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娶了你反而窩囊

他臉繃得緊緊的,隨時都可能撕破。我也不甘示弱,和他對視著。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可怕,瞪著眼睛,擰著眉頭,眼睛周圍沒擦淨的睫毛膏,像剛剛從煤炭堆裏鑽出來的。

這樣盯了幾秒,他撐不住了,轉身去了客廳。

我不再理他,洗完澡徑直去了臥室,先前想好的話全忘記了——說個球,就他這態度,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快要睡著的時候,他進了臥室,埋頭在衣櫃裏一陣倒騰,不知道在找什麽,聲響很大,也不管我是不是在睡覺。找了一會兒,他碰碰我,冷冷地問:“爸爸送我的那件白襯衣放哪裏了?”

他說的是那件意大利牌子的襯衣,生日時他爸爸送的,五千多,當時他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手洗,手洗,手洗。

“不知道。”我懶得幫他找,背過身去。

他坐了幾秒,又接著找。忽然,他一個箭步奔了出去,然後我聽到砰的一聲,他一腳踢開臥室的門。

“莫依依,你給老子起來!”

我被他一掌推得生疼,正要發怒,見他手裏提著還在滴水的衣服。那衣服,哎呀,天,已經被染得麵目全非,紅一塊黑一塊,正向它的主人訴說著不幸。他看著我,頭頂燃著一團熊熊烈火。該死!我猛地想起來,昨天齊齊喊我逛街,我沒來得及分門別類,把一堆衣服全塞進洗衣機浸泡了。

“誰叫你把換的衣服和褲子放一起。”我自知理虧,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他大概已經氣到無話可說,提著衣服出去了。我坐在床頭,心想:怎麽辦,該不該道個歉呢……

走到衛生間門口,聽他正在給他媽打電話,問怎麽去除衣服上的汙漬。我心裏一沉。果然,他話音剛落,我的電話便響了,老佛爺的。

“這麽晚了小偉怎麽還在自己洗衣服?你這個媳婦兒怎麽當的?從小到大,我都舍不得讓他洗,怎麽娶了你日子反倒過窩囊了?莫依依,你別看我們家小偉老實好欺負,我可跟你說實話,小偉娶了你,就沒享過一天福。”她劈裏啪啦的,像突然在我耳邊炸開的鞭炮。

我衝進衛生間,指著林小偉說:“屁大點事兒就在你媽那兒告狀,你算什麽男人!”

“我告狀?我告狀就說衣服是你染壞的!你以為都和你一樣小人?!”

“我怎麽小人了?你是君子也沒見你有多大度!不就一件破衣服嗎?大不了我給你賠一件就是,有什麽了不起啊?你就是看你媽對我有成見,成心讓她教訓我。誰是小人啊,誰耍心機啊?”

“再買一件?說得好聽!你以為錢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哎,我媽說你幾句怎麽了?沒她你過得了現在的生活嗎,敢情車子房子都是你掙的?沒她你穿得起名牌嗎?她倒是往你碗裏下藥了還是怎麽,讓你這麽不順眼?你誰都瞧不順眼幹嗎進我們家啊?找提款機來了?隻怕有心機的人是你吧?”他把衣服摔進盆裏,水濺了一地。

這話像把刀戳在我心口,強烈的自尊讓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我指著他說:“你以為你們家是皇宮?告訴你,我莫依依不跟你照樣有房有車,你覺得我高攀了是吧?當初是誰死皮賴臉要和我結婚的,現在新鮮期過了,想換人了是不是?行啊,我們今天就說清楚,你不想過了可以,離!”我越說越氣,一腳把塑料盆踢翻,衣服從泡沫裏飛到地上。

他指著扣在地上的盆,凶巴巴地說:“給我撿回來。”

“不撿!我……”

啪!一隻滿是泡沫的手搶先了一步,狠狠地甩在我的臉上。我看見一群蜜蜂緊緊地圍著我,在我耳邊嗡嗡作響,臉上被蜇得火辣辣的,疼痛不已。

我居然被人甩了耳光!我怎麽能被人甩耳光呢?我哇地哭了起來,衝出門外。

結婚兩年,我們的爭吵如交替的四季一樣有規律。不同的是,他今天第一次動手打了我。這種感覺,像是走在街上突然被別人扒了褲子。

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一名大學老師。戴著眼鏡披著長發,穿著白色連衣裙漫步在校園的那種,最好到了中年便成為學術界的泰鬥,到處演講,想不上電視觀眾都跟我急。

我媽說我那叫空想。她說理想再好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那我的命好不好?我問。

不太好。你出生時,閉著眼睛,吊起嗓子哭,聲音穿過幾間屋子。接生婆指指你緊攥著的拳頭就說,這丫頭,怕是天生就是個倔性子呢,命硬。

我媽後來還請人給我算命。算命先生說我出生的時辰缺水,話裏大有生不逢時的意思。

所以啊,往後的日子要多順著點,得不到的就不要拚了死命去爭,沒用。老輩子都說了,命裏八尺,難求一丈。很多事情就是命中注定,該你倒黴的時候即便不出門,睡床上也會遭老鼠咬。我媽說。

中考時我渾身起了疹子,人像從烤箱鑽出來似的。考英語聽力的時候,耳朵周圍全是蜜蜂,我幾乎沒動筆。

成績下來後老師們都很遺憾,說莫依依成績不錯,可惜失利了。他們建議我出點錢進高中,這樣才有希望上大學。我媽卻不這麽認為:早就說了,不要這麽擰,你要信命。你看看,每次都考第一名,怎麽關鍵時候就差了五分呢?說明你壓根兒就不是上大學的命。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鑽牛角尖?一條路行不通,難道就在原地等死啊,換條路不就行了?話說回來,這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你看你李姨的女兒,念高中時還是保送生呢,最後還不是一樣沒考上大學出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