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
第十二章(2)
“說吧,要我幹什麽?”廖永忠說。胡惟庸要他偷著訓練五百親兵,聽胡惟庸號令,叫廖永忠進京時再動。
“好!“廖永忠說,“人是現成的,巢湖舊日水寨裏還有幾百個弟兄,那也是我養著的,原以為用不上了,上天給了我這次機會。”
從巢湖回來,胡惟庸見了朱元璋,添枝加葉地把大豐年的各種吉兆渲染了一氣,朱元璋很滿意。回到府中,他立刻把塗節叫來密謀。
塗節說:“丞相淮北之行辛苦了。“
胡惟庸說:“替皇上辦差,辛苦事小,辛苦而又受猜忌,就令人憤憤不平了。”塗節說這幾年皇上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容人了。在他眼裏,誰都不可靠,誰都好像要搶他皇帝寶座似的。
胡惟庸說,那是因為他頭上的皇冠也是從別人手裏奪來的,他怕別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塗節道:“按照丞相的吩咐,在下把皇覺寺的和尚如悟找來了。”
胡惟庸眼一亮:“怎麽樣?他願意起來報仇吧?”
“那還用說!”塗節說,“怕如悟揭他短,把人家舌頭都割去了,他能不恨?”
“他沒了舌頭,會說話嗎?”胡惟庸問。
“能說,舌頭短半截,說話嗚哩哇啦的,細聽能聽清。”塗節說。
胡惟庸不想見他。這種人不能讓他知道得太多。塗節奇怪,丞相不見他,又何必把他從皇覺寺弄來?胡惟庸承認當初考慮不周,叫塗節多給他點銀子,送他回去。塗節答應了。他拿了銀子來到和尚如悟臨時住房,提著包裹推門而入,卻沒見到人,回頭問跟進來的人:“那和尚走了嗎?”
那人一指掛在牆上的褡褳,說:“東西在這,沒走。”
塗節走過去,在褡褳外麵捏了一下,嘩嘩作響,便伸手進去隨便一掏,竟是一堆紙。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寫好的揭貼,上麵赫然寫著“朱元璋小人得誌,忘恩負義,殘忍成性,濫殺無辜”等字樣。
塗節嚇了一跳,這是罵當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麽有這個?
此時如悟正走在京師鼓樓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隻有幾個糕餅鋪子和茶樓、酒肆在營業,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五軍都督府的巡邏兵騎馬走過。
一個黑影貼著街旁房屋的牆根慢慢移動著。黑影見附近無人,便提起糨糊桶,用刷子迅速在牆上刷幾下,再貼上一張紙,然後溜掉。
那正是從如悟褡褳裏發現的那種揭貼。而貼揭貼的人,正是和尚如悟。第二天早上,揭貼就呈現在華蓋殿龍案上了。
早朝的時候,朱元璋鐵青著臉,抓起龍案上的一把殘破的揭帖擲到丹墀下,對眾官說:“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羽林軍都是幹什麽的?一個晚上叫亡命徒貼了上百張揭貼?”
一個羽林軍指揮出班奏報,已全城戒嚴,正在搜捕凶犯。朱元璋問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為?沒人敢抬頭,沒人能回答。
朱元璋問李善長:“李愛卿看不出來嗎?”
李善長說:“文筆老辣,不是等閑之輩。”
胡惟庸說:“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筆,這裏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書,臣已送呈皇上了。”
“還是胡愛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責群臣無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舉國嚴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這件事令胡惟庸特別興奮,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帶進準備好的密室裏。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著眼睛推了進來,隨後門又關死了。胡惟庸離座,親自揭下罩在他頭上的黑口袋,如悟還發蒙呢,昨天賞銀子,今天怎麽這樣對待他?胡惟庸說:“你知道為什麽捉拿你嗎?”
如悟口齒不清地說他沒罪。胡惟庸告訴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我是好人!”如悟說。胡惟庸把一些從牆上揭下的揭貼擲到他腳下,說:“好人能到處貼這個罵當今天子嗎?”
“誰看見我貼了?”如悟梗著脖子抵賴。
胡惟庸又從座位底下拉出如悟自己的褡褳,從裏麵又掏出一大堆沒來得及張貼的帖子,也往他腳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賴了,他說:“是貧僧,又怎麽樣!殺了我吧!”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說早已認出他就是那個叫皇上割去半截舌頭的和尚如悟,皇上饒過他一命,如今他恩將仇報,如把他交給皇上,不把他淩遲處死呀!
