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8)

第一章(8)

依照我的情況,我感到這個地方應考慮這樣幾點:第一,像我前麵說到的那樣,要有利於健康,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防止烈日的曝曬,要能抵抗生番和猛獸的襲擊;第三,要能看見大海,方便有一天天從人願,待某條船路過時,我應當可以得救,因為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願放棄這個希望。在找尋適合這些條件的地方時,我在一個聳立的小山處發現了一片平地,平地的後麵是山坡,陡得像一堵牆,所以不論是人或動物,都不能從上麵下來襲擊我;並且在這處山岩上還有一些地方凹進去,好像是山洞的入口,不過並沒有山洞。

我拿定了主意,在這凹地前的綠草地上支起帳篷。這塊平地約一百碼寬,而在平地的盡頭,地勢沒有規則地低了下去,都通向海岸的低地。這塊平地在小山的西北偏北方向,所以,每天的多數時間中,這兒陽光曬不到,除了太陽到大約偏南麵時,才可曬到,但在這裏,這會兒已經快到黃昏了。

我把帳篷支好以前,在那凹處先畫出一道半圓形的弧線,半徑約為十碼,直徑約二十碼,這也是弧線的起點與終點之間的直線距離。

沿著這半圓弧線的裏邊,我豎立了兩排結實的木樁圍欄;我把這些樁深深地紮進地裏,打到每根木樁的大頭在上都能穩穩的豎立,露出地麵大約五英尺半,頂端都削成尖尖的。兩排木樁間,距離不超過六英寸。

我拿來在船上已裁成幾段的錨鏈,把它們一條條地放在兩排木樁間,一直放到頂部;我在這圍欄裏又打了另一些木樁,它們兩英尺半高,分別斜著頂住那些木樁,仿佛是柱子的支撐。這一道木欄非常牢固,不管是人是獸都不能突破它或超越它。在這道木欄上我花了不少時間,費了不少勁,當中尤為費時費力的是:在樹林裏把一根根木樁砍好,把它們運到我選好的地方,以及把它們紮進地裏。

我沒準備在這木欄上做門,而決定用一架梯子越過柵欄進去;我進去之後,就隨手拿下梯子,我想,這麽一來,我在這道柵欄裏好像待在寨子裏一樣,和外麵完全分開,夜裏盡可以安心睡覺了,要不然,我就睡不踏實;但後來我發現,我為了怕敵人造成的威脅而弄的這些防禦措施,實際都沒必要。

現在這柵欄成為我的寨子。於是,我非常辛苦的把全部財產、全部食物、武器和彈藥以及備用物品運進圍欄。我支起一個大帳篷用來擋雨,因為在那裏,一年裏總有一些時間會下大雨,我搭的是雙層的帳篷,也就是,裏麵是小賬蓬,外麵是大帳篷,再蒙一塊柏油帆布在大帳篷上,——就是我先前從船帆中留下的。

現在我再也不睡搬上岸來的那張床了,而換了一個吊床睡;這吊床確實是件好東西,它原是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的食物和一切怕潮的東西運進帳篷,就這樣把所有東西都搬進柵欄後,我才把留著的出入口封上;從這以後,如我所說的那樣,我進出就靠短梯了。

做完了這事,我就開挖那山岩,通過帳篷把挖出的泥土石塊運過來,都倒在柵欄內的地上,堆成高一英尺半左右的土墩;就這樣,我在帳篷後留了個洞穴,就像屋子裏有了個地窖。

我費了好大的勁,花了很多天工夫,才料理完了所有的事,現在我要回過頭,把我心裏的另幾件事追述一下。就在我拿定了主意,決心要搭帳篷,挖岩洞的時候,沒想到烏雲滾滾,傾盆的暴雨下起來,突然一道閃電過後,響起了一聲繼之而來的霹靂;我看見那道閃電,並沒有驚,但是有一個突如其來像閃電般的想法,讓我當時大吃一驚;“啊呀,我的火藥!”想到一個霹靂就能讓那些火藥全都完蛋,我的心情就很沉重,因為我感覺,不但我的自我防護,就連我的糧食,都要靠火藥來維持的;實際上,如果火藥爆炸,就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清楚,但這種危險倒沒使我煩燥不安。

