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一代的搖滾樂 (2)

胡子被這句話勾起了無邊往事。那年華東水災,胡子和幾個樂隊的朋友找有關部門申請義演,有個領導同誌劈頭蓋臉就說:我們國家現在有了天災,不要再有了!靠!說得胡子他們灰頭土臉義憤填膺肝腸寸斷。這就是有些人心目中的搖滾樂!搖滾樂在中國長期以來被當做一個是非的靶子,搖滾樂就是那個“非”,搖滾樂對社會的貢獻媒體絕口不提,而砸車、燒房子一類純屬個人私生活的東西,卻被媒體有意而無情地無限放大了。這就是生活,有一次胡子說,這就是中國搖滾樂的生活!

胡子抱著軟軟的肩頭,手上用了些力。

胡子看著眼前歡樂的戰天鬥地驅瘟疫的火熱場麵,內心十分慶幸自己作為中國搖滾樂的一分子。搖滾樂驅魔!

禿子說:咱們幾個還得聚啊。

異口同聲:廢話。

溫暖的廢話,廢話經常是用來溫暖人心的。

中國人民連死都不怕,還怕“”嗎?北京人連被孤立都不怕,還怕聚會嗎?哥兒幾個燒成骨灰都能互相辨識,還怕碰麵嗎?

台上梁龍說:感謝大家跟我們共同度過這難忘的夜晚,好人一生平安。

觀眾集體發出了某種高亢的應和的聲音,顯示出某種眾誌成城的氣概。

散場時,很多觀眾重新戴上口罩,像戴上防毒麵具。

外麵空氣新鮮,幹爽透明。

北京的夜,美麗的夜。

胡子在看一本書,一本很深刻、很混亂的書,有關曆史、時間、道德、倫理、民族認同與區域自治之類的。

胡子很喜歡這本書,但胡子從來就沒有讀懂這本書,甚至胡子根本就沒有讀進去過,但胡子很喜歡翻閱它,每次翻閱胡子都覺得有收獲,雖然很抽象,但事情就是這樣。

胡子總是隨便翻開一頁就讀,重複閱讀的章節也時有發生,但那不重要,即使是重複閱讀,在胡子看來依舊是新鮮的。

胡子也不明白為什麽對這本書情有獨鍾,他就是樂此不疲。

有些詞匯對胡子來說是新鮮的,除了新鮮的詞匯,胡子就沒什麽記得住的東西了,但就是這些新鮮詞匯,已經足夠胡子受用了。

此刻胡子正在看第79頁,吸引胡子的那個詞叫“過度道德”。胡子完全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也不想看書中的注解,胡子想按照自己的想象去理解這個詞,就像小時候他背古書一樣。有些東西給個提示就行了,不一定非要還原它的本來麵目,望文生義的時代,終究會被望文生歧義的時代所替代,每個人都在創造文化和曆史。

曆史就是一扇門,你推開就可以走進去,也可以隨時出來。

上初中時,胡子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

那一天,他在西單新華書店欣喜若狂地買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戰地鍾聲》,他揣著這本書就像懷揣豐收的喜悅。

但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當他回到家,把這本書拿出來放到桌上時,他突然不想看它了。

那本綠色封麵的書,安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塊草坪。

後來,胡子就一直沒有讀過那本書。他說:它放在那裏,已經向我散發芬芳了,我不想破壞我們已經建立起來的那種和諧。

後來,很長時間以後,胡子去買了另一個譯本,這回它叫《永別了,武器》。

《永別了,武器》比《戰地鍾聲》要厚很多,胡子一直在想象它們之間的差異在哪兒,在想象中,胡子完成了閱讀和重構。

其實讀譯文一直是一個很不靠譜的事情,譯文是“第三者”,而且這個“第三者”讓你無邊無際地恍惚,因為你永遠不可能通過它走近你的愛人,因為你的愛人因為那個叫“語言”的身體而永遠虛幻著,你的愛人本身就很海市很蜃樓。

那個時候,胡子還買過一本叫《綠房子》的書,買它的原因有二:一是它的作者巴爾加斯略薩是胡子心儀的秘魯作家,他在《胡利亞姨媽和作家》

中的一句話,曾經深深地打動了胡子。那句話是一句的話,那句話是男人對姑娘說的,那句話是“我想擠一擠你果園裏的檸檬”。二是當胡子亂翻此書時,入眼的盡是當時極其罕見的性描寫。那是一個性饑渴的年代,啥也看不見,胡子看《金瓶梅》還是某高幹女兒偷偷複印給他的。胡子如饑似渴地讀完了這本書,大呼過癮,隻是不明白這本書的名字與內容之間有啥關係。也許沒關係吧,現代主義就喜歡故弄玄虛。

又一日,胡子在王府井新華書店又看到一部巴爾加斯略薩的書,書名《青樓》。

罵了隔壁《綠房子》!

