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尾聲
酒店的星級模擬複核比較順利,前廳、客房、餐廳三大核心部門的合格率都在90%以上。考核員工應變能力評價時,抽查了15個考核點,合格率達到了80%。但結束後我心裏很不舒服。我好心指出張姐工作中的一點失誤——鬆動的衣扣在歸還時沒有縫好,這是不符合服務質量標準的。但她不但沒領情,還很不客氣地斜了我一眼。我很無辜,和肖勇分手的原因即使是我的問題,她也沒必要用這個態度對我。
下午兩點半召開班子會議,幾個副總都到齊了,遲遲不見葉強的人。到兩點五十的時候,我坐不住了,去葉強辦公室看了看,他居然倒在沙發上打盹。我在門口輕輕喊了幾聲,他才醒來,一看時間猛地拍拍腦子往樓上奔。
開會的時候葉強思維很亂,似乎有什麽心事,煩惱得很。不時地打斷別人的匯報,還莫名其妙地發火,搞得大家有點戰戰兢兢的。之後,他的手機響了。
“喂?對,我是,什麽,你再說一遍!在哪兒?人呢?我馬上到!”他說完,邊往外跑邊喊,“莫依依,車鑰匙給我。”
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喊嚇蒙了,紛紛起身看著他,我也愣在那裏。
他跑了幾步,又停下來看著我,衝我吼道:“快!車!她殺人了!”
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葉強忙完接待,我送他回家。路上我放著王菲的《百年孤寂》,他一聽立馬兒像個孩子似的說:“你也喜歡這歌兒?嘿,巧了,冷玲也很喜歡。可惜我聽不懂。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又是駱駝的。”
我笑他,“因為你是六零後。”
“六零後怎麽了?我們一點都不過時啊。我還不是知道周傑倫、SHE。”
我憋著笑,“那你知道小強麽?”
“小強?誰,唱歌還是演戲的?”
我終於忍不住了,哈哈大笑,“是蟑螂。”我暗暗想,也不知道冷玲平時跟他談什麽,禁不住好奇地問,“葉總,能不能講講你跟冷玲怎麽認識的啊?”
“我們認識很久了。”
“來酒店之前?”
“之前。你發誓為我保密。”
“我發誓。”
“五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到深圳出差,辦完事情後便去一家咖啡廳吃飯,中途接了一個電話。因為電話很重要,我便起身走到門外,皮包就順手擱在桌子上。等我接完電話回來時,發現包不見了,再一看,一個小姑娘正提著一個黑袋子匆匆往外跑。我放心了,開著車,沒多會兒就把她追上了。她跑得氣喘籲籲的,瞪著眼睛看著我。我說,上車。她還真上了,然後很氣憤地把皮包往我手裏一扔。那氣勢洶洶的樣子,倒像我搶了她的錢。我開著車問她,你去哪兒。她橫了我一眼,隨便,要去警局你就去吧。不過你得先給我五百元車費,出了警局我好回家。我當時就樂了,還有這樣不怕死的丫頭。”
“那女孩兒就是冷玲吧?”
“嗯。”他笑著,“她在那家咖啡廳做服務員,剛來沒幾天,錢包被偷了,想回家但身無分文。”
“後來一問,居然還是老鄉。我便把她帶回來了。”
“當時她應該還很小吧?”我想象著她那時候的樣子:瘦弱的個子、高挺的鼻子、倔強而清澈的眼睛,滿臉的汗,劉海貼在額頭上,說話時時而翹起下巴,時而揚起嘴角露出高興而俏皮的笑,讓人沒有氣憤隻有心疼。
“很小,剛滿二十一歲。八年了,她跟了我八年。”葉強靠在椅背上歎息,“人在最初的時候,都是無邪簡單的。”
“八年裏,你對她的愛始終如一麽?”
