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流雲散,何去何來(四)

第40章流雲散,何去何來(四)

當郎憶寒順著賀賴的手指看過去,隻見金色的祭台之下已經人山人海地站滿了白月教虔誠的信徒,他們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掌中托著象征聖潔、威嚴的白月符。陽光嬋落而下,映照在因為長年祈禱而打磨光亮的白月符上,竟然映起一片片光亮。在無數星星點點的光亮中,全體教眾莊嚴而謹慎的念起了白月教的聖詩。

歌詞古怪難懂,抑揚頓挫,倒像是在唱歌一般。

“他們是在吟誦白月教的聖詩!”他看了看寫滿了一臉茫然的郎憶寒,頓了頓又說,“聖詩的大概意思是說,人隻要將心態放平和,做到不爭、不搶、不奪,遠離危險,遠離血腥,神明見你真誠,自然會保佑於你。”說到這裏,他聲音微變,與燦爛的陽光極其不符,竟然帶著絲絲陰寒地說道,“隻有愚鈍的人才會去相信神明,這世上你能夠相信的除了你自己,還會有誰呢?”

郎憶寒微微一怔,他抬起頭,望著遠處燦爛的陽光,眼睛微眯,用一種異乎平靜的口氣說道:“我自小經曆生離死別,而後的半生也十分不幸,可我……卻不認同你的話!”

賀賴一愣,挑著眉毛渾然沒了往日的霸氣,隻是認真地看著郎憶寒白皙的側臉。

他一邊說一邊露出一個比陽光更為耀眼的笑容,“因為……我的身邊,一直有人,在真誠的……陪伴著我。即使我可能……永遠……也無法……給予他們……回報!”他一字一頓,說得緩慢極了,卻仿佛用盡了一生的真誠,說到最後,他笑容燦爛的幾乎有些灼眼,然後他側過頭,瞥了早已呆住的賀賴一眼,“你之所以不信,是因為從未遇過。當你遇到真正肯讓你放開心扉的人時,你便知……即使半生孤苦,即使身不由己,即使未來陰暗無光,隻要有他,那麽一切……都是光明的!”

雪從雙一直陪在他的左右。

還有雲薰,與他分享,幫他解憂。

再後來,有了靖齊,他看似吊兒郎當,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其實這也隻是他的外表而已。一直猜不透,到底他有著什麽樣的秘密,才會鑄就這樣奇異的性格。

賀賴呆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郎憶寒的話驚呆了,還是因為郎憶寒剛才那個因為回憶而微笑起來的模樣驚呆了……

他足足呆了片刻,才緩緩回過神,然後突然閉上眼,揚起脖子,仿佛要去擁抱炙熱的陽光般說道:“其實……你又怎麽知道我沒有放開過心扉?而當我放開了,我發現,我的放開隻讓他永遠的離開了我!”

郎憶寒一怔,看著賀賴因為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臉,忍不住有些震驚。在他的印象中,賀賴一直都是有算計的。他懂得審時度勢,懂得先禮後兵,懂得太多的東西,沒想到這樣的賀賴……原來也有自己的悲哀和別人永遠無法涉足的往事。

“你看,誦詩結束,白月教的長老們很快就要出來了!”恢複過來的賀賴指著台下的教眾,低聲說道。

郎憶寒找回思緒向祭台下看去,偌大的廣場有著死一般的沉寂,眾人屏息斂首地靜靜等待著……

過了片刻,祭台後方的大門終於緩緩地打開了,四個身著白袍的女人在十多個黑衣大漢的簇擁下慢步走了出來,四個人均是年過古昔,卻是精神爍爍,她們高高站在祭台上,淡然掃視了教眾一圈,然後突然分成兩隊,站在兩邊。

賀賴指了指這四個女人,輕聲說道:“這四個老不死的是白月教現在的長老,分別執掌禮儀、刑法、普降、泗經。”

“禮儀和刑法還好理解,普降與泗經是什麽?”郎憶寒問道。

“普降是施惠於教眾,有些教眾家貧,可以到這裏來領取些神奉。泗經主要掌管白月教的經書,寶物,我之前用的血滴鈴之類的,都是從這拿出來的,把這個長老氣得不行呢!”說到最後,賀賴露出一個頑童般的笑臉,仿佛捉弄了別人,很是開心一般。

“這麽說來,白月教也算是正道身家,你幹嘛那麽討厭他們?”

