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笑了,很驚訝她這麽迅速就提出要和我做朋友。

“我也希望。”我回答,“我能再看看你寫字嗎?”

“當然,”她說,“喏你拿著筆。”

娜希德教我寫了幾個簡單的字母,我很笨拙地灑了一些墨在紙上,但她告訴我每個人剛開始都會這樣。練習了一會兒,娜希德塞住墨瓶,把它拿開。“不寫了!”她地說,“我們聊聊其他事吧。”

她誘人地笑著,我已猜出她要說什麽:“告訴我,你訂婚了嗎?”

“沒有,”我傷心地說,“我父母本打算為我找一個丈夫,但後來我父親”

我不敢再想下去。“你呢?”我問。

“還沒有,”娜希德說,“但很快了。”

“你父母為你挑了誰?”

娜希德得意地笑著,“我自己找了一個。”

“你怎麽能這麽做?”我驚訝地問。

“我不想嫁給父母認識的那些老山羊,何況我已經見過伊斯法罕最英俊的男人了。”

“你在哪兒找到他的?”我問。

“你保證不告訴別人?”

“我保證。”

“你必須發誓一個字也不泄漏,否則我會詛咒你。”

“我向神聖的古蘭經起誓。”我說,被“詛咒”兩個字嚇壞了。我不想再交厄運。

娜希德滿意地吐了口氣。

“他是世界景象裏最好的馬球騎手,你應該看看他騎馬的樣子!”她站起來,模仿他馴服雀躍的賽馬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

“但是娜希德,”我擔憂地說,“如果你母親發現了怎麽辦?”

娜希德又坐下了,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

“她最好永遠都不要發現,”她說,“因為她一定不會接受我自己挑選的人。”

“那你要怎麽引起他的注意?”

“我要機智一些才行,”她說,“但我不擔心,我總是能想辦法讓父母為我做我想做的事。而且,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會覺得這是他們自己的想法。”

“願阿裏,人類的王子,讓你心想事成。”

很少有女孩像娜希德這樣對自己的未來如此有信心。我欣賞她的自信,驚羨她雪白細滑的肌膚,碧藍如青空的眼睛,淡紫如煙的絲綢上衣,還有她讀書寫字的技能。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想和我做朋友,因為我隻是一個貧窮的鄉下姑娘,而她是一個有學識的城裏小姐。她看起來像一個敢於堅持原則,敢於打破陳規的女孩。

第二天是星期五,母親和我天沒亮就起床了。我們走到廚房看看是否有早餐可吃。一個叫沙姆絲的漂亮女仆給了我們熱麵包和我生平第一杯咖啡,咖啡濃鬱的香味讓我高興得熱淚盈眶。難怪每個人都會談論咖啡豆的奇妙!如果茶能刺激人的食欲,那麽咖啡濃鬱的味道就足以滿足人的食欲。咖啡很甜,但我趁沒人注意時又加了一勺糖。我和母親開始漫無目的地聊著,她臉頰緋紅,而且我發現她也像一隻唧唧喳喳的小鳥。

當我們還在享受早餐時,戈迪亞路過,於是進來告訴我們今天她的兩個女兒會帶著孩子來訪。每個聚禮日她們都會來,家裏的每個人都要幫忙做午餐。這是一件巨大的工程,因為這個家看起來比我們初次見到的時候還要龐大總共有6個仆人:廚子,負責宰殺動物等粗重活的阿裏阿什加;負責洗刷、清潔打掃的2個女仆沙姆絲和佐拉,隻負責衝咖啡、泡茶的男孩薩米德,還有負責跑腿的塔吉。不僅要為所有這些人,加上母親和我,戈迪亞和戈斯塔罕,以及他們的女兒和他們女兒的孩子準備午餐,還要為任何突然造訪的人準備午餐。

瘦小、結實的阿裏阿什加有一雙和頭一樣大的手。早晨他在院子裏宰完羊,接著把羊掛在空中,讓血流盡。當我們在用鋒利的小刀為茄子去皮的時候,他剝去羊皮,把羊肉剁成塊。廚子是個纖瘦的女人,她的手仿佛永遠都停不下來。她把肉扔進烈火上的大鍋後,又加了些鹽和洋蔥。母親和我把茄子切成片,然後加上鹽,讓酸澀的黑汁兒流出來。戈迪亞不時地過來看看午餐準備得如何。她看著剛剛開始出汁兒的茄子,對母親說:“多放點兒鹽!”

