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第十二章(1)

逼著丞相造反,再順手收拾他

結黨營私

劍拔弩張的凶險局麵,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淡化了,朱元璋並沒有什麽舉動,對胡惟庸也是信任如初,胡惟庸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意鋌而走險,何況他並沒有準備好,倉促起事,凶多吉少,他更希望與朱元璋保持一個相安無事的局麵。他知道皇上惱恨他什麽,此後凡有官員詮選、任用,他都請皇上親擬名單,絕不越俎代庖,朱元璋的氣消了不少。胡惟庸進一步化戾氣為祥和,主動請罪,說自己私心大,恨劉伯溫屢屢跟自己過不去,便想教訓他一下,特請太醫麻某人弄了一服藥不死人卻讓他天天拉肚子的方子。

朱元璋沒想到胡惟庸自己坦白,心中暗道他還是很忠誠的,但並不口軟,說胡惟庸害死了開國勳臣,罪不可恕。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辯解詞,他說如果真的想毒死劉基,何不用砒霜、鴆毒?

這倒也是。朱元璋不想失去了一個劉基,再搭上一個胡惟庸,那不是左右臂盡失了嗎?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是丞相專權,甚至淩駕於天子之上,隻要他知道利害了,朱元璋樂得寬容,畢竟胡惟庸的才幹是不可多得的。朱元璋這時已在腹中打好了稿子,為日後削相權、提升六部權限做打算了,隻有那樣,皇權才不會旁落。

一場危機暫時過去,胡惟庸變得格外小心。他和黨羽的行動並沒停止,隻是更隱秘了。正好朱元璋派胡惟庸到淮北去訪察民情,他在廬州住了三天,根據那裏的糧食出產,他大致估算了一下,今年歲尾,全國可收糧麥七千萬石,應該是個好收成,米價才五百文一石,合一兩銀子,這該是朱元璋極滿意的了。

官差辦完,胡惟庸馬不停蹄地趕往巢湖,官差是查驗圍湖墾田,私事才更重要。他隻帶了管家盧仲謙同行,根本沒驚動地方官府。如果不是為了到巢湖來找瘋了好多年的廖永忠,他才不到淮北來訪察。

胡惟庸化裝成商人模樣,帶著管家盧仲謙,各騎一匹馬沿著湖邊迤邐而來。盧仲謙不解:“這次皇上派丞相到巢湖一帶查驗圍湖墾田和收成,已經夠累了,又微服下來找什麽舊友,傳個話來,叫他們去廬州見你不完了?”

“又囉唆!”胡惟庸說,“人活在世上,總得有朋友,不能因為富貴而忘了朋友。”他們到巢湖邊一個集鎮,來到一所大宅院前,騎在馬上的胡惟庸判斷,這座大宅院當是廖家,叫他去打聽一下。

盧仲謙去了一會兒轉回來,說:“一點不錯,正是廖家,但大門緊閉,裏麵靜悄悄的。”胡惟庸正自躊躇,一個打魚老漢提著漁網、魚簍過來,胡惟庸下馬,叫了聲“老人家!”

“要買魚嗎?”漁夫舉了舉魚簍讓他看,是剛出水的鱸魚,活蹦亂跳。胡惟庸客氣地問:“老人家認識廖永忠嗎?”

漁夫點了點頭,胡惟庸趕緊問道:“他在家嗎?“

漁夫歎道:“可惜呀,他們弟兄兩人跟著當今皇上橫掃天下,到頭來,老大殘廢早死了,老二瘋了。幸虧皇上可憐功臣,賞了他上千畝好田,他才不至於挨餓受凍。”說完轉身走了。

盧仲謙說:“丞相不是說,廖永忠一定是裝瘋嗎?在皇帝眼皮底下裝,回到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還用得著裝嗎?一定是瘋得不行了。”