“前六年是很快樂的。隻是最近兩年她老跟我提結婚的事情。我很無奈,給不了她婚姻卻又離不開她。我倆分分合合地鬧了很多次。”
“這是讓每個人男人都會困惑的問題。感情一旦認真了,就不好玩兒了。”
“是不好玩兒,甜蜜的折磨啊。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太自私,便提出分開,讓她離開我去過自己的生活,可她說她做不到。”
“這些話,隻能在兩人還沒開始的時候說。好比跳進沼澤,越掙紮人越痛苦,還不如順著泥潭往下墜。”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了,“陷得深了,掙紮不了是一死,不掙紮也是等死。”
葉強的老婆叫塗紅豔,市圖書館的館員。那天她帶女兒去醫院做視力矯正,所以請了半天假。
送女兒到學校後,塗紅豔接了一個電話。座機打的,對方是位女的,稱自己是“康婷”美容院的,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去做護理。塗紅豔隨口說,今天沒時間,我要回家,改天吧。
塗紅豔快走到小區門口時,突然從旁邊竄出個人來。她還沒看清楚是誰,眼睛就被人撒進了一把辣椒粉,她什麽都看不見了。接著,隻聽見一聲慘叫,塗紅豔的胸口已經被人捅了一刀,接著,又是一刀。
這前後不到三分鍾的時間。保安聞聲出來時,塗紅豔已經倒在血泊裏,身邊站著一個兩眼通紅、渾身發抖的女人。她正朝著塗紅豔冷笑,血濺了她一身。
警察趕到時,凶手已經死了,據說她之前服了藥。
之後的十分鍾,郙城新聞網上到處都是相關的報道。有位記者偷拍了一張照片,隻看見人群中間,兩個女人並排倒在那裏,周圍全是猩紅的鮮血。
我盯著那幅圖片,心裏如一潭死水,恍若隔世。我以為這樣的情節永遠隻會發生在電影裏。當它剝去所有的戲劇成分,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身邊時,我心裏竟然無一點知覺。葉強說過,不掙紮也是等死。
“馬上就是冬至了,昨晚一直刮風,像是世界末日要到了。我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被卷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看不到一個人,隻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很害怕這樣的季節,害怕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全身冷,心更冷。
或許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真的與冷有關吧,就連我的名字,聽起來也沒有溫度。
很累很累,不想走路,也不想吃飯,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感覺肚皮貼著後背,此時我在敲打這些文字的時候,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我一點都不怕死。很多瞬間,我想拿一把刀割向自己的手腕,靜靜地看著血從血管裏噴出來,緩緩地濺到地麵上,開出一朵朵火紅淒美的花。
真美!我會親手將自己送到天堂。
我想,我應該是一位愛的天使,落入凡間,品嚐愛情的酸甜苦辣。很多人不理解我,他們輕視我,覺得我瘋癲,不可理喻。我不怪他們,因為他們都是凡人。凡人的愛,多半自私、勢利、違心,甚至根本就不懂愛。所以,他們在嘲笑我時,我很平靜。我才是有資格談論愛情的人。
當我決定離開這裏時,我沒有一點兒舍不得。
愛到盡頭了,就該離開了。
該回家了,那裏有親人在等我。我很喜歡我的天堂,那裏沒有欺騙,沒有名利,沒有讓我痛不欲生的愛,也沒有讓我複雜糾結的恨。
我一樣是快樂的,幸福的。
我真的感覺到幸福了,此時在我的眼前,盛開著一望無際的百合花。
我感覺自己已經飛起來了。在離開之前,我想帶走那些在愛情裏掙紮無助的人。我會沒有遺憾地離開,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到了該閉幕的時候了。
2007年冬天”
這是冷玲前一天留在在空間裏的一篇文章。我不知道她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內心是不是已經絕望了。
冷玲,你真的覺得愛到最後,就是如此瘋狂嗎?你向她揮起刀子的時候,心裏有恐懼麽?一定隻剩絕望了吧?當第一滴血從她胸口流出時,你一定早已淚流滿麵了。所有糾纏不清的情感,所有美好的回憶,所有的愛與恨,所有的悲與喜,都隨著你的逝去而撲向另一個浩瀚的國度。
冷玲走了,為她的愛情選了一個特殊的方式。盡管別人覺得不理解,但對於她來說,是有意義的。人的生命,有時渺小,有時悲壯,最終是偉大的。而愛情,可以讓人生不如死,更讓人死得難堪。
華燈初上,我開著車,行駛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我想,冷玲的天堂,一如她描述的那樣絢爛。
吳總去了大連,臨走時給我發了條短信:幫我照顧好她,哄她吃東西。謝謝。
我每天晚上七點去醫院看她。有了上次那次對話以後,我倆都變得很敏感,誰也不肯提吳總。
冷玲的死對我觸動很大。她把自己一生的愛隻歸於一個男人。她愛得徹底,愛得大無畏,愛得如此執著。
可是我呢,愛情對於我來說是什麽?似乎是更多的索取。
“你有沒有好好想過我的話?”臨走時,吳越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不用想!跟你說實話吧,”我看著她,深吸一口氣,“我確實愛他。我從來沒有如此愛過一個人。我可以為他做一切事情,包括照顧你。我愛他,所以希望你盡快康複,回到他身邊,給他一個溫暖的家。我愛他,所以不舍得占有,不忍心觸碰,甚至連愛的念頭都是小心翼翼的。
“很多時候我都會幻想著你早早地好起來,然後你們牽著兒子在餘暉下散步。那時候的他,一定無比幸福,頭發不會像現在這麽淩亂,眼裏不會有血絲,衣服不會穿得邋裏邋遢,心裏更不會有悲涼。當幸福的感覺溢滿他的心裏,我便也覺得幸福了。這就是我對他的愛。吳越你知道嗎?真愛一個人,想到的不是索取和占有,而是在遠處默默地看著他,看著他在屬於自己的幸福裏甜甜地微笑。你大概也是這樣的理解吧?”
