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錦衣夜行,是誰挑燈望(一)

第8章錦衣夜行,是誰挑燈望(一)

金碧國都,日芒城。

六月初六,花神節燈會。

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漫天璀璨的焰火讓銀色的月光都黯然失色,沿著貫穿日芒城的鎏金河兩岸,兩岸笑語嚶嚀,人影攢動。整條街都掛滿了花燈,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圓有方,有精致無比的宮燈,有趣的走馬燈,也有奶奶給孫兒紮著玩的小橘燈,就連河水裏,也被年輕的姑娘們放滿了各種花型的河燈,河麵上流光點點,真映襯了這條河的名字。

花燈上都繪有各式圖案,美人美景,花鳥魚蟲,寄托了平常百姓們對於美好生活的向往。賣各色小食的、玩雜耍的、說書的、撈金魚的、賣花的、算卦的……各色小生意人和走腳藝人在流光溢彩的燈下招攬生意,叫賣吆喝聲、笑鬧聲此起彼伏。

金碧國一年一度的六月初六花神節,果然熱鬧非凡。

馬車再難行一步,車夫張口吆喝了幾聲,奈何人多,他聲音雖高,卻很快便被淹沒在了各式聲音中。

雪從雙挑開車簾,看到一臉為難的車夫,輕聲問道:“怎麽停了?”

“姑娘,人實在太多,馬車走不動了。您和主上可能要在車裏等等了。”少年皺著眉答道。

雪從雙一雙秀目放眼望去,潮水般的人群此起彼伏,怕一時半會難以散去。

郎憶寒一直靠在車壁上,這時看向車外。自從馬車駛進都城開始,他就沉默得宛若一尊石像。這裏多有變化,卻依舊能找到從前的影子。現在那木橋已經換了更加寬闊的石橋,橋下有擺渡的船夫,坐在船頭靜靜等候著生意。記得幼時哥哥曾偷偷背他出來玩,回去被父親罰跪在書房三個時辰。

他忽然苦笑,也許他們並不希望自己為他們報仇,而是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可是,自己就是這麽一個執拗的人啊……

雪從雙一副焦急的神色,她瞥向四周,似乎想幫少年找一條出路。郎憶寒微微一笑,至少還有她,一直堅定地陪在他的左右。

溫暖漸漸浮上心頭,他湊過去向外看看,忽然來了些興致,“從雙,我們下去走走吧!”

雪從雙一愣,小聲問道:“你真的可以嗎?”

“嗯!放心。”他點點頭,吩咐車夫若人群稍散,就將馬車駛去前麵候著。

站在街上,人群水一樣從郎憶寒和雪從雙身邊流過,無數明亮的麵孔,或年輕的或年老的,男男女女,都洋溢著相同的幸福笑容,像整條街的人都戴了同樣的笑臉麵具,讓兩個童年在詭異壓抑的魔尊殿度過的人有些無所適從。

郎憶寒不知道雪從雙的家鄉在哪裏,但是自己這個如假包換的金碧人卻是第一次參加金碧人的狂歡節日,它的盛大和熱烈遠遠超越了郎憶寒的想象。小時候的自己,臉上也會是這種單純的幸福笑容嗎?

看看身邊早就看呆了的從雙,郎憶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惜。剛出魔尊殿的時候,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兩個人相依為命;為了幫助他複仇,從雙冒著生命危險潛伏在皇帝身邊,還要日以繼夜地研究解幽冥雪魄的方法,幾乎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她也很久沒有痛快地玩一場了吧。

雪從雙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被郎憶寒握在了手裏,幽深的眸子漾出溫柔的笑意。

兩個人就這麽牽著手,一起穿越洶湧的人潮,彼此依靠。

雪從雙的視線落在遠處一盞精製的花燈上,忍不住怔了一下。那潔白的絹紙上,一個少年背靠在花樹下,安靜地撫琴,他的膝邊躺著一個少女,微閉著眼,似是假寐,偷偷享受著靜謐的時光。她和憶寒一直在辛辛苦苦的籌謀算計,步步驚心。若是有朝一日可以有這樣愜意的時光,那該多麽彌足珍貴?

郎憶寒見雪從雙的眼睛愣愣地盯著一盞花燈出神,也忍不住一呆。

好像,從未看過從雙有這樣的表情呢。

“想要嗎?”他悄悄依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問道。

雪從雙驀地回神,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過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別耽誤了正事,走吧!”

郎憶寒哪裏猜不到她的心思,“可我想要,怎麽辦?”邊說邊拉著雪從雙向那盞花燈走過去。

“哎呦客官,您眼光可真好,這盞燈您就是走遍這條街也買不到一模一樣的,做工也是極精致的,您瞧瞧!”

郎憶寒小心翼翼地將它從架子上取下來,拿在手裏把玩,那燈火不亮,卻正巧映照在兩人的身上。

“謝謝啦,剛好我看上了這盞燈,你就幫我拿下來了。”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後郎憶寒發現燈柄上多出了一隻白嫩的小手,“給我呀?”

手的主人是一個嬌憨俏麗的少女,大眼睛黑白分明,小小的嘴櫻桃般粉嫩,穿著鵝黃色繡著金線的束腰短裙,繡鞋上還綴著兩隻可愛的大絨球。

她身後有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寵溺地看著她。

“姑娘,是我們先看上這盞燈的。”郎憶寒的手依然緊緊握著燈柄,絲毫不鬆。

“你怎麽知道是你先看上的?你拿下來之前我就看上了!”俏麗的少女似乎對這盞燈勢在必得。

雪從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算了,讓給他們吧!”

