名。胡子轉過身衝西抽煙。天笑這個當今中國搖滾樂名副其實的現場之王出現場了。
此刻是2009年7月4日,一個國家獨立的日子,與我們何幹?
來了。
兩條筆直纖細刀光一樣耀眼的大長腿晃入胡子的視線,遮住了胡子的視線。
胡子抬眼,一個高瘦的姑娘居高臨下,胡子無法猜測其高度。
知道我是誰嗎?姑娘的聲音在天上,在雲中盤旋。
胡子輕聲嘀咕了一句,他的聲音深入泥土。
什麽?姑娘彎下腰。
胡子說:你蹲下就能聽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