我喉頭哽住了,心裏卻是暖暖的幸福。
她眼圈紅了,拚命地點頭,“但你比我更值得擁有它。因為你們曾經相愛過,這比什麽都重要。所以,你不要覺得現在擁有他是一種霸占和自私,如果你這麽認為,那隻能說明你愛他很深。依依……你是個好女人。”
向豐收給我打來電話,說晚上大學同學聚會,讓我跟他一起去。我說你去吧,我不想去。
“去吧,你去了一定能給我撐麵子。”他在電話裏央求我。
“你怎麽這麽虛榮啊?”
福山酒店。我們去的時候,房間已經有七八個人在那裏了,隻是主角還沒到。
向豐收進去後,大家齊刷刷地看著我。有個男的摸著滾圓的肚子說:“還是你小子命好啊,就你老婆最漂亮呢。”
正說著,門開了,一個高個子男人進來,大家頓時把注意力從向豐收身上轉過去,拍著巴掌道:“角兒來了。“
向豐收悄悄告訴我,這個角兒是本地人,現在在加拿大留學,他的父親是郙城的副市長。請客的人叫胖子,也是本地人,畢業後考了公務員,現在是郙城的團市委副書記。其他的同學,都是從別的地方趕過來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同學聚會,不過是個幌子而已,全衝這留學生的爸爸來的,我們都隻是一配角。
留學生之前已經喝了很多酒,趕場過來的。捂著肚子,表情痛苦,但還是堅持著同在座的同學一一握手,伸到向豐收麵前時,看了我一眼,問他:“老婆?還是……”
“還沒結婚呢,即將成為老婆。”向豐收笑著。
“沒看出來你這麽有豔福啊。”他說著,手已經伸到了旁邊。
那團市委副書記見人到齊後,馬上招呼服務員開了紅酒,接著,他把紅酒遞給向豐收,“兄弟,靠你了,我現在的酒量啊,太不行了。”向豐收二話沒說,立馬兒接過酒,一杯接一杯地敬。我在心裏一遍接一遍地罵他豬、苕貨、歪腦子。
酒過三巡,大家開始聊天,留學生攬著向豐收的肩說:“兄弟,你酒量可是一點沒減啊。什麽時候結婚,記得通知我。”
另一男的問:“房子買在哪裏呢?”
“還沒呢,”向豐收推了推眼鏡,“太高了,買不起啊,光一個首付就夠我掙幾年。”
“都是這樣的,也不一定要新房子,二手房一樣住。”剛才看我還冷颼颼的一個女的,現在突然滿臉熱情,笑吟吟地說。她說完望了望其他幾個女的,她們也跟著點頭,表示認同。女人們頓時熱鬧起來,“房子大了真麻煩,做個清潔讓人累半天。”
“就是就是,裝修太複雜了也不好,容易過時,等幾年又得重裝。”
“我們買房全靠父母,不然哪兒能一次性付清。”
她們埋怨著,但話語透著一股優越感。我坐在一旁懶得理會,靜靜地聽著她們在那裏賣弄著自己的幸福生活。倒是向豐收掛不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很是尷尬。
這時,一男的起身對另一男的說:“來,我敬你一杯酒吧。”那被敬酒的的老婆瞅見了,忙擋住杯子,“別別別,他血壓高,又是脂肪肝,不能再喝了,”說著看看向豐收,“要不讓向老師幫他代一杯吧,他身體棒。”
這回我忍不住了,一把奪過向豐收手裏的杯子,直盯盯地看著她說:“過分了吧?我家男人就不是人了?身體好就該多喝酒了?我看你長這麽肥身體一定更好,你怎麽不喝啊?”
