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第六章(2)
朱元璋大為不悅,他說:“還要朕卑躬屈膝地求你嗎?”他向外叫,“來人。”一個侍禦太監進來聽令,朱元璋命他去叫女史範孺人來,他說已下旨令楚方玉為尚宮女史,叫範孺人領她到後宮去。
說罷,他徑自從後麵走了。
致命打擊
黃昏時分,劉基散朝出來,從轎裏看見李醒芳仍在東安門前徘徊,就叫轎夫停轎。他走下轎,對李醒芳說:“回去吧,隻好從長計議了,我早說了,楚方玉必是一去不返,她本不該輕率進宮的。”
李醒芳怒道:“這個昏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幹出這種勾當!”
劉基說:“皇上並未封她為妃嬪,楚方玉做了尚宮女史,是很榮耀的女官。”李醒芳一連說了幾個不可能,楚方玉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又能怎麽樣?”劉基說侯門深似海,何況皇宮!她輕易出不來了。李醒芳一時衝動,要進去找皇上理論。
劉基說:“你出麵算什麽?未婚夫嗎?我勸你別自投羅網了。”
李醒芳沉思了一下,說:“想請先生遞一封信給她,不知方便不?”劉基問:“你想幹什麽?”李醒芳說:“總得告個別呀,我才不稀罕這個窮酸翰林,我要遠走他鄉了。”劉基慷慨允諾了。
自從朱元璋事實上幽禁了不肯接受女史官印的楚方玉,他自己也覺得別扭。她不就是個女人嗎?當年對付達蘭,雖費了點周折,不是一副蒙汗藥定乾坤了嗎?他惦念著小姨子,盡管有藍玉勾著她,自己稍做手腳,郭惠不也成了他萬春宮的女主人、一樣等待他的寵幸嗎?
但他逐漸發現,這個楚方玉是個有傲骨有反骨的人,天曉得她那柔骨香肌裏麵怎麽會藏著那麽剛烈的個性!朱元璋一個人走過禦花園幽靜的竹林小徑,雲奇帶兩個小太監遠遠地跟著。
來到楚方玉的尚宮府前,他聽到一陣激越的琴聲。
朱元璋站住,問一個出來倒水的宮女,是什麽人在彈琴?他是明知故問,除了才高八鬥的楚方玉,誰能彈出這樣曲高和寡的韻律?連朱元璋也不能盡解那清越高亢的旋律中的內涵。
宮女說:“回皇上,是尚宮楚史官。”朱元璋便在竹林掩映的院中竹椅上坐下,半閉起眼來聽。正在尚宮府窗前憂鬱彈琴的楚方玉忽然瞥見朱元璋在院子裏聽,便戛然而止收了琴。
朱元璋看到了窗前的倩影,說:“怎麽不彈了?高山流水,朕是你的知音啊!”楚方玉砰一下關緊了窗戶。朱元璋走近尚宮府大門,想邁步進去,卻推不開門,便連叫幾聲楚愛卿。
裏麵的楚方玉聽得好不肉麻,索性不理他,拿起一本書看。朱元璋說:“請你開開門,朕有話要說。”楚方玉在裏麵說:“皇上請自重,我並不是你的什麽女官女史,我是個囚徒,你要是不滿,可以殺了我。”
“好,我答應你任何條件。”朱元璋說,“你總得開開門啊!”
楚方玉把門拉開了,警惕地站在那裏。
朱元璋說:“你的清高自負在朕麵前什麽都不是。朕並不想相強,但朕既是看上你了,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朱元璋已經不耐煩再戴什麽麵具了,暴露了裸的占有欲,這本是天經地義的,即使楚方玉不把眾多女人視為無尚榮耀的事當成幸事,她也逃不脫成為朱元璋愛妃的命運。
楚方玉回答他:“請皇上自重!我是李醒芳的未婚妻,主奪臣妻這種事,隻有無道昏君才幹得出來。”
朱元璋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下巴顯得更長了,他惡狠狠地說,他可以讓李醒芳死!楚方玉說:“你不怕青史遺臭,你就這麽做。”
朱元璋又緩和下來:“這樣好不好,朕重用李醒芳,但他得與你退婚,不再糾纏你。”
楚方玉冷笑道:“你以為你能辦到嗎?還是收起那一套吧,我可不是達蘭。”
朱元璋惱羞成怒地說:“那你就會老死宮中,這與坐死囚牢沒什麽兩樣!”楚方玉別過臉去。朱元璋又緩和語氣許諾:“朕說話算數,隻要你順從了朕,日後朕封你為貴妃,排在最前麵,一旦皇後不在了,朕扶你為後,朕實在是為你的容貌和才情所傾倒,朕是真心的。”
楚方玉凜然地說:“這些話說給那些愛虛榮的淺薄女子去聽好了,別在這說,汙了我的耳朵。”
朱元璋恨恨地說:“好吧,等朕先收拾了李醒芳,再來收拾你。”
這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朱元璋也知道這是她最怕的。果然楚方玉頓時心痛得淚流滿麵。楚方玉絕不能因為自己而把她最愛的人一起毀掉。這一刹那間,她心裏做出了抉擇,犧牲自己,換得李醒芳的平安,那就隻有求朱元璋,否則他真的會先拿李醒芳開刀,以絕楚方玉之念。
見楚方玉追了過來,朱元璋站住,掩飾不住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楚方玉問他能放過李醒芳嗎?
