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15 章 (2)

以後的幾天,托婭也投入了緊張的工作中,但她經常會抽出一點時間去看海濤,順便幫他帶去所需的一切生活用品。海濤的傷不能久站,除了定期去醫院換藥,他幾乎足不出戶。伊戀演出在即,按照團裏的規定,她隻得暫時搬回了芭蕾舞團的演員公寓,臨走前,她撲進了海濤的懷裏,內疚而又不舍的說:“等演出一結束,我就回來照顧你。”海濤安慰了她好半天,才把她哄下樓。“別了,我心愛的伊伊。”站在臥室的窗前,看著伊戀拖著大皮箱的背影,海濤默默地說道。他的心髒突然疼起來,一個站立不穩,他跌坐在了床上,疼痛立刻淹沒了他的全身。

孟海濤拆線的那一天,托婭陪他去了康複中心,在門口他們以外地碰到了海濤以前的主治醫生陳允。他是來看唐醫生的,得知海濤再次受傷,他一邊痛心地罵海濤不小心,一邊責怪唐醫生居然沒有讓他住醫院,這樣就放他回家了。要不是海濤攔著,他幾乎要把唐醫生罵死了。罵完了人,陳允決定親自為海濤拆線。海濤跟陳允進了診療室,這一次他是坐在病床上,親眼看著陳允解開紗布。傷口露出來的時候,陳允皺了一下眉頭,沈重地說道:“海濤,你這裏再不能受傷了,不然後果會很嚴重,你可能會麵臨再次截肢!”

孟海濤沒有出聲,對於他來說,失去一條腿已經是最嚴重的後果了,他的左腿已經沒有肢可截了,最壞的已經來了,他還怕什麽呢?

他看著陳允用冰涼的鑷子一下下的抽出絲線,孟海濤忍著痛數著,一共是六十八針。新的傷口比以前的更長,更醜陋了,孟海濤捏了捏還在青腫著的斷肢,自嘲地笑了一下。

〈〈天鵝湖〉〉公演的日子終於到了。首場演出是在一個小劇場舉行的,觀看的人並不多,由於是給一位部長級高官的生日獻禮,到場的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的名人。高雅的古典芭蕾令他們歎為觀止,主要演員伊戀和劉明揚立刻成了上流社會的人物茶餘飯後經常談論的名字。

伊戀早已是名演員,這次公演並沒有讓她引起更大的反響,而劉明揚卻做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被多家舞蹈每體大肆報道。

孟海濤的傷勢基本痊愈了,但是殘軀的斷麵太過嬌嫩,使他短期內都不可能再使用假肢了。托婭和伊戀都在忙著跳舞,他又不肯接受保姆的照顧,很多時候,他隻得自己架著拐杖去超市購物。

他總是挑人對少的時間去,離小區最近的是一家地下大賣場,每次下滾梯都讓他十分頭疼。往往要在邊上徘徊好一會,他才能看準時機,把拐杖往滾動的階梯上一遞,單腿再快速地跟上去,同時一隻手忙扶住滾動帶。每次他都低著頭,不敢看周圍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動作是多麽的引人注目,那些主動上來扶他的人,都讓他覺得十分難堪,而更要命的是站在旁邊圍觀甚至嘲笑他的無聊路人。

孟海濤知道,他確實需要幫助,可是自尊與自卑交織的複雜心情又使他萬分的抗拒別人的好意。

選好了商品,排隊等候結帳的時候,他聽見收音員大喊:“大家都讓一下,讓殘疾人先結!”孟海濤受不了這個!他覺得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上,他全身發抖,幾乎拎不住手裏的購物籃。有人接過了他的籃子,他昏昏沈沈地走上前去,聽到收銀員報了一個數字,他機械地在身上摸著找錢包,卻怎麽也找不到。周圍的人都跟他說別急,卻使他越發的著急。他的腋窩撐著拐杖,兩手在身上**,為了保持平衡,他的單腿不得不向左右不住地移動著。終於找到了錢包,他又忘了價錢,把厚厚的一疊鈔票都遞到收銀員手中。收銀員隻留下一張,還找了許多零錢給他,他看也不看就倉皇地拎著東西逃走了。他快速地向前遞著拐杖,大步地蕩著右腿,他走得那樣快,可是他仍感覺背後的目光象針一樣刺痛了他。