這一出鬧得大家都很尷尬,尤其是那女的,笑容僵在臉上,頭上冒著火星子。
團市委副書記見狀,忙打圓場說:“來來來,咱兄弟幾個唱首歌兒,《同桌的你》!”
聚會結束,大家紛紛開著車,回的回賓館,回的回家。送走了他的這些同學,向豐收說:“都是同學,你較什麽勁兒啊?”
“你有沒有腦子,人家叫你喝你就喝?看你喝的那樣兒。你以為人家真記得你,念及和你的同學感情?你就是他叫去的一陪客!平時怎麽沒見他們叫你啊?哦,要陪酒了想起你來了,那是他們自己為了討好領導把你當工具用!還同學,你還真感動了你。”
“說夠了沒有?”向豐收衝我吼道。
我一怔,從來沒見他發這麽大火。那一刻,我看到他心底的痛苦,很重的痛,淹沒了他平日裏所有的快樂。
已是淩晨一點了,街上有點冷清,我倆一前一後地走在街上,一直沒有說話,默默地乘公汽,下車,上樓。
回到家,我定定地看著他說:“向豐收,你若選擇閔文,也能有房有車……你不該找我的,咱倆都窮,太門當戶對了。”
“說這個幹什麽?”
“向豐收,我們……分了吧。”
“你腦子發熱吧?”他摸摸我的額頭,被我打開。
我扭過頭,“我是說真的,分了吧。”
“為什麽?”
“你應該找一個愛你的人。”
“洗澡去吧。”他沒理我說什麽,進衛生間燒水。
“向豐收,我不愛你,我倆不能在一起。”我朝他的背影說。
他怔了一下,轉過身盯著我看。
“我願意等你。”
“不需要。等什麽啊,你為什麽這麽死擰,憑什麽把時間耗在我身上?我早就說了,不可能了。我不愛你!”
是的,吳越的病,冷玲的死,讓我向他攤牌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我覺得自己很自私,很無恥。明明不愛他,卻霸占著他的愛,因為我害怕一個人承受生活,我擔心自己已經輸不起。這對向豐收公平嗎?他要賠上一輩子的時間為一個並不愛他的女人付出。
“如果我有房子,有眾人追捧的社會地位,有四通八達的人際關係,即便我不冷不熱地待你,你也會心甘情願地跟著我吧?可能你並不稀罕我現在對你的感情,可能你要的,隻是伴隨著婚姻而誕生出來的物質生活。”
“不是的。”我理不清頭緒,百口莫辯。
“和第一個女朋友分手時,她說過一句話,現在想起來,太有道理了。她說在深圳,女人擇偶的標準是很奇怪的,往往一個有責任心和真愛她的男人終究抵不過一個有房子的大爺或是土著。”
“向豐收,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哭起來,心裏一陣陣刺痛。
“床單和被套都換下來洗了,晾在陽台,明天記得自己收。水果買了放在廚房,三天之內要吃完,免得壞了……”他邊說邊收拾東西。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我問。
“回學校。”他提起收拾好的旅行包,朝我慘笑,然後拉開門,像個沒有家的孤兒,低垂著頭,可憐得讓人心疼。
我怔在那裏,心裏很痛,眼淚像決堤的水一般湧出來。
“回來!”我衝他吼道。他立在那裏,背對著我。
“還待最後一晚,好麽?”我接過他手裏的包。他被我拉著,木然地往房間裏走。
燒開水,洗澡,這些平日裏凝聚著他無數快樂的事情,此時顯得很淒涼。我們都沒說話,直到躺下來。
那張床,是唯一個可以將我倆一並容納的地方。
“向豐收。”我背過身,不敢看他。我完全可以勾勒出他此時的樣子,每看一眼,心就會痛一次。
“嗯?”