“朕一句話。”朱元璋說:“你得答應朕,做朕的妃子。若覺得麵子上過不去,名目上做尚宮女史也行。”楚方玉隻得敷衍說,讓她再想想。朱元璋見她軟了,心中暗喜,也就不忙逼她,痛快地答應了。
朱元璋離開後不久,劉基從尚宮府路過,見一宮女在澆花,就問“女史在嗎?”他故意把嗓音提得很高。果然楚方玉從窗裏探出頭來,馬上叫了聲:“劉先生!”劉基說他是來告個別的。傳出去,告別也不是罪過。楚方玉走出來問:“先生又要出皇差嗎?還是外放?”
“過幾天就要告老還鄉了。”劉基說青田鄉間溪水裏的鯿魚肥而美,比範仲淹說的“但愛鱸魚美”要美,還有張誌和的“桃花流水鱖魚肥”,都不在話下。
楚方玉說:“皇上未必放你吧?”
“我是雞肋,”劉基哈哈笑著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最終還是棄之為好,會放的。”奔喪回來,他已連上兩個奏疏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楚方玉使眼色,楚方玉會意,打發幾個宮女說:“去搬茶幾、椅子出來,請劉先生喝杯茶。”
宮女走後,劉基背身向外,怕門口的太監看到,將一封信丟到花叢間。劉基說:“走了,茶也不喝了,我很快就會回青田去了,後會有期。如果新刻了詩叢文集,別忘了送上一冊。”
“那自然。”她說。
劉基臨走悄悄扔下一句話:“三十六計走為上。”
楚方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劉基瀟瀟灑灑地搖著扇子走遠了。她心裏淒苦地想,三十六計倒是好計,可走得了嗎?
劉基走後,楚方玉從花叢中找出信來,一見了李醒芳那熟悉的字體,她的淚水就下來了。她躲到屋中去偷看,他的信寫得很長,寫了他的思念,他對楚方玉的情感,說來說去是一個悔字,說她入虎口,他已失去活著的勇氣,也許當初他們來趕考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這不是雨後送傘嗎?他聲稱要拚了命設法營救她。楚方玉根本不抱希望,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能有什麽辦法!
朱元璋在楚方玉這裏碰了釘子,心情不好,想來想去,向萬春宮走來,聽說郭惠剛從城外雞鳴寺返宮,他好幾天沒見到郭惠了。
朱元璋接近萬春宮時,離很遠就聽到了有人且彈且歌。朱元璋駐足聽著,問:“這是誰呀,唱得這麽高興?”
身邊的雲奇道:“皇上聽不出來嗎?這是惠妃娘娘啊!”
朱元璋又側耳細聽,點頭道,是她。卻又覺不合禮儀,她是在為母親服喪的熱孝期,怎麽會又彈又唱?向萬春宮走著,朱元璋忽然動問:“她一共在雞鳴寺住了幾天?”
雲奇說,範孺人記著呢,連來帶去十五天。
朱元璋暗吃一驚,她居然在荒郊野寺中住了近半個月?他忽然產生了疑竇,就問雲奇,惠妃在雞鳴寺也一直都這麽高興嗎?
雲奇回答,聽太監們說,頭幾天哭過,後來就高高興興的了。朱元璋忽然問:“藍玉回塞上去了嗎?”
雲奇提示他,不是前天來向皇上辭行的嗎?他昨天走的。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就令雲奇悄悄去打聽明白,這些天藍玉是不是每天睡在家裏,有沒有外出過。
雲奇鞍前馬後地跟朱元璋這麽久了,什麽不知道!他知道朱元璋在疑心惠妃與藍玉舊情複萌,借出喪的機會在城外寺廟裏鬼混,不然他追問藍玉走沒走幹什麽?雲奇說:“這容易,若不我先問問馬二,他是跟惠妃的。”
“胡來!”朱元璋掩飾地說,“這和惠妃有什麽關係!你千萬不能去問馬二。”雲奇不得要領地看了他一會,問:“還去惠妃那兒嗎?”
朱元璋悻悻地轉身往回走,說了句:“不去,回去!”
特殊的報複
在朱元璋對劉伯溫日漸冷淡、日趨厭煩的時候,這老兒自己連上了幾道奏疏,以年老體弱為名,乞請罷官,回青田老家去頤養天年。
這正合朱元璋之意。礙於情麵和輿論,朱元璋不會趕他走。他自己知趣就又當別論了。為此事,他召胡惟庸來議。
胡惟庸上殿來,問:“皇上叫我不知何事?”
朱元璋拍了拍案上的一遝紙叫他拿去看看,那是劉伯溫的奏疏。胡惟庸拿起來翻了翻,說:“他想回青田老家去養老?”
朱元璋說:“是啊,他連上三疏了。”
胡惟庸試探地問:“皇上舍得嗎?”
朱元璋說:“他不在朕跟前,朕會很寂寞的,他有時和朕相左,但唯有他敢直言,也糾正了朕許多失誤。不過,他比李善長還大兩歲。”
聽話聽音,前麵倒像舍不得放,後一句“比李善長大兩歲”就露了端倪,胡惟庸再不表態不行了,便道:“是啊,比起李善長來,他也早該回家了,不然李善長也會不滿意。皇上何不順水推舟成全了他?”
朱元璋斜了胡惟庸一眼:“你這麽希望他走?”
胡惟庸說劉基倒不妨害他什麽。但這人倚老賣老,常使皇上難堪,他這麽一說,球又踢了回去,而且祭起了為皇上分憂的旗號。
朱元璋說,他已命楚方玉做尚宮女史,協助馬秀英掌控後宮了,這也不辱沒了她的學問了。胡惟庸早知朱元璋之心,便說,當年他向皇上薦的兩個絕代佳人中,第一個就是楚方玉,到手的人,做什麽女官,“直接封個貴妃,不是一樣輔助皇後主持後宮嗎?”
朱元璋笑了笑,說那樣不好,似乎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