這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待暴雨一過,我把那住處的修建和使之牢固的事都放在一邊,全力以赴地做了許多盒子和袋子,把火藥分別裝在裏麵,這樣做的目的是,如果出現意外,那些火藥不會全都被毀;我還將那些火藥分別放置,這樣,就是一些火藥被毀,也不會毀壞別的火藥。這個活我做了約兩個星期,才算幹妥。所有火藥約有二百四十磅,現在分裝後,我想總數不會少於一百包;至於受潮的那桶火藥,我並不擔心會出危險,所以連桶一起放在洞穴裏——後來我突發奇想,把這洞穴稱為廚房——其它的火藥都放在各處岩罅石縫,防止受潮;所有藏火藥的地方,我都認真地作了標記。

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我每天都至少帶著獵槍出去一次,我把這當做一種消遣,當然也想獵取一些東西來填飽肚子,順便也盡量了解一下島上有些什麽樣的出產。我第一次到外麵去,就發現島上有野山羊,心裏真是說不出的興奮;但話又說回來,當然也有令我頭痛的地方,那就是說,那些山羊膽子非常小,而且非常機靈,活動敏捷,跑起來飛一般似的。所以要打到它們無疑比登天還難。但為了生存我並不氣餒,而且深信自己遲早會打到一隻的,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幾天我就打到了一隻。因為我到那時已找到了它們的出沒之處,又發現了這樣有趣的一點:哪怕它們是在山頂或山坡上,隻要一看到我在山穀裏出現,就立即會倉惶逃竄;然而要是它們是在山穀裏吃草,而我是在山上的話,那麽它們對我便毫不在意,沒有一絲恐懼感。

我也從這裏得出一個結論:它們由於眼睛所長的位置的緣故,眼光總是朝下的,不能一下子就看見位置比它們高的東西。所以根據這一點,我後來采取了這樣的辦法:就是先爬上比它們高的山岩,這樣就常常可以很容易的瞄準它們。我用這種方法來襲擊它們。第一次朝它們開槍就打死了一頭母羊,但發現它身邊還有一頭吃奶的小山羊,我心裏頗為不忍。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然而當母山羊中彈倒地後,小羊依然動也不動地站在它母親的旁邊,等到我走過來把母羊背起,小羊非但沒有受驚跑開,反而跟著我一直走到我那洞口的圍欄跟前,我把母羊放到地上後,抱起小羊翻過那兩排木樁,我原來想把它馴養起來的,但它就是不肯吃東西,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無奈隻得把它也宰掉吃了。這兩隻羊給我提供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肉食,一方麵是因為我吃得儉省,另一方麵,我也盡可能的節省手頭的糧食,尤其是麵包。從來不敢浪費一點,哪怕是第一次吃剩的。

我費了很大的周折才把住處安頓好了,但另外又覺得少不了要弄個做飯的地方和弄一些幹柴火。我在這些事上是如何去做的呢?還有,我是怎樣進一步開挖洞穴的,又是怎樣想辦法改善我的生活的,到時候我都會詳細地向大家描述。接下來我先跟大家談一談自己的狀況,談一談我對人生,對生活的看法。當然,可想而知,對於身處這樣境地的我,這方麵的想法是不會很少的。

身處這樣的境地,我對前景的看法是暗淡的,幾乎不抱什麽希望。因為我前麵跟大家說過,我們是被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吹離了原定的航線,結果我才孤身一人流落到這個荒島上的。距離人們商業航運的常規路線有著上千英裏之差,因此我很有理由覺得,這是上天對我的安排,要我在這個荒無人煙、野獸出沒的地方,在這種孤獨淒涼的境界中了卻我的餘生。每次想到這些,我總會忍不住以淚洗麵。有時,我也自問:既然上帝造了人,卻為什麽要這樣糟蹋人,讓他們極端不幸,孤苦無援,萬劫不複,讓他們無論如何找不出像樣的理由來為這種生活向上帝——這個人類的主——感恩戴德。

然而,每當我這樣想的時候,腦子裏也總會馬上閃出另一些想法,製止我,責備我。就有一天,我手裏提著獵槍,在海灘邊上徘徊,心裏悶悶不樂地想著自己目前的處境,這時,理智卻同樣反問我道:“對,你現在的處境的確很孤寂淒涼,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們中間的其餘的人,他們現在又在哪兒呢?你們當時不是有十一個人在船板上嗎?那麽其他的十個人呢?不錯,他們已經被這無情的大海奪去了生命,但為什麽不是他們活下來而你死掉呢?為什麽偏偏隻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是被困在這兒好呢,還是待在他們現在所在的那地方好?你好好想一想吧!”想著想著,我的手向海上指了指,所以我漸漸明白,在考慮到所有壞事的時候,應當想到壞事中還有好事。當然還應當想到,壞事中還可能會有更壞的情況出現。