“恨我嗎?”
“在愛還沒有消失之前,恨是不會介入進來的。我喜歡你,隻想讓你快樂。好比上鉤的魚,不是他貪吃,是因為魚愛上了漁夫,它願用生命來博漁夫一笑。”
“向豐收……”我開始抽泣。
“別難過。我就不難過。”他從背後抱著我,“說真的,我還有點為你高興。因為這一次,你在做自己。我寧願你今天讓我心痛,也不希望你欺騙自己的感情。”
“別損我了。你忘記我吧,我不值得。”
“我知道你是一個不喜歡將就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你裝不出來,這才是真正的你。所以我一直希望你說跟我結婚是發自內心的渴望,那樣我才會踏實。”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樣的感情,很多時候覺得很無奈。”
“這種感覺,應該叫迷茫吧,我也有這種感覺,那種淡淡的失落感。”
“向豐收,萬一不行,你去找閔文吧。”我說。
他笑了笑,“我也不會將就自己的。”
“向豐收,我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我哽咽著說。
他抱著我,“成長,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有人說,我們的青春是一眨眼的瞬間,匆匆過往,美麗而憂傷,隻是暖暖痛痛了一下就沒有了。黃滔的詩裏說‘流年五十前,朝朝倚少年。流年五十後,日日侵皓首’。我想,迷茫是因為我們不懂珍惜吧。放心吧,總是會好起來的……”
“可我還是擔心你恨我。”
他輕輕一笑,安慰似的拍拍我,“大事難事看擔當,臨喜臨怒看涵養。放心吧,我修養很好的,懂得不若恩仇之俱泯。隻是你流淚了,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依依,以後不管跟誰在一起,不管現實多殘酷,你都要記著,不要因為寂寞談戀愛。一個人可以放棄很多的東西,但唯一不能放棄的,是自己的愛。明白嗎?”
我點點頭,緊緊地抱著他,任淚水在我臉上流成河,流進脖子裏,越來越泛濫。
第五章尾聲
很多時候,生命會給你假象繁華讓你失去方向。再回到原點時你會發現,那些經過無數次的磨礪後仍然閃爍在你心裏的東西,才是最值得虔誠珍惜的。
我和吳總的婚禮在郙城的基督教堂裏舉行。
教堂很美,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草坪。鬱蔥蔥的草叢中間,有正在怒放的鮮花,蝴蝶蘭、鳶尾、馬蹄蓮、金盞菊、文殊蘭、百枝蓮、虞美人、金魚草、美女櫻……總之全是我以前沒見過的。它們五顏六色地開著,望不到邊際。
郙城的春天,總是美得泛濫至極。
玫瑰花瓣做成的地毯從門外一直鋪到教堂裏。我穿著潔白的婚紗,戴著吳總親手編製的花環,挽著他,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慢慢走向教堂。
好多人給我們拍照。齊齊在人群裏朝我大喊著,莫依依,你太美了。我看了吳總一眼,低頭微笑。他摟著我的腰,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在他柔柔的注視裏,我幸福得快要昏倒。
從今以後,你不再被濕冷雨水所淋,因為你們彼此成為遮蔽的保障。
從今以後,你不再覺得寒冷,因為你們互相溫暖彼此的心靈。
從今以後,不再有孤單寂寞。
從今以後,你們仍然是兩個人,但隻有一個生命。
唯願你們的日子,天天美好直到地久天長。
教堂裏,二十個金童玉女組成的合唱團正唱著動聽的歌。一位漂亮的女孩兒穿著粉色的連衣裙,為我們彈奏著《婚禮進行曲》。
這是一個神聖的時刻。
教堂裏,所有的人都起身,微笑著看著我們,聽牧師莊嚴宣告我們彼此對愛情和信任的承諾。
“莫依依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吳啟墨作為他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
當然願意!我著急地等他說完,張開嘴想說“我願意”,可嗓子啞了。我使勁咳嗽,想清理一下自己的嗓子,卻無濟於事。
吳總著急地看著我。大家全都瞪著眼睛,不知道我為何遲疑。
我急了,揮舞著手,想要告訴大家我說不出話來了。
“依依,快起來。齊齊剛打電話催你呢。”我媽隔著厚厚的被子拍著我。
教堂突然沒有了,眼前依舊是發黃的天花板。
我又在做美夢了,不禁暗暗笑自己,真丟人!