胡惟庸不語,半晌才吩咐他,先找個客棧住下再說。吃過晚飯,胡惟庸一個人出來逛,巢湖灣環抱著這個集鎮,鎮子並不大。

月色朗朗,星空迷茫,巢湖在月色下靜靜地躺在天穹下,密不透風的蘆葦叢在晚風中輕輕搖動著揚了白花的穗頭,遠處偶有野鴨從葦蕩裏飛起,貼著水麵飛著,發出啪啪的擊水聲。

胡惟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岸邊,注視著廖家開在圍牆後麵的小門,這小門幾乎與湖邊連著。一陣鐵鎖響,胡惟庸發現後角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彪形大漢的影子出現了,他赤著膊,隻穿了一條褲子,背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那壯碩的身材很像廖永忠。

大漢來到湖邊,忽然震天動地“啊啊”地吼了幾聲,嚇得棲在草叢中的水鳥亂飛。他像是在發泄,雙手向上一舉,一個鯉魚飛躍姿勢躍入湖中。躲在葦叢後的胡惟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隻見大漢沉到水中很久,才從很遠的地方鑽出來,他仰在水麵上,一動不動,又“啊啊”地叫了幾聲,聲音在空曠的水麵上傳出很遠。

月色恰好把大漢的臉照亮,正是廖永忠。少頃,廖永忠又一次潛入水底,過了一陣,胡惟庸見葦草亂晃,廖永忠從草根底下鑽出水麵,把一條一尺多長的大鯉魚扔上岸來,這哪裏有瘋瘋癲癲的跡象呢?

胡惟庸沒白來,心中一陣暗喜。

當廖永忠上了岸,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打算拾起魚來回家時,冷不防從斜刺裏走出胡惟庸來,說了一句:“德慶侯別來無恙?”

廖永忠這一嚇非同小可,他後退兩步,看到葦草前的黑影,低聲問:“你是誰?”

胡惟庸說:“當然是知道你沒瘋的老友了!你瞞得天、地、皇上,豈能瞞得過我?”廖永忠突然又“啊啊”地大吼幾聲,縱身三尺高,餓虎撲食般淩空躍起,把胡惟庸撲倒在地,雙手如鐵鉗一樣鉗住了胡惟庸的喉嚨,掐得他喘不上氣來,極力用雙手去掰,哪裏掰得動。

胡惟庸雙腳亂蹬,廖永忠雖鬆開手,卻依然騎在他身上,低沉地說:“我不殺無名之鬼,你是誰?是不是朱元璋派你來的?”胡惟庸好歹喘過氣來,說:“廖將軍,你好好看看,我是胡惟庸啊!”

廖永忠從他身上下來,扶起他,借著月光仔細一瞧,說:“真是你。照理說,你是有恩於我的。我回巢湖來的第二年,你跟朱元璋說,免了我家所有的稅,這事我記著呢。”

胡惟庸說:“區區一點小事,不必掛在心上。”

廖永忠說:“你以為我要報答你嗎?”他說自己生不如死,這麽多年來,隻有夜裏沒人時他才出來喊幾嗓子,跳到湖裏遊上一陣子,隻有這時他是好人,其餘的時間,隻能是瘋子!胡惟庸是外麵第一個看見他沒瘋的人,雖然他貴為丞相,廖永忠也隻能對不起他了。

他不容分說,把胡惟庸舉起來扔入湖中,胡惟庸嗆了幾口水,拚命掙紮,好歹躥出水麵,結結巴巴地央求:“你,你聽,聽我說……”

見他又鑽上來,廖永忠又跳下水去,抓住他的頭發,一次次往水裏按。胡惟庸掙紮著喊出一句話:“你會後悔的,我是來給你報喜的!”

聽到這話,廖永忠又把他的頭從水裏提了出來,問:“你說什麽?”胡惟庸說:“我是來幫你報仇雪恨的,你連真假人都不認。你放我上去,如果你認為我說的話有詐,再殺我也不遲呀!”