於是我又意識到,我現在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足以維持這一段時間內的生活,也許是我不幸中的萬幸,那船板在觸礁沉沒之後,居然還會漂起來,又被風浪吹送到離岸這麽近的地方,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把船上這麽多東西一一搬出來,要不是這樣,我麵臨的會是怎麽個局麵呢?“特別是,”我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地大聲自言自語起來了,“如果我沒有槍,我沒有彈藥,我沒有各種工具,沒有衣服被褥,沒有帳篷或擋風遮雨的東西,我現在不知怎樣了?”現在這些東西樣樣都有,數量也夠我用的,而且即使以後彈藥用完了,我不用槍也照樣可以生存下去。所以在我現在看來,既使我無法離開這個島,在我的再生之年,我也不用對衣食之類的問題發愁犯難。因為從一踏上這個荒島開始,我就考慮過萬一發生意外事故怎麽辦,考慮過彈藥用完了之後怎麽辦,甚至也考慮過有朝一日生了病或者年老體衰之後怎麽辦。

我承認,那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的彈藥會這樣一下子就炸個精光,具體地說,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閃電會使火藥爆炸,後來電閃雷鳴時,我才猛然間意識到這一點,真是吃驚不小,但也已來不及了。這情形,我上麵已經說了。如今我身處荒無人煙的孤島,過著一種淒慘的生活。在這從前,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也許是世人聞所未聞的,所以我下決心要把自己在島上的生活記下來,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的道出來。我還隱隱約約地記得,我當初遇難又九死一生地漂流到這個令人恐懼的孤島,是在九月三十日,對於我們來說,這時已過了秋後,太陽幾乎就照在頭頂上,所以根據對這些觀察後的估計,我應該在九度二十二分的位置上。

來到島上的第十二天,我忽然想到要是沒有本子又沒有筆和墨水,就沒法把日子準確地記下來,甚至還會把安息日給忘了,或是把安息日同工作日混在一起。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也為了解決起碼的筆與紙的問題,我在樹林裏找了一根被雷打斷的大木柱,做成了一個大十字架,豎在我當初第一次登上的沙灘上,又拿刀子用大寫字母在柱子上刻了這麽一句話:“本人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在這根方木柱的兩側,我用刀每天刻一條凹痕,刻到第七條時就刻個比原來長一倍的,而逢上每個月的第一天,就刻得再長一倍。這樣一來,我就有了自己的日曆,雖然有點可笑,但也總算可以計算星期和年月了。

接下來,我還想講一講那時候沒有記下來的一些事。前麵我已經講了,我多次上船,在海灘上的那條破船裏弄回了不少東西。這許多東西裏,有的並不怎麽值錢,但是對於我來說也是大有用處的,特別是紙筆墨水,由船長、大副、槍炮長、木匠經管和使用過的一些東西,如三四個羅盤,幾件計算用的儀器,望遠鏡,航海圖和有關航海的一些書籍,我也不管它們對我有沒有用,一古腦兒全都收了起來。另外,我還意外地找到了三本非常考究的《聖經》,它們本來是同我們的貨物放在一起的,從英國運往巴西,當初我把它們放在隨身攜帶的物品之中;還有一些葡萄牙文的書籍,其中有兩三本是天主教的祈禱書,這些書也都被我好好地收藏起來。

另外我也沒有忘記,同船還有一條狗和兩隻貓,有關它們非同尋常的故事,到時候我自然會說的。那兩隻貓是我帶到島上來的。而那隻狗卻是我把第一批東西搬到島上後的第二天,它自己從海裏遊到岸上跟了我來的,在以後的多年裏,它一直對我忠心耿耿;凡是它能給我銜來的東西,我什麽也不缺,有它天天陪伴在我身邊,我也就不缺夥伴,因此也並不十分孤單;遺憾的是它不是人,不能開口說話,我巴不得它能開口說話,這樣就使我有了談心的對象,但這事畢竟是辦不到的。我在前麵已經跟大家說了,我在船上找到了一些紙筆和墨水,但我用得極省,因為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地方。而後來的事實表明,隻要我手頭還有墨水,我的記錄就能記得非常確切實在,但墨水一旦用完,我就很難做到這一點了,因為在這荒涼的的島上我實在想不出任何方法,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原料可用來調製墨水。

這樣我漸漸地發現,盡管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集起了這麽一大堆的東西,但實際上離我生活中所需要的差得很遠。比如說像我上麵剛剛提到的墨水,此外,還缺少挖土用的鐵鍬、鐵鏟、鶴嘴鋤以及針線和別針;至於內衣內褲當然更不用說了,這盡管剛開始時挺難受的,但過不了多久我也就安之若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