“媽,外麵下雪了嗎?”我看著她給我找的一大堆衣服發呆。
“沒下雪也要多穿點。我把這幾件毛衣給你放皮箱了啊,北京要冷到四月份呢。你愣著幹什麽,快穿衣服,小心著涼。”
“沒這麽嚴重。媽,別給我收多了,又不是不回來,整得跟我出嫁似的。”
“出嫁才好呢,你要想嫁過去,我一點都不擔心。北京多好啊……”我媽挨著我坐下來,眯著眼睛朝我壞笑。
“又來了又來了,大過年的說點別的不行嗎?”我媽還是這樣,一說到嫁人,渾身都來勁兒。
和向豐收分開到現在已經整整三個月了。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但足以讓我想清楚很多問題,完成很多事情。
辭職的前一天我去看了吳越。我很放不下她,雖說她目前的狀況有所好轉,但我不敢保證她會一直好下去。偶爾我甚至會很悲觀地想,或許我再從北京回來時,她已經去了另一個是世界了。
她也不舍得我走,說要送我一個護身符。我看著她手裏的玉觀音,擔心太貴重不肯收。她笑著說:“不貴,兩千四。要覺得受不起回來給我買根珍珠項鏈抵唄。”她把玉觀音係到我脖子上,“祝願有夢想的人夢想成真。”
辦好辭職手續,葉強說請我吃飯,要我自己挑幾個人。
我說,就餘總和包子吧。
那天大家都喝得有點多,我借著酒勁拍著包子說:“對我有意見吧?”他跟著拍我肩膀,“沒了,兄弟,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NO.1。”
葉強醉得最厲害,去衛生間吐了好幾回,吐完了回來又接著和大家喝,還一個勁兒地給大家講葷段子,顯得很是亢奮,隻是一停下來,我就能看到他眼裏的失落和掩藏很深的痛苦。
喝完酒,葉強說去酒吧接著整,誰都不許走。
去了酒吧,葉強叫了五瓶洋酒。各式各樣的瓶子在三個男人手裏跳過來跳過去。
葉強已經爛醉了,還不肯放杯子。他靠在沙發上,眼裏空空地望著一處。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音樂。
我也醉了,搖晃著在他旁邊坐下來,對著他耳朵喊:“別這樣折磨自己。”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眼,用手捂著臉,繼而用力地揪自己的頭發,朝我大聲說:“我不是人!”
我心裏被針紮了一下,扯扯他衣服,指指旁邊一個沒有人的卡座說:“去那兒,去那兒哭。”
他就真的去了。我看著他把頭抵到靠背上,痛苦地抓著沙發墊子,很用力地哭起來。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回宿舍的,隻記得我把鞋子蹬掉,打著赤腳邊進臥室邊說:“向豐收,給我倒杯水。”喊了半天沒人應,我惱了,踢著衛生間的門喊,“你怎麽又蹲這麽久啊?”
門被我踢開了,黑漆漆的。我開了燈,看到了杯子裏的牙刷,隻有一支,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他走了。忍著淚走了。
“你能不能像個女人啊?”向豐收站在背後說。我急忙轉身,空空的,沒有人。一隻蟑螂從外麵優哉遊哉地爬進來,朝牆角爬去。
心裏一陣絞痛,我撲倒在床上,抱著枕頭放聲大哭。
辭職在家的那段日子我有足夠的時間睡懶覺,很平淡也很愜意。醒來嗅著從廚房飄進的香味,覺得比任何時候都幸福。
每天晚上吃完飯,我會陪我媽出去散步,聽她講她跟周大國的事情。她會講得兩頰羞紅,也會講得熱淚盈眶。
很多時候,我會陪著她散步到周大國的墳前,聽她同他說話。我媽聊天時的樣子很認真,也可愛,每到這時候,我都會看到黃昏裏最美的一抹夕陽安靜地掛在樹梢,輕輕地從葉梢間穿過,像一首唱在我心底的暖暖的情歌,我會覺得周大國根本就沒有離去,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待著而已。很多次我坐在那兒,覺得我們又團聚了。我們圍坐在一起吃飯,他依舊戴著厚厚的眼鏡低頭抿酒,依舊沉默不語。
我開著齊齊的車去市區接她,然後她再送我去機場。本來我堅持要坐火車去的,可齊齊說,再窮不能窮教育,機票錢她出了。
去機場的路上,齊齊說:“還記得你中考畢業後給我寫的信嗎?你說因為你媽不讓你念高中,所以正在家絕食。”
“記得。在職中受處分後也寫了吧?”