胡子去開門,軟軟抱著兩瓶紅酒。

妞子不在?軟軟問。

她爸媽不讓她出門兒。

軟軟撲進胡子懷裏,胡子使勁地抱著她。他們的心裏都有說不清的渴望,但他們的行為也僅限於此。

又在掉書袋。軟軟說。

是書袋在釣我。

軟軟用滴露洗完手,胡子已經坐回沙發,軟軟斜倚在他身上。

他們的曖昧人神共知,但分寸一直把握得很好。他們是彼此的心頭肉。

他們不說話,就依偎著看藍天。

期間,北京天天天藍,天藍得都夢幻。

軟軟再去開門,禿子和辮子魚貫而入。

軟軟和辮子去準備晚餐,他倆是個中高手,而且各有千秋。

胡子問禿子最近幹嘛,禿子說:編短信。

“”期間人們幾乎就靠短信活著,這期間的短信也集中體現了中國人民的幽默感和創造力。

禿子問胡子在幹嘛,胡子說:發呆。

“”期間人們學會了發呆,發呆有助於思考。

禿子說:我也發呆。

胡子說:我也編短信。

禿子說:說正經的,我正在考慮你的建議,寫一個關於“果兒”的劇本兒。

胡子說:牛逼!開始了嗎?

禿子說:我正在想。你看,中國搖滾剛開始的時候,一些年輕的女學生受理想主義和反叛精神的蠱惑而去現場,那時候的搖滾果兒麵容清純,基本都是玉女型,有強烈的奉獻精神,願意用精神甚至不惜用身體去支持星星之火中的搖滾樂。她們是第一代骨肉皮,我稱之為“盲目的一代”。

胡子說:是,她們的確目標不明確,靠滿腔熱血胡作非為。其實在她們之前還有一代人,就是那些改革開放後第一代混“色糖”的女孩兒,在老外身邊的西方搖滾視聽經驗,把她們變成了第一代搖滾果兒。與她們幾乎同時期還有一些女孩兒,她們身為中國第一代老搖滾的女朋友或者情兒,自然而然地轉變成了第一代搖滾果兒。有那修成正果的甚至還成立了樂隊,比如女子眼鏡蛇樂隊,現在看來那仍然是一支牛逼的樂隊!所以,她們應該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你可以叫她們“打底的一代”。

“打底的一代”、“盲目的一代”、“追隨的一代”、“奉獻的一代”、“追星的一代”、“生活的一代”討論沿著曆史的脈絡,他們發誓要給搖滾果兒建豐碑。

隨著討論的細化,禿子說:現在越來越多的“大妞現象”,除了受女性主義影響之外,是不是也受到中性猖獗的社會思潮擺布?你說你們玩搖滾的,真的有那麽多人都喜歡猛女嗎?

猛女無異猛禽。

胡子說:大妞是一個曆史問題,從西方搖滾樂發軔,大妞就應運而生。從表麵上看是一個男女平權的問題,而實際上我覺得,它還是一個女為悅己者容的問題。大妞們雖然外表火爆刺青帶環兒,但內心還是希望與她們喜歡的男人有共同的審美情趣並得到他們的欣賞。有些大妞口吐狂言,今天收這個明天收那個,但其實她們真的是實實在在在幫助搖滾人,用金錢用話語用身體用心。跟你這麽說吧,我在搖滾圈兒這麽多年,見過這麽多的是是非非,見過無數果兒之間的爭鬥,但我還真沒見過一個惡毒的果兒,搖滾果兒都是善良的。雖然她們可能滿嘴髒話,甚至惡語相向,但我沒見過一個真正心黑的果兒,這大概是中國搖滾最與眾不同的地方。

胡子說得慷慨激昂,差點兒沒噎著禿子噎死自己。

禿子表示同意。

胡子意猶未盡,又補充了一句:但玩兒搖滾的爺們兒,還真有不仗義的,這我就不說了,這和別的圈子沒大不同。

禿子依然表示讚同。

接著胡子給禿子講了一些關於果兒的故事,講她們跟樂手共苦不同甘,講她們忘我地投入和奉獻,講她們的豐功偉績,講一個人養活幾十人的傳奇。

接著胡子給禿子講了一些自己的親身經曆,一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