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家平掛上電話,坐在椅子上很久沒有睜開眼睛。

尖狹的下巴,輪廓分明,如同一尊完美的古典雕塑,高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

眼眸猛地睜開,那瞳孔竟是湛藍色的,零度的冰一般的藍色。那雙冰藍的眼睛彷佛能夠攫取人的靈魂,燃燒著藍色的火焰,一簇一簇的。

“大哥……”阿虹看他的樣子快速走過來。

砰!一拳揮了過去。

“還手……”眸子又發生了變化,成了赤紅色。

阿虹顯然已經習慣了,快速躲避著他的拳頭,然後抓住機會且快且狠的出拳,一拳打在沈家平的腹部,沈家平的動作更快,拳頭輪到阿虹的麵部。

過了很久,阿虹用手抹去唇角的血跡。

“大哥,我們現在有能力將季早儒……”

沈家平低垂著眸子,黑亮的眸子閃爍了一下:“什麽都不要做。”

他的手背突然青筋都爆了起來,指節發出卡茲卡茲的聲音。

阿虹趕緊上前用手指按住他兩邊的太陽穴:“大哥,你這樣真不行,找個時間去看看醫生吧。”

阿虹跟在沈家平身邊多少年了,關於沈家平他比誰都了解,將自己的心完全的封閉,這樣遲早會出事的。

季夫人接到一通電話,自己開著車子出去,很久之後回來,將自己關在房間裏。

當當……

“太太,吃飯了……”傭人推開門,愣了一下。

因為那女主人竟然換上了平時不太長穿的旗袍,好漂亮,她的眼睛閃了一下。

季夫人在唇上描繪著,淡淡的說:“我今天不吃了,你下去吧。”

傭人退出去之後,和季老夫人說著夫人不吃了,老太太冷哼著,和季芯徑直用著餐。

季夫人在唇上上了一層鮮豔的紅,鏡子裏的女人真的很美,她自己一直也認為自己很美,她保養很好的手撫摸上鏡子,手指細細的去撫摸自己在鏡子中的影像,那碩大的寶石戒指晃疼了她的眼睛,她將戒指拔下來。

其實那戒指帶了很多年了,和肉差不多已經張到了一起,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它拔下,白嫩的手指瞬間變得通紅,有些腫。

她撫摸著自己的臉,笑笑,站起身。

即使她生了兩個孩子,即使她現在已經五十多了,她依然象是三十歲的婦人,那腰身根本看不出生出過兩個那麽大的孩子,她坐在床上,手摩挲著床榻。

她知道男人在外麵逢場作戲難免不了的,隻要她看不見,就可以騙自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是現在她的信仰破滅了,她的人生真的就是一場笑話……

有時候想想啊,她這一輩子,帶著麵具做人,變得自己都不象自己了,就連凝凝都說她刻薄,是啊,很久之前她不是這樣的,什麽時候發生改變的呢?

躺在床上,身上的紫色的旗袍包裹著她完好的身軀,脖頸處帶著一串珍珠的項鏈。

她隻是舍不得那兩個孩子,現在她所有的堅持都沒有了意義,她以為自己很堅強,原來不是的……

季凝在家收拾衛生的時候,手也不知道怎麽就滑了一下,手中碩大的花瓶從手中跌落,直直砸在腳上,然後彈起又降落在地麵上,畫作片片飛屑,她的心猛然的跳動了一下。

似乎有一種冥冥之中的不詳預感閃過,她看著自己殷紅的腳背,曈曨縮小著。

腳備的刺痛就像是被千萬照明燈光線刺傷一樣,傳來的那灼熱疼意讓人應接不暇。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身後多了一抹人影,一雙烏黑的眸子裏地閃動著粼粼的波光直直看向她。

季凝有些茫然的抬起頭看向沈家平。

沈家平斂著眸子,將袖子挽起,從廚房找出醫藥箱,將碎片踢到一邊,慢慢蹲下身,將她的腳抬起,借著薄弱的陽光,為她剔除紮入肉中的細玻璃片,然後為她將腳包紮好。

沈家平將她抱起:“走吧,去見你媽媽最後一麵……”

季凝隻覺得屋子裏的光線如同白晝一般的刺眼,將眼睛刺得生疼。

她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胳膊抱起來,整個身體籠罩在一團黑色於白色交界之中,他的衣服似乎還帶著冷氣,刺入她的心肺。

他抱著她,就像抱著稀世珍寶,外麵在下雨,阿虹為兩個打著雨傘,而他自己已經全身都濕了,等沈家平將季凝放入車裏,他也坐進去,阿虹快速進入到自己司機旁的位置。

“開車。”

季凝的頭靠在車玻璃上,渾身一點力氣沒有,軟塌塌的,外麵好像在下雨,霧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什麽都看不清,雨水落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弄的她的心很煩,她想問沈家平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可是嗓子就像啞了一樣,根本發不出聲音,胸口象是被火燒。

她的手機突然不要命的響起,那聲音刺激著她的耳膜,讓她很不安,她想去接,可是一點力氣使不上。

沈家平越過她的身子,從她的衣服兜裏找出電話按下通話鍵。

“凝凝呢……”是季早儒的聲音,有些哽咽。

沈家平看了一眼蜷縮在後座上的季凝,眸光一閃:“我知道了,我會帶她過去的。”

季凝坐在車後座上,抱著頭,身體瑟瑟發抖。

最先發現季夫人死了的人是季雲濤,他象平常一樣應酬完回到房間裏,就看見季夫人睡在床上,睡的很安穩,他笑笑。

其實他這人很少笑的,看著她睡的那麽香,想著也許她是累了,多少年沒見過她這樣的隨性而為了,自己換好衣服去了趟書房,中間接到了一通令他很不高興的電話,掛了電話,走出書房,見她還沒醒,出去問傭人她睡了多久,傭人說夫人晚飯都沒有吃就一直自己在房間裏。

季雲濤有些納悶,她……怎麽?

