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15 章 (1)

天快黑的時候,孟海濤回到了家裏。鍾點工已經做好了兩菜一湯在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散發出一些香味。孟海濤有點餓了,可是他一點食欲也沒有,麻藥的力量已經漸漸散去,傷口開始痛起來以至於他根本就在餐桌前坐不下去。撐著拐杖進了臥室,他趕緊脫下來牛仔褲,厚而硬的布料磨地傷口撕心裂肺的疼,斑斑點點的血跡透過厚厚的紗布滲了出來。孟海濤小心地躺在床上,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到最大,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以減輕疼痛。他一點也不敢動,哪怕是碰到柔軟的棉被,傷口也疼得象被鋸子鋸了一般。

他的頭腦昏昏沈沈的,昨夜為了等伊戀,他幾乎通宵沒睡,今天又再度受傷,孟海濤已經無力思考,他隻想讓自己趕快睡著,也許在夢中,頭不會那麽昏,身體不會那麽痛。

迷迷糊糊的,他好象聽到了門鈴聲,“好吵!”煩躁地摸過遙控器,關了電視,鈴聲卻更清晰了,真的是有人叫門。“糟了!伊伊回來了!”孟海濤暗自驚叫道,顧不得疼痛,忙套上寬大的睡袍,遮住了斷肢上纏著的紗布,抓過拐杖,他三步並做兩步,趔趔趄趄地過去打開房門,他一下子愣住了,門外濃眉大眼的女子並不是伊戀。

她的個子很高,穿了一件綴滿了亮片的綠色小襖,大紅色的緊身褲包出他修長健美的腿部曲線,腳上穿了一雙繡了民族風格的花紋的皮靴。她的皮膚微黑,並且略顯粗糙,但是配上一頭垂到腰際的中分直發,也另有一番粗獷的野性之美。

“托婭姐……”孟海濤意外地叫道。

“海濤!”叫做托婭的女子聲音有些哽咽。她沒想到,親愛的海濤弟弟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慘白的臉,顴骨高高的突起來,兩頰卻深深地凹陷下去,整個臉上唯一的顏色就是那雙漆黑無神的眼睛。寬大的睡袍裹著他瘦得幾乎脫了形的身體,左邊的下擺明顯是空的,雙腋下架著一對木頭製成的拐杖。

天哪!這就是她那在舞台上以靈敏和力量征服了所有人的海濤弟弟嗎?雖然有了思想準備,托婭還是抱住海濤失聲痛哭。

“托婭姐,都過去了,別哭,進屋再說吧!”孟海濤輕拍著托婭的脊背,苦澀地哄勸著。他自己的表情卻並不比托婭輕鬆。

托婭慢慢的平靜下來,忙扶了海濤進屋,看到海濤要扶著拐杖才能慢慢的坐到沙發上,托婭又紅了眼睛。

“我今天才從內蒙回來,剛才去芭蕾舞團,被來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張團長說……”托婭咬住嘴唇,拚命地搖著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托婭的全名叫做薩仁托婭,是孟海濤在舞蹈學院的學姐,也是他和伊戀的好朋友。因為他的年齡比他們都大,多年來他們一直喊她托婭姐姐。她是地道的蒙古族牧羊女,17歲才走出大草原,考到舞蹈學院,專修民族舞。她極富有創造力,單純的跳舞滿足不了她,她還致力於探索民族舞與現代舞甚至芭蕾舞的內在聯係,做了很多探索性質的創作,組建了自己的舞蹈工作室,現在已經是集編導演於一身的新銳派民族舞蹈家了。她每年都滿世界的亂飛,尋找各種創作靈感,然後就回到草原的家鄉,悶頭創作,排出作品又滿世界的去演出。所以他和孟海濤常常是一兩年都難得見上一麵。沒想到這次回來,卻聽到了海濤出了這樣的事的不幸消息。

海濤大致講了出事的經過和他這幾個月的生活,他講的很艱難,那痛苦的回憶就象剛剛結了痂的傷口,稍一碰觸還是會流出血來。

托婭一直緊緊攥著海濤的手,同是視舞蹈為生命的人,她知道海濤失去了什麽.正因為如此,她無法安慰他,在那樣慘重的傷害麵前,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托婭姐,你這次回來是演出還是……“見托婭神色憂傷,孟海濤忙轉移了話題。十餘年的交情使他深深地了解托婭的個性,她外表看起來風風火火象個女強人,內心卻十分的豐富易感。他不願托婭為早已過去的事情傷心。

“我剛編了一個大型舞劇,回來招兵買馬來了。“托婭取出麵巾紙擦著眼睛。

“你總是那麽忙。“孟海濤笑著說。

“……海濤,這裏還疼嗎?”托婭無法忽視海濤的傷痛,她小心地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斷肢。

“不!別碰,疼!”就在托婭的手碰到斷肢的一刹那,孟海濤蒼白著臉叫道。

托婭忙縮回手,連聲地說著對不起,“怎麽,我碰痛你了?”

“不是。”孟海濤倒抽了幾口冷氣,忍過了疼痛,對著一臉慌亂和自責的托婭笑了一下,“那裏……有傷。”

托婭想也沒想就掀開他的睡袍的下擺,滲著血的紗布立刻呈現在她的眼前。她驚叫道:“怎麽會這樣!”

“上午去複健不小心摔了一下,不要緊,是皮外傷,但是挺痛的,那裏的皮膚是新長出來的,痛覺比較敏感。”孟海濤故做輕鬆地說,隱瞞可傷口崩裂的事情。

托婭的手虛虛地在紗布旁撫著,她想捧住那斷肢,幫海濤減輕一點疼痛。那麽大的創麵,不用想也知道會有多麽疼,可是她不敢動,怕那樣會讓海濤更疼。她的心疼起來,無論如何,她無法接受那個圓實的紗布包就是海濤的左腿.