孟海濤瞞著所有人辭退了鍾點工,大多數時候,他象一個長的硬殼的蟲子,把自己緊緊地封閉了起來。他不會做飯,也沒心情吃,他買了大批的方便麵,餓極了就泡上一碗。他每天大量地翻閱著舞蹈雜誌,還上網瀏覽一些關於芭蕾舞的資料。投入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還是一名舞者,是一隻在舞台上肆意發揮自己能量的精靈。但左胯的疼痛總會提醒他,舞蹈,隻能是屬於下輩子的夢了。

他常常在網頁上看到關於劉明揚的報道,大幅照片上的劉明揚笑的非常燦爛。孟海濤還看到了很多新〈〈天鵝湖〉〉的演出照,盛裝的劉明揚和伊戀是那麽的和諧,就象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個時候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憤怒地想砸了電腦。

伊戀每天至少會打一兩個電話給孟海濤,對於最近一直沒有去複健,孟海濤的解釋是太累了。伊戀知道海濤截肢後的身體狀況,也認為他應該先調理好身子再去練腿。有時她會帶了一些菜譜回來看海濤,讓他囑咐鍾點工照著燉補品給他吃。他總是應著,等伊戀走後,才把菜譜小心地保存起來。因為他知道,那是伊戀的心意。

伊戀忙昏了頭,演出結束後,無數的專訪、酒會、應酬把她快折磨崩潰了。漸漸的,她沒有時間回到海濤家裏,總是回到演員公寓倒頭就睡。

一天,張承伯團長又布置給她一個任務,“莫老舉行家宴,把請柬送到了團裏,點名要你參加。你好好準備一下。”莫老就是前不久過生日的那個老部長,據說年輕的時候是文藝兵出身,所以對藝術特別的情有獨鍾。伊戀見過的世麵雖然不少,卻從沒有單獨到高級官員的家裏去做過客,不免十分的緊張。

宴會定在晚上七點,說好莫老派人來接。伊戀早早地化好了淡妝,換上新買的粉紅色晚禮服,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莫庭進來的時候,伊戀不禁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莫老派的司機竟是這樣的年輕,他大約不會超過二十五歲,高高的個子,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伊戀下樓的時候,由於穿的是高跟鞋,他還在旁邊輕輕地扶了她一下。他的分寸把握的很好,既扶穩了她,又不會讓她覺得過分親密。伊戀不禁暗想,部長家的司機就是訓練有素。

莫老家住在近郊的一個三層的別墅中,周圍的景色十分優美。宴會在一樓的餐廳舉行,讓伊戀感到意外的是,這是一個很小型的宴會,除了莫老夫婦,還有幾個知名的書法家和畫家,年輕人隻有伊戀和司機莫庭。莫老的夫人不停地勸伊戀多吃菜,讓伊戀覺得十分不好意思。莫老夫婦和幾位書畫家穿著都很隨意,身著正式服裝的隻有她和莫庭兩個。伊戀有點氣張團長事先沒有跟她說清楚,害她出了醜。進而又覺得參加這樣的宴會十分無聊,一位畫家的夫人十分羨慕伊戀的身段和皮膚,拉著她的手向她求教減肥的秘訣。伊戀看著四十多歲的畫家夫人哭笑不得,難道一個半老太太還想回到少女時代不成?

伊戀的尷尬被莫庭看在眼裏,“孫阿姨,我有個朋友新開了家美容院,改天我要一張貴賓卡送給您,包您去了他那裏,一下子年輕二十歲!”

“好啊,小庭,到時候你可不許賴帳!”畫家夫人終於鬆開了伊戀的手,轉而指著莫庭笑道。

“我答應孫阿姨的話什麽時候食言過?”莫庭笑著把個億燕窩盅遞給畫家夫人,“先吃一點燕窩,對皮膚很好的!”

