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3)
第七章(3)
朱元璋說:“你太小心了,朕是你的賬房嗎?”說得很有風趣,卻透露著信任。朱元璋大笑,李善長也笑。
皇家大忌
劉基的老家青田依然是水綠山青,當年他常常垂釣的溪水邊,如今又支起了釣竿,但他卻並未專心垂釣,而是時常望著遠山出神。
他聽到了草叢中有腳步聲,便扭過頭去。
他的兒子劉璉領著宋濂來了,說:“父親,宋伯伯來了。”劉基忙站起來,說:“哎呀,安遠縣的父母官來了,有失迎迓呀。”
宋濂很羨慕劉基,道:“你多好,比我還小一歲呢,卻獲準回鄉頤養天年,我當著七品芝麻官,還得天天升堂辦案,替皇上收稅。”
沒等劉基回答,宋濂忽見他在擺卦,便打趣地說:“你已是無官一身輕了,還擺什麽卦呀!”
“沒聽說嗎?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呀。”劉基說,近年來文字獄越來越凶,多少文人因為一首詩犯了皇上的忌諱丟了性命。李醒芳給皇上畫像,在上麵題的“體法乾坤,藻飾太平”不也差一點殺頭嗎?
“這麽說,老兄是為自己打卦了?”宋濂坐下來,打著扇子,有點奇怪,便追問道:“你可是從來不為自己占卜的呀!”
“這次破例。”劉基說,“方才釣魚,出了奇事,咬上鉤的本是一條小青魚,卻把一個去吃小魚的大魚一起釣了上來。”
“這有何奇!”宋濂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更有童子張網以待呀,世上的事,本是如此的。”
“我的預感不是太好。你看,我搖出個噬嗑卦。”
宋濂湊過去看他畫在沙土上的,說:“有牢獄之災?”
劉基說:“是呀。此卦經卦為震,上經卦為離,故說震下離上,震為雷,離為電呀。”宋濂也認為不好,這是雷電**之象。
劉基說:“遇此卦,利於訟獄之事,雷能動物,電能照明,有牢獄之災,卻又不至於怎樣。”
“這卦可是空穴來風。”宋濂說,“皇上也好,仇人也罷,早把一個鄉下老頭忘了,誰會抓你?”
劉基隻就卦象而論,他提醒宋濂:“這是六三,說是噬臘肉,遇毒,小吝,無咎。這是噬嗑卦的第三爻,人吃臘肉因為嚼不爛,咀嚼時間長,臘肉沒下肚便嚐出來有毒了,所以僅僅是小災,不是大禍,但畢竟有災。”宋濂不信,要他再重打一卦,一定大吉。
劉基收起了製錢,說:“這豈能像釣魚?釣不著再下釣餌?”
二人都大笑起來。劉基沒看到漂子動,隨便提竿,底下很沉重,忙用力扯,意外地釣上一條二斤多重的鯿魚,怎麽也扯不上來,劉璉拿抄網去撈,才幫了忙。宋濂說:“這真是一條倒黴的魚。”
劉基問起他的縣官當得怎麽樣,宋濂倒有幾分自得,說:“鄰縣抓了兩個盜賊,送回到安遠縣來,鄰縣縣令十分不滿,因為本縣盜賊不在本縣作案,專門去盜別的縣份。”
劉璉也知道這事,道:“你猜小偷怎麽說的?他們說,宋縣太爺太老實,為人又慈善,若在本縣偷搶,上麵怪罪下來,他要丟官的,那安遠縣下一任知縣不知是個怎樣的刮地皮角色呢!所以不給他添亂。”
劉基哈哈大笑:“真是什麽人有什麽福分!”劉璉忽然又叫:“咬鉤了,咬鉤了!”劉基急忙去提竿,又釣上了一條半尺多長的鯿魚來。
宋濂說他來得真巧,又有下酒的菜了。
劉基乃信口吟道:“釣得鯿魚不賣錢,瓷甌引滿看青天。”
宋濂拍手稱道:“確是好詩,有時絞盡腦汁,不一定湊成佳句,而信手拈來的卻往往字字珠璣。”
劉璉說他父親常常在這坐一整天,一條魚也釣不著,看著別人下網捕魚,他又生氣。
“那當然。”劉基說,“孔子早就說過,釣而不網,釣魚是君子,下網捕撈就太貪心了。”幾個人又都大笑起來。
劉基扔下魚竿,壘起三塊石,吊上一鍋水,江水煮江魚,他總不忘備好酒。劉璉過來點火。
劉基對宋濂說:“反正你沒事,陪我到談洋走走如何?”
宋濂問:“哪個談洋?是與福建接壤的談洋嗎?”劉基點點頭。
“去那裏幹什麽?”宋濂不喜歡那裏,談洋曆來是鹽盜聚集的黑地,方國珍當年就是借談洋之地造反的。劉基說那裏現在也不消停,他打算奏準皇上,在談洋設立巡檢司以防盜賊、私鹽販子聚眾生事。
宋濂說這事得經由中書省,胡惟庸得點頭。他說:“你越過胡惟庸的門檻,不太好吧?”
“我現已不是朝廷命官,更不懼他了。”
“那倒也是。”宋濂說,“好在你已經功成身退了。”
“對了,我看好了談洋一塊田,那塊田風水好,山清水秀,我死後,就葬在那裏為好,可我一張口買地,人家喊出了天價。”
宋濂說:“你是誰?你是懂陰陽八卦、陰陽五行的劉伯溫。你的《燒餅歌》,連孩子都會吟唱。這次我回家鄉當縣令才知道,民間百姓都把你劉伯溫傳神了。你這樣的人,挑一塊墳塋地不要你高價不是太笨了嗎?人家一定以為劉伯溫找到了龍脈。”
劉基哈哈大笑,日後自己死了,叫璉兒把他隨便葬在亂葬崗子裏,看他們怎麽來效法。宋濂問:“朝廷有消息嗎?”
“你怎麽來問我!”劉基說,“你是朝廷命官,我不過是草莽野民而已,哪裏知道當朝之事。”
宋濂說,隻知四月藍玉把元軍殘部追擊到酒泉,打得他們四散逃走,後來又聽說朱文忠率大軍攻下了大寧、高州,藍玉現在是百戰百勝,真有他姐夫常遇春的遺風。劉基卻憂慮這人功越高,越危險。
“你是指他個人危險呢?還是社稷?”宋濂問。
劉基說此人野心大,狂妄而又驕橫,這是遭忌的事,功高蓋主,曆來不是好事。宋濂又說起李善長有可能東山再起。
劉基說:“不會吧?皇上好歹把他甩掉了,還會再用他?”
宋濂笑著告訴他,胡惟庸想讓自己的傻兒子當駙馬,弄巧成拙成全了別人,讓李善長的兒子李祺當上了臨安公主的駙馬。
劉基說:“什麽叫利令智昏?胡惟庸那麽精明到家的人,也逃不出這四個字的桎梏。既然皇上肯招李善長的兒子做駙馬,李善長再度出山,也就不足為奇了。”
宋濂說:“我總想,皇上後悔放你歸隱,也許也一並把你招回。”
“我再也不上套了。”劉基說,現在很多有學識的高人都怕應召。
“不奉詔就是大罪!”宋濂也知道有很多人為此丟了性命。最不值得的是高啟。劉基吃了一驚:“高啟?哪個高啟?是青丘子嗎?”青丘子是高啟的號。
“不是他是誰!”宋濂說,“高啟是與你齊名的文苑巨匠啊!他何必寫那種無聊的詩,丟了命都不值得。”
劉基說:“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高啟已不在人世。他寫了什麽詩惹怒了上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