我能感覺到母親想要說什麽,但她始終沒有說出來。她又灑了些鹽,然後停下來。

“再多一些!”戈迪亞說。

這回,母親開始倒鹽,直到幾乎把茄子都掩蓋住了,戈迪亞才叫她停下來。

酸澀的汁兒都流出來以後,我們把茄子清洗幹淨,切成丁。母親把茄子扔進蹦著油星的熱鍋裏炒熟。炒好後,我用一塊布輕輕拍著茄子,把油脂去掉,然後放在一邊。茄子要在上桌前一刻才放在羊肉上,吸收肉汁。

由於肉還要幾個小時才能做好,於是戈迪亞吩咐我們做一大盆蔬菜拖喜一種辛辣的米飯調味品。根據廚子的菜譜,所需的材料有茄子、胡蘿卜、芹菜、蕪菁、歐芹、薄荷、大蒜。我們要清洗所有的材料,還要把它們去皮、切碎。然後,廚子取適量自製的醋,把所有的東西都攪拌在一起。當我們做完這些事情時,我的手又疲憊又粗糙。

當戈迪亞兩個的女兒,梅爾巴努和傑哈娜拉到達的時候,她們順便到廚房,看看我們在做什麽。大女兒梅爾巴努,22歲,有兩個女兒。穿著黃色和橙色的上衣,戴著金耳環和金手鐲的她看起來像個洋娃娃。賈哈娜拉比梅爾巴努小一歲,有一個兒子叫穆罕默德。這個小男孩隻有3歲,但個頭看起來還不到3歲,而且還流著鼻涕。兩個女人住在丈夫的家裏,但至少每周回家一次,看望父母。戈迪亞介紹我時,說我是她們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女兒“一個遠親”,她是這麽說的。

“我們有多少個這樣的親戚?”梅爾巴努大笑著問她的母親,露出幾顆蛀牙。

“幾百個?”

“多得數不清。”戈迪亞說。

她們這種輕蔑的態度,讓我大吃一驚。戈迪亞對母親說:“我們家族太大了,女兒們總是記不住。”她仿佛是在解釋。

這時,沙姆絲走進來,對戈迪亞說:“您尊貴的丈夫回來了。”

“來吧,女兒們。你們的父親在聚禮日禱告完之後總是很饑餓。”戈迪亞一邊說,一邊帶著她們走出廚房。

整個廚房又忙碌起來。“快點兒!”廚子嚷道,然後遞給我一些棉布,說:“把這些鋪在大殿的地毯上。不要磨蹭了!”

我跟著戈迪亞和她的兩個女兒走進了大殿。她們已經坐在墊子上聊天,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非常想坐下來和她們一起吃飯,但廚子把我叫回廚房,讓我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麵包和一碟山羊奶酪拌薄荷;她端著主菜一大盤蓋著茄子的羊肉;佐拉蹣跚地端著沉重的米飯。母親端著一個大盆,裏麵裝著用玫瑰水和羅勒做成的冷飲。

盡管我們還沒有吃午飯,但一回到廚房,廚子就說:“我們可以開始清洗了。”她遞給我一塊抹布和一個油膩的鍋,鍋裏結了一層變硬了的茄子。我盯著這些東西,想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人來叫我們去吃飯。母親把一縷頭發塞進圍巾裏,然後開始洗煮飯的鍋。肯定很快就會有人來叫我們去吃飯了!我想引起母親的注意,可是她埋頭幹著自己的活,似乎沒有任何期待。

當大多數的清洗工作都做完以後,廚子讓我端著一盆熱水到大殿去,讓他們洗手。他們都已經吃完了,正舒適地靠在墊子上,肚子滾圓。我的肚子“咕咕”地叫著,但沒有人注意到。佐拉和沙姆絲把盤子收拾好,接著廚子把剩下的食物分成了八份,分給六個仆人和我們。阿裏阿什加,塔吉和薩米德在外麵的院子裏吃,而我們幾個女人則在廚房裏吃。

雖然午飯已經結束了,但廚子似乎停不下來。她吃一口,就站起來洗一把勺子,或者把瓶子塞上瓶塞。她的食物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但是她的緊張使它變得索然無味。我們剛剛吃完,廚子就給每個人安排了清洗任務。當廚房又收拾得整整齊齊之後,她便讓我們回去休息了。

我倒在床上,雙腿疼痛。我們的房間太小了,母親和我隻能鼻子對著鼻子,腳對著腳地躺著。

“我渾身無力。”我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嗬欠。

“我也是,”母親回答,“你喜歡那些食物嗎,我的寶貝?”

“簡直可以呈給國王吃。”我說,但是很快又加了一句:“但不如你做的好吃。”

“不,比我做的好吃,”她回答,“想不到他們每個星期都能吃肉!米飯就能讓人活下去了。”

“讚頌真主,”我回答,“我們已經有一年沒有吃羊肉了吧。”

“至少一年。”

可以接連兩天隨心所欲地吃感覺真好。

“媽媽,”我說,“你覺得茄子怎樣?太鹹了!”