畫家夫人笑嗬嗬的接過了燕窩,莫庭又把遠處的一盤水果沙拉端到伊戀麵前:“伊小姐,你吃的太少了,先吃點水果開開胃。”

伊戀輕聲道謝,小口地吃著水果沙拉。她雖然經曆過許多大場麵,但在陌生人家吃飯還是感到十分別扭。那幾個書畫家看樣子和莫家已經是老朋友,而她以前並不知道有莫老這樣一個人。他不明白莫老為何會請她來參加這種私人宴會!她覺得自己完全不適合著這種場合,唯一讓她覺得有點親切的竟然是司機莫庭!

飯後,大家坐在一起欣賞了幾幅莫老的墨寶,可能是看出年輕人不大有興致,莫老對莫庭說:“小庭,我們老家夥去書房談,你帶伊小姐到處轉轉吧!”

“是的,爸爸。”莫庭點頭答道。

伊戀瞪大了眼睛,原來莫庭竟然是莫老的兒子!而自己一直把他當成了司機!

莫老的家古樸中透著華貴,所有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紅木製造的,每個角落都恰倒好處地陳列著珍貴的裝飾品,莫庭在一旁介紹說,大象的木雕是泰國公主送給母親的,華麗的掛毯是土耳其大使送給父親的,景泰藍花瓶是市長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看到伊戀在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舞蹈娃娃麵前露出興奮的表情,莫庭說:“這是我去年在法國旅行時買的,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給你。”

“不不不。”伊戀忙不迭地搖手,莫庭的熱情使她不敢再在任何一件物品前過多的停留了。

莫庭笑著引她上樓:“二樓是爸媽的房間,沒什麽好玩的,跟我來三樓。”

整個三樓都是莫庭一個人的天地,裝飾風格和底下兩層完全不同。三樓是以白色為基調的,用紅色和金色做點綴,是典型的時尚青年喜歡的簡約風格。莫庭帶伊戀參觀了他的臥室、書房、健身房,又神秘兮兮地打開了走廊盡頭的房門,一架巨大考究的鋼琴就在屋子的正中央。

“你喜歡音樂?”伊戀問道。

“我是音樂學古典院鋼琴專業的老師。”莫庭答道。

“天哪!原來你是鋼琴家!”伊戀怎麽也沒想到,莫庭和她竟是半個同行,她立刻覺得拘束感消失了不少,整個人也開始活潑了。

天晚了,伊戀禮貌地告辭,莫庭又開車把她送回了芭蕾舞團。路上,莫庭大致講了他的經曆。他是獨子,莫老本來希望他子承父業,走上仕途的,可是他隻對藝術有興趣,十八歲那年,父親隻好把他送到了維也納去學習音樂,他也算爭氣,一直念到了碩士學位,又在那邊彈了幾年琴,幾個月前才回國任教。

“我的國內的朋友不多,能認識伊小姐,我很榮幸。”莫庭笑著說道。

停了一會,莫庭又說:“今天和長輩一起吃飯比較累,改天我單獨請你吃個飯吧,這個周末怎麽樣?你喜歡法國菜還是日本菜?”

“哦,不行,周末我有事!”伊戀忙道。這些天她忙得沒有時間去看孟海濤,難得周末她可以休息一天,早就和海濤約好了。電話裏海濤的聲音啞啞的透著慵懶,說不定已經生她的氣了。

“唉!”莫庭誇張地做出失望的表情,“這可是我回國後第一次約女孩子,沒想到就被拒絕了!”

伊戀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在宴會上莫庭幫她解了圍,又熱心地帶他到處參觀,她也覺得剛才拒絕的有點太生硬了。但是想到孤獨的在家等她的孟海濤,她還是強迫自己狠下心腸,沒有搭理莫庭。

莫庭一直把伊戀送到了演員公寓的樓下,伊戀下了車,轉身向他道謝。

“再見莫庭,謝謝你今晚的照顧。”伊戀道。

“再見。”莫庭說罷,深深地看著伊戀,並不急著走。伊戀看不懂他的表情,隻得向他揮揮手。莫庭富有深意地一笑,終於發動了車子,留下了一路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