跟蹤者

朱元璋難得有機會與馬秀英一起吃了頓晚餐,又主動邀請馬秀英到禦花園裏散散步。幾天前馬秀英派人去達蘭的家鄉走了一過,她告訴了朱元璋一個消息,達蘭並非被陳友諒掠去的,而是自願入宮。

這令朱元璋很驚訝,這與達蘭自己的說法大相徑庭。馬秀英提起很久遠的一件事,在陳友諒攻占廬州那年,朱元璋差點殺了達蘭全家。是陳友諒派兵劫了法場,而去搬陳友諒救兵的正是達蘭。

朱元璋明白了,她是為了報恩,才自願跟了陳友諒的。

“這就得問達蘭本人了。”馬秀英說,“至少不像從前她自己說的,是被陳友諒掠去的。”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達蘭有可能是為陳友諒複仇,而報複的手段是用他的遺腹子篡奪大明江山?要真是這樣,這太可怕了!陰鬱的眼神出現在朱元璋眼中。馬秀英提到:“胡惟庸應當知道達蘭的來曆。”

朱元璋過去倒並沒有往這方麵想,如今他們過從甚密,是達蘭在拉胡惟庸為奧援呢,還是胡惟庸想利用達蘭做他的後宮眼線?這些他都懷疑到了,唯一沒有料到的是胡惟庸走得更遠,他此時在巢湖邊上的廖家,正在達成致朱元璋於死地的計劃。

胡惟庸已經換上了幹衣服,廖永忠依然不放鬆警惕,很凶地望著胡惟庸說:“你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麽?”

胡惟庸說:“方才我說過了,我是幫你報仇的。”

廖永忠說:“我有什麽仇?”

胡惟庸冷笑:“你替皇上除掉了小明王,他才有機會登基,他不但不感謝你,卻把你當成一塊心病,想殺你滅口,這仇還不大嗎?”

“你胡說,”廖永忠矢口否認,說他沒殺過小明王,那是他的船被風刮沉了。

“那你裝什麽瘋?”胡惟庸譏諷地說,“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卻裝瘋賣傻,躲起來受罪,不就是為了保住一條命嗎?”

廖永忠不做聲了,他被擊中了要害。胡惟庸進一步說:“不過你放心,皇上那麽精明,也沒有疑心你是裝瘋,不然你活不到今天。”

廖永忠心服口服,他又問有誰知道他是裝瘋。

“原來有兩個人。”胡惟庸說,“一個是劉伯溫,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隻有我一個,所以你用不著擔心,我若想出賣你、處置你,等不到今天的。”

廖永忠推開門喊了一聲:“上酒菜!”外麵答應了一聲。少頃幾個下人魚貫而入,搬來幾壇子酒,還有幾盤冷葷。

廖永忠打開了酒壇,倒了兩大碗,二人端起來,廖永忠與他用力碰了一下,說:“幹!”胡惟庸雖不勝酒也幹了。

廖永忠抹了一下嘴巴子,說:“讓我猜猜,你是有殺頭危險了,想先下手為強,來找我當刺客?”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實在被皇上逼得走投無路了,這麽多年來我赤膽忠心,可現在是鳥盡弓藏了,朱元璋人越老疑心越重,從前起事時的同鄉兄弟徐達、湯和早就淡了,他們都躲得遠遠的,後來幫他打天下的李善長現在也失勢了;就是他大張旗鼓請來的浙西四賢又怎麽樣?因為一件子虛烏有的皇帝墳山的事,劉伯溫就被抓了,若不是郭山甫出來救他,早就身首兩異。現在,大明江山的大廈就剩下我替他支著了,他又要拿我開刀。”

廖永忠說:“我想不到今生今世還有報仇雪恨的機會,我們兄弟為朱元璋打江山使盡了力氣,到頭來命都不保!我原本想了此殘生算了,既然丞相找上門來,那也是天意,我願效犬馬之勞!”

“仗義!”胡惟庸又倒了兩碗酒,二人用力一撞碗,都一飲而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