這是金碧國的地界,郎憶寒和雪從雙從銀闕私潛進來,不好太過張揚。而且這位少女衣飾華麗,想必不是普通人物,何必要給自己找麻煩呢?

郎憶寒點了點頭,“好,給你吧。”他看似隨意地將燈遞了過去,卻不易察覺地微微歪了下手臂,然後拉起雪從雙的手,大步走開。

“啊——”那俏麗少女剛把燈籠拿到手,上好的紙燈霎時便自燃了起來,眨眼的功夫就燒成了灰燼,“怎麽會這樣!”

葉水瑤把燒得隻剩一根棍兒的燈籠丟在腳下,可憐兮兮地對身邊的金靖夕說:“夕哥哥,花神節一點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金靖夕安慰地拍了怕葉水瑤的頭,柔聲道:“一樣的燈籠,別處可能還會有的,我們再轉轉。”可眼神卻冰冷地射向已經走遠的郎憶寒和雪從雙,“你不是盼了一年花神節嗎?”

“我最想要的已經沒有了,我不想玩了。”葉水瑤低著頭失落地說,夕哥哥對她很好,可是她真想和靖齊一起逛一次花燈節啊。靖齊現在……應該在陪緋羽吧。突然想到什麽的葉水瑤向後擺了擺手,遠遠跟著的小丫鬟紫蘇立即牽著她的馬過來了。

“夕哥哥,你給我的這匹馬真好!我給它起名叫‘才怪’。靖齊那匹不是叫‘不破’嗎?還跟我說什麽‘世間萬物,無堅不摧,唯快不破’,我讓他‘不破才怪’!”葉水瑤摸著紅棕色的小馬柔順的鬃毛,笑靨如花地對金靖夕說。

金靖夕道微笑道:“你喜歡就好。”

隻見葉水瑤身手矯健地翻身上馬,隨手把紫蘇也拉了上來,“夕哥哥,我要去個地方,不過你放心,絕對很安全。今天謝謝你陪我出來,我走啦!”

“啊啊,小姐你慢一點啊……馬會踢到人的!”紫蘇受了驚嚇的聲音隨著“嘚嘚”的馬蹄聲不多時就消失在了長街的盡頭

金靖夕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頭微微側了一下,一旁的離戈立刻走上前,拜了一拜,幾個箭步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另一條街上,桃書白和丁逸臣悠哉地走著,桃書白手裏拿著丁逸臣剛才在攤前親手畫的扇子,一樹盛開的桃花,一個小童在酣眠,手邊有一本書,書上卻一個字也沒有——據說是根據她的名字畫的,可是這桃樹、空白的書還好解釋,這小童是怎麽回事啊?想不明白。

桃書白突然想吃百合茯苓糕,就托丁逸臣去買些。坐在河邊等的時候,旁邊有賣河燈的,桃書白順手買了一盞,提筆在祝箋上寫下“阿瑾平安”,然後放進了鎏金河,看它慢慢飄遠。

據說六月初六這天放河燈是很靈驗的,花神娘娘會顯靈。

桃書白一向很少信這些,但是今天,她深信不疑!因為就在她的河燈剛剛飄過去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少年纖細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如此熟悉。當那少年抬手為身邊的少女去摘那掛在高處的燈籠時,寬大的袖子滑落了下來,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臂。她看見了那道月牙型的疤,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是他,是他!

那道幼時她曾親手包紮過的傷口結成的疤,她決不會認錯。

阿瑾,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她想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喊,但突然意識到,如果真的是他,他的身份曝光後一定會有生命危險,於是隻好咬緊了牙,拚命往前追去……

可是,人實在太多了,等她艱難地越過逆流的人群時,那個纖細的身影早已消逝在茫茫人海中。

她懊惱欲哭,不相信他們就這麽輕易錯過。她站在路的中央,任憑周圍的人群在她身邊穿梭來去,無數個身影無數個麵孔在她麵前次第變幻,隻是沒有一個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誰來告訴我,我看到的不是幻覺……阿瑾、阿瑾、阿瑾……她渾身無力,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著,在心中默默呼喊著他的名字。

“怎麽了?”雪從雙望著突然停下來的郎憶寒,有些奇怪地問。

郎憶寒微微一笑,說:“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一個故人。她最喜歡熱鬧了,不知道今晚會不會來參加燈會。”

雪從雙善解人意地說:“如果你想見她,我們可以……”

郎憶寒歎了口氣,說道:“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如果和她有緣,以後自會相見的。走吧。”

雪從雙看著他眸子裏因回憶而產生的激動漸漸淡去,有些心疼。連這樣一點小小的任性都成了奢侈。

複仇,真是一件傷人先傷己的苦事。

鎏金河上最美麗的風景,不是那多如繁星的河燈,也不是夜空中璀璨耀眼的焰火,而是河上飄蕩著的那一條條彌漫著靡麗芬芳的畫舫,當然,其中最奢華的就是傳說中金碧第一美人緋羽的畫舫。

一葉小舟將一位穿著月白色束腰長衫的公子送上了各式華麗的畫舫間不起眼的一條貨船。

那公子推開船艙的雕花梨木門,發現裏麵早已有人等候多時了。

雪從雙微微頷首示意,淨手烹茶,幽香滿室。

來人淡然一笑,淺灰色眸子的裏卻沒有一絲笑意。說完他自然地接過雪從雙遞上的茶,坐在了桌邊。

雪從雙走到門口,輕輕地從裏麵關上了那扇雕花梨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