“不對!”托婭突然大叫道,“皮外傷不用包這麽厚的紗布,也不會滲這麽多血。海濤,你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托婭把手按在海濤的肩膀上說。那突出的骨頭使她的心又一陣抽痛。

“我……當初截肢的傷口……裂開了。”在這個大他三歲的姐姐麵前,孟海濤永遠學不會說謊。

托婭的心大痛,“傷成這個樣子你怎麽還一個人呆在家裏?伊戀呢?張團長不是說她一直在照顧你嗎?你得去醫院,傷口可能會發炎!”托婭一連串地說道,抓過手機就開始按鍵,“我給伊戀打電話。”

“別!!別讓伊伊知道!”孟海濤急了,探過身子就要搶托婭的手機,不料傷處抵在了沙發上,他不禁痛呼出聲。

托婭忙扶住他,孟海濤的臉上淌著冷汗,艱難地說:“伊伊最近忙著彩排,沒幾天就公演了,,別讓她為我分心!”

托婭無奈又痛心地搖搖頭,十餘年來海濤對伊戀的苦戀她都看在眼裏,她隻氣伊戀年少無知,一派天真,全完不懂孟海濤的苦心。她也曾寄希望於等伊戀長大,能夠真正明白海濤。可是伊戀卻隻長年齡不長心智。現在海濤身心受創,那麽孩子氣的伊戀能真正的照顧好海濤嗎?

“海濤,我扶你進房間躺著吧!”沈默了一會,托婭說。

“一點小傷而已,別把我當成病人,我……不適應。”孟海濤道。

海濤的倔強與要強托婭又怎會不知,她隻得說道:“本來打算請你和伊戀出去吃飯的,既然你有傷,我就親自下廚給你做幾個菜吧!”

“中午鍾點工做的還沒吃呢!”孟海濤說。

托婭朝餐桌看了一眼,撇撇嘴:“油膩膩的,都涼透了。我給你做幾個你愛吃的!”

“好吧,那我就等著嚐托婭姐的手藝了。”孟海濤笑著說,“材料廚房裏都有。”

托婭有很好的廚藝,不一會,番茄炒蛋、竹筍肉絲、清炒小油菜就上了桌,雖然是極簡單的家常菜,卻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托婭又端出一小鍋米粥,味道香甜,每一粒米都瑩瑩地泛著光澤。

孟海濤真的很餓了,他大口地喝著米粥,吃著小菜。托婭的心有點酸,她剛才在冰箱裏看到了很多的牛奶、麵包、香腸,想必那就是伊戀唯一能做出來的吃的了,而鍾點工的菜口味都很重,並不合海濤的胃口。海濤傷成這個樣子,卻連一點順口的飯菜都吃不到,托婭憂傷地搖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飯後,托婭催著海濤吃了消炎藥和止痛藥,陪他聊了會天,止痛藥有安眠的作用,沒過多久,孟海濤就昏昏欲睡了。托婭扶他上了床,給他蓋好被子,臨睡前,孟海濤拉著托婭的手低聲請求著:“托婭姐,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把我今天受傷的事告訴伊伊,她已經夠忙夠累了,我……能照顧自己……”

聽到了托婭的承諾,海濤終於放心地睡著了,托婭又幫他掖了掖被子,坐在床邊陪了他一會,確認他睡的安慰,才關燈離去。臨走前,她聽到了海濤模糊的囈語,“伊伊,不要走……”

托婭此次回來,日程已經安排得滿滿的了。之前她一直在內蒙古老家閉關編舞,並不知道海濤出了事,當張承伯第一次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的時候,她難過的落了淚。海濤是她見過的最有天分的芭蕾舞演員之一,她不知道命運為何會這樣作弄這個聰明刻苦的人。從孩提時代起,舞蹈就是海濤生命的全部了,為了舞蹈,他放棄了每個好動的男孩應有的一切遊戲,放棄了自己的整個童年,孟海濤的舞技早已爐火純青,可是上天卻在一刹那奪走了他的一切。超高位截肢的痛苦,對於一般人尚且是難以承受的打擊,更何況是以舞蹈為生命的海濤!

張承伯曾安慰托婭說,海濤雖然沒了舞蹈,卻還有伊戀的真愛。可是在海濤的眼裏,她沒看到熱戀的喜悅,卻隻有深深的憂傷。早在在舞蹈學院上學的時候,海濤和伊戀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一對了,可是兩個當事人卻從不把事情挑明。海濤具有江南的男孩特有的深沈含蓄,他隻是默默的對伊戀好,卻從不肯表白。有時托婭看得急了,恨不得跑到伊戀麵前替他說,可是又一想,伊戀畢竟年紀還小,等他們再大一些,這層窗戶紙自然也就破了。誰知十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剛才海濤告訴她,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隻限於照顧與被照顧的關係,海濤至今還沒有對伊戀表白!

“托婭姐,我不是不想說,可是我已經沒有這個資格了,伊伊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我……決定放棄。”海濤這樣說道。他的表情雖然平靜無波,托婭卻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其實海濤,隻要你自私一點,肯對她說,伊戀一定還是你的!”這話在托婭的心裏盤桓了半天,卻最終沒有說出口。現在的海濤已經不是強大有力量的芭蕾王子了,而伊戀說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她是否能照顧海濤一生?她知道伊戀是喜歡海濤的,可是她已經二十三歲了,卻還不懂得如何去愛,這樣的伊戀,和海濤是否真的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