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邑 (2)
老板說他們家的雞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曆史了。禿子不信,但禿子聽著。禿子從小到大聽了太多民間傳說,開始他信,但漸漸發現水分實在太多,民間的東西,基本上聽聽就算了。
有一次禿子去綿竹附近的一個小鎮,聽說那裏有一個做年畫的老藝人,保存著一塊祖傳的清朝留下來的板子。禿子風風火火跑過去。在當地文聯的幫助下,禿子見到了傳說中的老藝人。老藝人家擠滿了人,因為聽說有人從北京來收年畫板子。
聽說您有清朝時的年畫板子?
老人點頭,深沉著。
有,他多著呢!周圍人七嘴八舌。
能給我看看嗎?
老人點頭。
一個媳婦兒模樣的婦女跑進屋,一會兒拿出一個黃絹子包,打開,年畫板子,嶄新,一看就沒拭過墨。
這是新的吧?
老人點頭。
那塊清朝的呢?
就是這個。又七嘴八舌。
禿子雖然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但他收舊貨還是有些心得,而且那玩意兒,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是剛出爐的東西。
禿子茫然。
我們每個人家都有,你等著。再次七嘴八舌。
結果一堆人拿來了一堆新板子。
禿子哭笑不得地望望文聯的人,文聯的人一本正經地向他點頭:是!
還“是”!
禿子突然就困了,迷迷糊糊中,他聽到老板還在痛說革命家史:清軍入關,康乾盛世,道光同治,怎麽又順治,然後甲午,鴉片戰爭他們家的雞是小鳳凰,是嫦娥在天上養的種,這種雞不生蛋,一脈單傳,吃一隻少一隻不用飼料,隻喝清水,腸子像秋天一樣幹淨
即使有著心理準備,禿子還是徹底被搞暈,而且與酒無關。
真詩在民間!其實民間真正多的,還是故事,故事啊!
民間的生活其實就是文學,是真文學!比文學更文學!但你也不能說它不是生活啊,不是生活那是啥?絕大多數的人都那樣生活,最起碼也是那樣活著。
禿子暈頭轉向地從民間走回到招待所。
導演的房間還開著門,導演、副導演和場記正在裏麵。
看到禿子路過,導演大聲說:剛回來?
禿子應聲。
導演:沒喝多吧?明天早晨就有你的戲,看一下通告。
禿子:好。
禿子直不棱登地在黑暗的樓道裏前行,像一葉扁舟在黑暗的大海上漂流。
一扇門打開,向日葵般的燈光湧現出來,照耀在禿子的左肩上,使得禿子看上去一肩高一肩低形同鬼魅。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不向往光明,禿子眯眼皺眉瞄了瞄光明地帶,但隻見一窈窕身姿的剪影立於門前,模糊的麵孔仍然依稀可辨其秀麗。禿子沒有停頓地繼續前行,繼續駛入更加黑暗的前程。也許是婷婷吧,禿子麻木的腦袋靈光一現。美人兒能照亮前途,信不信由你。
入得房間,禿子酩酊大睡。
睡得那叫一個香,香噴噴的白米飯,誘人的紅辣椒,擋都擋不住。
禿子是被砸門聲驚醒的,驚得目瞪口呆。禿子記得睡覺時沒脫衣服,但此刻卻不著寸縷。
更讓禿子呆頭呆腦的是,禿子發現自己的衣服,像玲瓏塔塔玲瓏般整整齊齊地擺在床邊的椅子上,紋絲不動,一絲不苟。
禿子馬上覺得下體有些疼痛,低眼看去,那玩意兒竟有些紅腫,肚皮一帶也還留有清晰的擦痕,甚至一根肯定曾經飄逸的長發抒情地臥倒在腰間。
禿子驚出一身白毛汗,汗毛倒豎如林立槍戟。
真聊齋,沒見著鬼!
砸門聲有如戰鼓,副導演的喊聲像一口大缸。
禿子來不及多想,匆匆洗漱,披掛好全身,開門,出。
小麵包不耐煩地轟轟直響,禿子剛一邁進車門,車子就一個急轉彎,像犯了牛脾氣,揚長揚長地疾馳起來。
車上人很多,攝影抱著機器坐在副駕駛,導演守門,婷婷和她的助理有說有笑,禿子的餘光感到婷婷瞄了瞄自己。禿子坐在女主角旁邊,冷冰冰的女主角勉強派出一個還算溫暖的笑容。
導演:睡過了?
禿子:我自己都有些含糊我睡了沒。
導演:做噩夢了?
禿子:美夢!不過,也惡!
車上人笑起來。
這個組的人對禿子都很友好,一來他是小有名氣的編劇,二來他是導演的朋友,所以禿子在這個組可以耍耍範兒。雖然禿子原本不是那種人,但到了那種環境,人也就自然變成那種人了。人是最不可靠的,靠不住,靠!