“嗯。不想讀書啦,要去少林寺學武藝。”
“唉,想不到我繞了一個大圈子,還是回到起點了。我現在做的,正是在實現最初的夢想。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啊?”
“嗯。時間是隔得長了點,你總歸圓了自己進大學的夢了。”
“圓夢?說得很好聽的。我更擔心自己兩年什麽都沒學到,然後回來還得還一屁股貸款。”
“努力學啊!等你學成歸來,我給你聯係幾家大醫院,先從他們開始培訓。你不知道現在的那些醫生,給人打針總是黑著一張臉,哪兒懂什麽服務禮儀啊?得好好給她們上上課。”
手機響了,向豐收發來的一條短信:好好學習,不許遲到早退。
我拿著手機,心裏一酸,扭頭看著窗外。
“怎麽了?”齊齊笑著,“想豐收姐夫了?”
“去死!”我扔給她一團包著鼻涕的紙。
進了候機廳,齊齊突然把我拉到一邊,詭異地笑,“依依,你要升職了。”
“什麽意思?”我瞅著她,見她神秘兮兮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妞兒,俺,有,了。”
“真的?”我差點喊出來,“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剛剛。”
“不夠意思。”我習慣性地伸出手準備給她肚子上來一拳,突然想起不妥,連忙收回。
“滅絕師太,我說過的,我要贏你一回。”她挑著眉毛,滿臉得意。
二零零七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皚皚的雪花從臘月二十九一直飄到正月初八。
去北京的前幾天我在家收拾東西,整理書櫃時無意中抖出一張我兒時的照片,不禁啞然失笑。那是一個油菜花泛濫的季節,我的兩個羊角辮高一個,低一個。風吹起淩亂的劉海,衣服上掛滿了草地的刺針。風大,吹迷了眼睛,我隻睜了一隻看鏡頭,卻仍記得刻意地擺個造型——歪著頭,咧著嘴傻笑,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
這就是我的童年。快樂與不快樂,不用費神去拿捏。隻是,美好的東西總是過得飛快,像奔馳而去的列車,呼嘯一聲,什麽都沒有留下。而真正的美麗,隻有在自己心裏才能永葆光鮮。記得李銀河曾說: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一件事情是,自由這個詞在中國總是貶義詞,不是褒義詞。
我想,對於女人,自由又是什麽呢?真正的自由,應該是靈魂深處的一種安靜吧。我的腦子裏出現了一個穿著樸素的女人,無論是倚在窗前握一杯清茶,還是在狹小的廚房揮汗如雨,她的臉上始終不變的,是淡泊而快樂的笑。
這樣的笑容,長在她心裏,與她一同呼吸。
期間我到郙城市區去了一次,沒有具體的事情,隻是覺得突然要離開了,應該去告別一下。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大街上漫步,抬頭看著這個城市。是愛,還是恨?我說不好。
我隻是覺得,當那些跳躍著的霓虹燈在我眼前閃爍時,它們離我很遠;當經過咖啡、K歌房、慢搖吧這些場所時,我覺得厭倦了。
是真的厭倦。
那些所謂的曖昧,所謂的熱烈,所謂的刺激,所謂的豪華,所謂的完美,所謂的缺憾,所謂的愛,所謂的恨,所謂的沉沉浮浮,所謂的傷痛和悲切,所謂的喜悅與充實,所謂的生生死死,都隻不過是我們虛幻的一個世界罷了。
可我們總是沉醉在這樣的世界,與簡單錯身,與幸福擦肩而過,迷失了路,弄丟了自己。我們內心深處,還有多少美好的東西?比如信仰、真實、平淡,比如生命的顏色、燦爛的星光、平靜的湖水,還有不為人知的風情。
或許是青春無處安放了,隻是我們,仍然需要真實地活著。
飛機起飛了,郙城慢慢模糊在我的視線裏。我想,等我再回來時,郙城一定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