“我懷疑戈迪亞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飯了。”母親回答。

她閉上眼睛。“我的女兒,記住,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我歎了口氣。桑法是對的,我們已經不是自己的主人了。“我以為戈迪亞仍然會邀請我們和他們一起吃。”我說。

母親憐惜地看著我,說:“噢,女兒,我最愛的人,像這樣的家庭隻管自己的家人。”

“但我們也是他們的家人。”

“是的,如果我們是帶著禮物和好運和你父親一起來,那麽情況就會不同了。”她說,“但是,我們隻是你祖父的第二個妻子門下的窮親戚。對他們來說,我們並不是什麽好事。”

我感到太累了,於是閉上眼睛,昏沉沉地睡著了。仿佛才過了一會兒,廚子就來敲門讓我們幫忙。他們很快就要起床了,她說,接著就要喝咖啡,吃新鮮的水果和蜜餞。

“多甜蜜的生活!”我壓著嗓子,喃喃地抱怨,但母親沒有回答我。她還在沉睡,眉頭緊皺。我不忍心把她叫醒,於是告訴廚子我會幹兩個人的活。

每年兩次,伊斯法罕的大巴紮就會有三天不對男士開放,以讓皇宮的女眷隨心所欲地購物。店主的妻子和女兒就要在店裏工作三天。而且,在巴紮裏,所有的女人,無論是買主還是賣主都允許不穿查多爾。

戈斯塔罕在巴紮裏有一間小店,裏麵陳列著少許地毯。這些地毯並不夠賣,隻是用來提醒一些人,比如妃子們,他可以為她們定做地毯。這些訂單不僅利潤豐厚而且能夠為他提供更多機會與後宮接觸,所以,他總是把最流行的商品陳列出來。

後宮逛巴紮時,戈斯塔罕總是讓女兒梅爾巴努去店鋪料理生意。但前一天晚上,梅爾巴努生病了。所以,戈迪亞不得不代替她去賣地毯。我祈求戈斯塔罕允許我跟著去。我聽說過許多關於國王的女人的故事,她們就像從各地采來的用以裝飾國王的鮮花。我想看看她們有多美,也想欣賞她們的綾羅綢緞。我必須向戈斯塔罕保證,戈迪亞在談生意時,我會安靜得像一隻老鼠。

巴紮節的第一天,我們在黎明前就去了世界景象。平時,這個巨大的廣場上到處都是賣堅果的商販,沿街叫賣的小販,街頭藝人,和玩雜耍的人。但是現在,這兒是女孩和鴿子的天下了。所有的男人都不允許靠近,如果他們瞥了一眼沒有戴麵紗的女人,就要被處死。空蕩蕩的廣場看起來更大了。我思索著,國王是如何從皇宮走到廣場另一端的皇家清真寺。難道這些皇族要在眾目睽睽下走這麽長的一段路嗎?

“國王是怎麽去做禮拜的?”我問戈迪亞。

“你猜猜。”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腳下的地麵。在我看來,那隻是普通的泥土而已。我又想了一會兒。

“地下通道?”我不可思議地問。她點了點下巴,表示默認。這就是國王的工程師們的天才之處,他們為他想得如此周到。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魁梧的巴紮侍衛打開大門讓我們進去。我們一直在商店門口等候著,直到後宮女眷們騎著裝飾華麗的馬,魚貫而入。她們一手抓著查多爾,一手拿著韁繩。當所有的馬和馬夫都離去後,她們脫去查多爾和麵紗,欣喜地而又輕佻地把它們扔在一旁。雖然她們的宮殿離巴紮隻是幾步之遙,但像她們這樣的女士是不允許步行外出的。

巴紮裏有成千上萬的商店,可以滿足她們所有的需求,無論是地毯、金銀首飾、絲綢棉布、刺繡、鞋履、香水、馬飾、皮革製品、書、日常用品,還是各式各樣的食品。僅二百家拖鞋店就可以讓她們逗留許久。雖然我們不時可以聽到她們的說笑聲,但我們直到夜幕快降臨時才和她們說上話。

我以為後宮的女人都很美,但我錯了。國王的四個妻子已經五十或者六十多歲了。許多妃子都已進宮多年,已是人老珠黃,大多數的人甚至說不上豐滿。有個漂亮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為我從未見過像她那日落般火紅的頭發。她走在一群姐妹當中,看起來很迷惘。我意識到她不懂我們的語言。我為她感到難過,因為她很有可能是一個戰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