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背上的紋身

我想想也是,況且我一個大學讀下來,我媽得賣多少斤土豆?理想這個東西,或許需要審時度勢。於是我不再堅持,進了郙城十二中,也就是職業技術學校。

在郙城,重點高中叫第一中學,稍差一點的叫第二中學。十二中,光聽名字就知道這個學校有多爛。

我總結了一下,進這個學校的學生大致分為四類:一類是沒考上高中想混個中專文憑的;一類是從小調皮搗蛋,家長管不住,送到這裏來請老師幫忙管的;一類是不想讀書又不想出去打工受苦,到這裏來專門談戀愛的;還有一類是家裏沒錢,想學點技術出去打工的。

我們寢室有個女生叫方英,開學僅一個月她就開始逃課。到了周末更是通宵不歸,據說是和高年級的男生出去看通宵錄像甚至過夜。她不顧老師的三令五申,穿了耳洞,戴著很大的耳環,還把頭發染成稻草一樣的黃,幹枯著頂在頭上,好像隨時都會引發一場火災。她上課看小說,全是**之類的垃圾文字,沒有深度,情節也經不起推敲。小說看累了就給男生寫紙條,據說內容很肉麻,一點內斂和羞恥都沒有。我一直很鄙視她。

有次班上新來了個教計算機的男老師,她頓時變得勤奮好學起來,像花癡一樣舉手提問,看得我直想吐。順便說一句,那老師長得真是不方便形容,除了戴副眼睛給人一點斯文勁兒之外,簡直是奇醜無比。兩顆大齙牙,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頭發卻有禿頂的征兆。這還不說,他還很得意。有次我去辦公室找班主任,聽見他正和一位老師聊天,“沒見過旅遊班的那個女生,膽兒太大了,上一節課我出一身熱汗。”我聽了趕緊撤退,心想她可真是一顆老鼠屎啊。

有天就寢時,她脫下衣服向我展示她背上的文身,指著那隻蝴蝶問我是不是很漂亮,還說因為她喜歡的男孩姓胡,所以文蝴蝶。我實在受不了,便說,怎麽看著像隻快要入土的老蜘蛛?

她臉立馬兒鐵青。按理,我不該挑起事端,本來在寢室我就是被孤立的——六個室友全把我當另類。她們看不慣我很多方麵,比如男同學送花我接過來直接扔進垃圾桶;比如雙休日不約會不逛街整天泡在圖書館;比如不穿耳洞不戴耳環不噴香水不戴加厚的文胸;比如……到現在還是個處女?

我連辯解的興趣都沒有。我們在一起說什麽呢?說《紅與黑》、《傲慢與偏見》,說丁玲、王小波?那太難了,簡直就是對一群母牛彈琴。

當時班上有個叫胡小華的男孩喜歡寫詩,大家都叫他才子。才子很喜歡我,給我寫紙條約我散步,被我拒絕了。

這事兒被傳開後,引起了方英的滿腔憎恨。我這才知道她發瘋喜歡的人就是才子。有天她從我身邊經過時,眼睛朝外翻著,往我腳邊啐一口痰。我看著地上那口痰,感覺像一隻蠍子附在我的身上,它們的毒汁滴在我的皮膚上,瞬間滲入我的骨頭,就快讓我潰瘍腐爛。

這還不止。有天自習,老師不在。她突然站起來大聲說她丟了二十元錢,說完徑直走到我麵前,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質問是不是我拿的。我知道她是借題發揮,沒理她。她以為我膽怯了,跳起來甩了我一巴掌,罵道:你個婊子!

鑽心的疼痛給積壓很久的憤恨開了一道口子,我頓時像一頭發瘋的猛獸,抄起凳子就朝她劈去。凳子上的釘子戳到了她的頭,血流得滿臉都是。同學們被嚇傻了,不敢靠近我半步。我不罷休,狠狠一腳踢向她肚子,扯著快破開的嗓子罵道:老娘操你祖宗!

接著,寫檢討,請家長,記大過,全校通報批評。中途由於承認錯誤時態度不好,我還差點被開除。

那段時間我萬念俱灰,跑到街上買老鼠藥。人家見我苦兮兮的樣子,硬是不敢賣。

讓我沒想到的是,方英出院後,主動調到了另一間寢室。遠遠見到我,她立馬兒繞道而行,一副低眉順眼、驚慌失措的傻樣。

這讓我覺得很是揚眉吐氣,覺得自己很像“一代梟雄”。我給在省裏讀書的齊齊寫了封信,告訴她我想輟學到少林寺學習武術,做一個行走江湖專門除惡的俠女。齊齊給我的回信沉甸甸的,不是紙厚,是內容厚。她說,這場架讓我看到了你的未來。或許,從你進入這個校門的第一天起,公主就變成村姑了。你,不再是那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了。你要有思想準備,你可能麵對另一種人生。這種人生,最有可能的就是平凡普通地結婚生子,過底層人的生活,做一些沒有深度的思考,交一些沒有檔次的朋友,讓生命的顏色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暗淡。你曾經立下的雄心壯誌也將在周遭的環境裏逐漸坍塌。你的理想注定沒了……

信的最後,摘抄了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一段名言——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齊齊的信,看得我冷汗直冒,汗毛倒豎。

我們學校有兩朵校花,一朵叫王月月,一朵叫陳曦,都堪稱絕色佳人。學校為了提高知名度擴大生源,經常聯係地方電視台帶著她們到處做節目。兩人給一家酒廠拍的廣告還上過中央電視台,在郙城很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