明白了這一點,你就可以有一個燦爛人生了!
車子又開到油菜花田停下,禿子向窗外望了一眼,差點兒沒吐了。這景色怎麽就這麽不禁看呢?才第二次就快吐了,行不行啊?!也許是這風景太粘稠,有些濃得化不開。
禿子開始反省:難道我有病?難道我真的撞鬼了?可鬼都是人扮的啊,真有鬼嗎?
正說著,鬼就來了。婷婷鬼魅一樣飄到禿子身旁,無聲無息,嚇了禿子一跳。
你怎麽跟個鬼似的。禿子說。
你才跟個鬼似的,昨晚簡直就是從我麵前飄過去的,怎麽不理我?
寒塘渡鶴影。
昨天真的是你啊?我都沒看清。
看你好像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後來呢?禿子問。
這時導演叫禿子去站位了,禿子隻好很不情願地過去,與冷冰冰的女一號麵對麵。四目相對,禿子覺得她長得還行,就是一副死人樣,陰了吧唧的。
開機了。
女一號說:我跟你走。
別呀!禿子心裏說。
你想好了嗎?禿子說。
想好了。她說。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禿子想。
你男朋友呢?禿子說。
管著嗎你?她心想。
不管他了,我隻想跟你走。她說。
可我什麽也不能給你。禿子說。
誰稀罕啊!她想。
我要的是你。她說。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台詞啊,惡俗。但也許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生活不是演戲,你最好現實點兒。禿子聽到自己說。
我的浪漫就是現實。禿子聽到她說。
禿子真的要吐了,他已經忘記了油菜花田,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來拍這個無聊的戲,也許自己的生活比戲更無聊吧。
關機,導演表揚說表演很好,情真意切,說你倆真是天生的一對兒。
在回去的麵包車上,禿子睡著了。
禿子老師下車了,婷婷拍著禿子肩膀。
禿子看著婷婷。
婷婷說:禿子老師,您來一下我房間,試試明天的服裝。
禿子下了車,灰溜溜地跟在婷婷身後。婷婷的腰窄窄的,小屁股一撅一撅的,像黑人的屁股那麽性感。
進得房間,禿子一把就攬過婷婷的腰。婷婷“嗯”一聲,那腰肢渾然無骨。
禿子剛要把嘴唇去貼她的後頸,門被敲響了。
女一號。
他們開始真的試服裝。
女一號的服裝比禿子的複雜,禿子怎麽磨蹭也沒用,他隻好先悻悻離去。
走前他和婷婷交換了眼神。
禿子溜達出門,溜達著就又到了那家“雞店”。
老板依舊笑眯眯地看著他:半隻?
禿子點頭。
跟油菜花田完全不一樣,雞的味道完全沒走樣,依舊好吃得一塌糊塗。
我邊寫都邊流口水,何況禿子,媽的!想四川、想大邑、想安仁、想每天的那半隻雞啊!
我也的確去過那地方,吃過禿子吃的那半隻雞,從那裏回來我才有了保護動物的想法,保護小家禽,尤其是保護雞不受汙染。
禿子叮叮咣咣地吃著,滿嘴流油。
短信:後天導演回北京,有兩天不拍戲,咱們去哪兒玩玩吧?T。
回短信:好。我想想。
禿子問老板,老板說你去邛崍吧,那裏的酒好。
靠,牛逼啊!邛崍曾經是禿子的夢想之城。
上學時禿子他們老喝臨邛大曲,出門迎風便吐,但他們一以貫之,隻喝臨邛。香,便宜!連二鍋頭都比不上。他們當時排列的四大名酒順序是:臨邛、綠豆燒、紅粱、二鍋頭。
老板,你有臨邛嗎?
有。
來著。
臨邛端上來,禿子差點兒沒熱淚盈眶。
禿子、胡子、辮子、軟軟、老黃、狗子、嚴文、翟康、老貓、大蛇、孩兒、星星、帽子、穗兒、李晏、堅子、蛋蛋、大誌清苦而歡樂的日子。
禿子激動起來,給胡子打電話,沒開機;打給辮子,沒接。
禿子大吼一聲,嚇著老板了。
禿子自斟自飲。
軟軟來電話時,禿子已經有點兒高了。
辮子呢?禿子問。
他不在我身邊。
他沒種,電話都不敢接。
你喝多了?
沒有。讓他接電話。
他不在。
你們在哪兒?
海南。
真南啊!
胡子呢?
不知道,你自己找他吧。
他關機,我找不到。
我也找不到。
他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
禿子聽出軟軟的哭腔,加了一句:也許在成都吧。
軟軟的臉,油菜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