他坐在床上,看著妻子穿著那件他們結婚的時候穿的旗袍,彎下身子,將臉貼在她的後背:“雲冉……”

季夫人沒有回答,季雲濤這才發現了不對,推了她一下,她竟然直接平躺了過去,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的人氣了,季雲濤瞪大著雙眼,抖著手摸向她的脈搏,已經沒有一絲的跳動了,他直愣愣的坐在床上。

很久才抱起她:“雲冉……冉冉……”

傭人聽見了喊聲衝進來捂著嘴,趕緊衝了出去象老夫人報告,季老夫人嗬斥著下人,說什麽鬼話,踩著拖鞋慢慢的走向兒子和兒媳婦的房間,推開門她徹底傻了。

季芯聽見樓下的嚷嚷聲,連鞋都沒有穿,光著腳衝了下來,看見季夫人的時候,坐在地上,一臉不的不敢置信。

季早儒是在酒吧接到的電話。

“誰,說話……”他不耐煩的吼著。

電話那頭季芯的唇抖著,說了幾次都沒說出口,最後抹掉眼淚說:“哥,媽死了……”

季早儒甩了電話,對著電話大喊:“你媽才死了。”

繼續喝酒。

大概過了二十幾分鍾,他的發小幾個人衝進酒吧,他眯著眼睛,揚起手:“你們來的正好,來,一起喝,加酒……”

其中有個人滿臉的沉重。

“怎麽了?哭喪啊……”季早儒有些不耐。

那人張了張嘴:“早儒,你媽……”

啪!

季早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一進門就看見,一屋子的人都是滿臉的凝重,奶奶和季芯坐在沙發上哭著。

“早儒啊,你媽……”

季早儒晃著身體衝進主臥室,看見母親被父親抱在懷裏,他的母親依舊是那麽的漂亮,高雅。

季早儒走進床邊,心髒的位置謔謔的亂跳著,滿頭滿眼睛的金星。

他試著叫了一聲:“媽……”

沒有人回應。

季老夫人走進來,攙扶住季早儒的身體:“你媽去了……”

季早儒抽出被老太太握住的手,眸子冰冷,從老太太的臉上掃過,老太太害怕的後退了一步。

老太太也沒想到,雲冉那麽要強的人能死了,這麽多年了,她對她不好,她也堅持了,怎麽就會尋了短呢?

作孽啊。

季早儒隻覺得腦子嗡一下炸了,滿腦子中象是被薔薇枝不斷的在腦子裏攀爬著。

季早儒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狠狠閉上眼睛,在睜開,將季夫人從季雲濤的手中奪過來。

“都給我滾出去……”

他抱著母親的身體,呼吸被人猛然就掐段了。

“早儒啊……你怎麽跟你爸爸說話的……”老太太歎口氣。

季早儒猩紅的雙眼陰狠的看向季老夫人:“給我滾出去,不要髒了我媽的房間。”

季老夫人捂著嘴,渾身發抖。

見他們還不走,季早儒起身,將母親放在床上,拎起母親平時所坐的化妝椅,掄起砸在四麵,玻璃破碎的聲音,屋子裏馬上變成了廢墟。

“都給我滾……”他咆哮著。

他跪在地上,眼淚終於滾出了眼眶,雙手握成拳,摸向季夫人臉的手微微顫抖著。

“媽……”他趴在季夫人的身體上痛哭出聲。

他的眼眸中不斷的閃爍著厭惡的光,直直射向季雲濤。

“你滿意了……”

季雲濤坐在床上,從知道妻子自殺了之後就一句話沒有說過,季凝從門外衝了進來,撲向床榻,抱著季夫人的身體哀嚎著,她不管地上有什麽,哪都比不上她的心疼。

她媽媽不可能會自殺的,不會的,她媽媽那麽的堅強,怎麽會死呢,不會的,絕對不會,是大家都騙她。

“媽……”

季雲濤站起身,身體晃了一下,被沈家平扶住,他放開沈家平的手,雲冉啊……

你怎麽會這麽的傻,我們夫妻三十多年了,有什麽你不能和我說?

季雲濤捂著自己的胸口再次坐了下去,他急促的喘息著。

就算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依然是愛她的,雖然生活沒有了激情,可是那份感情已經溶入到血液中,外麵那些不過是做戲,她怎麽就那麽看不開呢,眼中的淚水閃現。

……不夠時間好好來愛你

早該停止風流的遊戲

願被你拋棄就算了解而分離

不願愛的沒有答案結局

不夠時間好好來恨你

終於明白恨人不容易

季夫人和季雲濤認識的時候,季雲濤什麽都沒有,她一個富家小姐,為了他被趕出家門,和他一起創建了一個家,將他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無論母親怎麽難為她,她都忍了,忍了三十幾年。

年輕的時候以為愛情不過是一眼雲煙,而在真正失去了才明白了,失去了,就一生。

她陪伴他走過這麽多年,看著他從貧窮走向富貴。

季雲濤第一次從心裏徹底的後悔,他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閉上眼淚,老淚從眼眶中跌落了出來。

他看向妻子:“冉冉……”

“給我滾……”

“滾啊……”

季凝突然激動了起來,推著季雲濤,將他推倒,季凝瞪大著雙眼,眼中都是控訴。

“是你,害死了媽媽……”

當!

眼淚和血混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