如悟說:“死了又怎麽樣!今生報不了仇,來生貧僧也要殺他。”
胡惟庸說很敬重他的膽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問他該怎麽感謝自己。如悟說:“貧僧沒有銀子。”
“我不要你銀子。”胡惟庸說,“我隻要你告訴我,寫這揭貼的人在哪?”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說:“是我自己,沒有別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你能寫出這麽一筆好字?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寫的。”如悟高度警惕地瞪著他。
“是李醒芳,對不對?”胡惟庸說。如悟先是表示驚訝,而後才拚命搖頭否認:“不是他,不認識。”
“你誤會我意思了。”胡惟庸說,“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蹤多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沒有害他之意。”如悟仍然不鬆口,一口咬定“不認得他。”胡惟庸有點失望,他走到門口,管家盧仲謙說,這禿和尚嘴這麽硬,給他上刑,烙鐵上去,滋啦一聲,馬上招了。
胡惟庸卻搖搖頭,並且吩咐,去拿飯給他吃,問問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給他大魚大肉吃。如悟聽到了,忙說:“貧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對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義,不肯輕易交出李醒芳來,這人可以信賴。盧仲謙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來,還供他好吃好喝?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話做。
酒肉端上來,如悟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
盧仲謙進來了,托著兩錠銀子,是每錠五十兩的大錠。趁如悟低頭吃飯當兒,他把一錠銀子掖進自己懷中,方盤上隻剩了一個。他把銀子放下,問:“吃飽了嗎?算你走運,酒足飯飽,還有銀子花。”
如悟問:“不抓我去見朱元璋了?”
盧仲謙告訴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覺寺。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彌陀佛”,問那個好心人是誰?為什麽放他?
“你不必問了。”盧仲謙說,“他是個好心人,他也與皇上有仇,將來有用著你的時候,你能幫忙嗎?”
如悟說了一聲“能”,不住地點頭。
第二天早上,盧仲謙果然用相府豪華馬車送如悟出城。各城門盤查得再嚴,也沒人敢細查相府的車,而況車裏坐的是個和尚。
馬車出了城,如悟才算鬆了口氣。到了僻靜地方,盧仲謙打開車簾,讓如悟從裏麵出來。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著他的褡褳。
盧仲謙說:“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雙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說:“謝了,用我就說話。”
盧仲謙說,他家主人與李醒芳先生是摯友,是真心想知道先生的下落,懇請和尚告知。如悟還是搖搖頭說:“真不認識。”
盧仲謙說:“既然不說,也不勉強了,走吧,後會有期。”
如悟沿著大路走了,盧仲謙轉頭吩咐身旁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跟著他。小廝點頭答應下來,邁開步跟著如悟的腳步追蹤而去。
欲擒故縱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決定把潛在的危機告訴太子朱標。
朱元璋是從“家賊難防”入手談的,他說幾次走漏風聲,都是達蘭幹的,屢試不爽,從前她支使過太監二乙給胡惟庸透信,沒想到現在達蘭自己上陣了。
“她身為貴妃,這是為何呀?”朱標問。
朱元璋問太子:“你沒聽別人議論嗎?都說朱梓長得與朕迥異,別的皇子有的很像朕,有的像得少一些,隻有他,全然不像。”
“聽是聽說了,兒臣從來沒有介意,那些顯然是無稽之談。”
“不是空穴來風。”朱元璋說,“達蘭進宮,八個月生了朱梓,當時朕以為是不足月,還有七個月早產的呢,現在看來,朱梓有可能是陳友諒的遺腹子,不然達蘭這舉動無法理解。”
朱標聽了這話,直驚得目瞪口呆。朱元璋說,達蘭並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兒子推到太子寶座上,這談何容易!最大的隱患是胡惟庸,他的黨羽遍布朝野,牽著耳朵腮動,不到瓜熟蒂落的時候不能動。
朱標擔心會養癰為患,到了他成氣候時,更難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還急。總算知道凶險隨處隨時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自己。告訴你吧,朕是在為野獸挖陷阱,陷阱沒挖好,掉下去也會逃生。”
朱標問:“父皇想用欲擒故縱之術?”
朱元璋分外興奮:“你太令朕高興了。舉國上下,人人都說胡惟庸是經國之棟梁,於社稷有功,現在殺他,會讓人為他可惜,抱不平,反倒怪罪於朕。讓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來,惡貫滿盈了,也就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時,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標表示折服:“父皇確實高瞻遠矚,兒臣學都學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他說:“殺人,要殺出名堂來,要殺得人人畏服。對達蘭、朱梓也一樣,現在都可忍耐,什麽時候反心畢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達蘭昨天還祈求朕,萬壽節前夕在仁和宮舉行家宴。”
朱標問:“父皇答應了嗎?”
朱元璋說:“答應了呀,這樣可以穩住她。”
朱標認為這樣也好,對她越是仁至義盡,日後才看出她的醜惡來。
胡惟庸那邊,並沒有因為朱元璋沒有什麽動作而放鬆了警惕,他依然在緊鑼密鼓地做準備。他一直在等來自皇覺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這是個與朱元璋有不共戴天仇恨的人。
胡惟庸很欣賞他那刀子一樣的文筆,說一個李醒芳抵得上十萬刀兵是一點都不誇張的,討伐朱元璋,就應當有一篇駱賓王那樣千古傳誦的《討武曌檄》一樣的檄文,這重擔隻有李醒芳能挑。
跟隨如悟和尚去的小廝一直盯著如悟。如悟去擔水,小廝遠遠看著;如悟掃院子,小廝躲在牆外看著;如悟誦經,小廝在大柏樹下窺視。終於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黃昏沒人時悄悄來到一處經堂門前,雙手一揖,含混地叫了聲“長老”。
裏麵走出一個文氣十足的和尚來,他正是失蹤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親熱地拉著如悟的手:“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