賀賴歎了口氣,“白月教創教之初,確實有些治國平天下的人才,於是蒙聖上恩準,許白月教的人參與國事。沒想到白月教勢力越來越大,漸漸就溶入政權中來。發展到最後,皇帝隻是個傀儡,真正發號勢令的人,竟然成了白月教!”

郎憶寒點了點頭,“任何一個國主都不喜歡旁加幹涉,所以……在你眼中,白月教是塊絆腳石?”

賀賴老實的點了點頭,“隻可惜,想要挪開這塊絆腳石,實在太難!”

賀賴恩了一聲,向祭台上撇了下嘴,“聖女要出來了……”他話音剛落,隻聽教眾的人群中突然暴出一聲驚叫,一個小女孩跳了起來,指著地上吼道,“有蠍子……一隻毒蠍子……”

周圍的人聽到她的叫聲,立刻退散開一個空地,驚恐的看著地上一隻碩大黝黑的毒蠍子。

“放肆!”刑法長老冷冷地掃了台下一眼,“破壞神祭,神明是要怪罪的,來人,將那個女孩抓上來!”

立刻有幾個黑衣大漢飛快的跑下祭台,將那個小女孩抓了上來,那女孩歲的樣子,嚇得不住磕頭,“我不是有心的,求你們放過我吧!”

刑法長老看也不看她一眼,沉著嗓子說道,“破壞祭祀,賜你死罪!”說著,衝幾個黑衣大漢使了個手勢,那幾個大漢立刻圍上來,將女孩抓了起來,那女孩隻是不住的掙紮著,“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我今天來祭台,是為了替阿爸祈福的……他前些日子打獵腿被狼給咬斷了,我想請神明讓他早點康複。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阿爸不能打獵,家裏全靠我呢,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刑法長老隻當沒聽到,又看了一眼女孩周圍躲開的眾人,“將剛才那些躲開的人,全部切去右腿和左手,以示懲戒!”

台下的人立刻磕下頭去,“請神明開恩啊!”

小女孩還淒厲地哭喊著“放過我吧”,幾個大漢毫不費力的抓起她……

刑法長老皺了皺眉,低聲吩咐道,“割了她的舌頭,神明需要清靜!”

女孩嚇得住了嘴,眼神裏全是絕望的無助,她終於知道,沒人會幫助她,等待她的隻有死。她慢慢的放開了手,不再掙紮,幾個大漢抬著她,一步步走下祭台。

“等一下!”郎憶寒忽然開口喊道。

賀賴一愣,他急忙伸出手去抓郎憶寒,卻僅僅抓住了他的飄帶,他人影一動,已經從神像上跳了下去。

刺眼的陽光照在他一身潔白的衣衫上,他穩穩站住,抬起頭,看向四個臉色陰沉的長老。

“你是誰?”禮儀長老不悅的問道。

“我是神明派下來的人!”郎憶寒眼也不眨的答道。

“大膽!”刑法長老高聲的吼了起來,“竟然敢褻瀆神明!給我抓起來!”

郎憶寒冷冷一笑,“你不相信我是神明的人,還是壓根不相信神明的存在?不然我怎麽我一說,你就罵我是大膽呢?”

刑法長老被他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吼道,“抓起來……給我抓起來!把他丟到滾熱的油鍋中,讓神明懲罰他!”

幾個黑衣大漢得了命令,立刻圍了上來。

“都給我放手,誰敢碰他!”神像上一個陰沉威嚴的聲音傳了下來,接著,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隨之躍下,淺灰色的眸子中閃著不滿的光芒,他掃了幾個黑衣大漢一眼,他們立刻退開,不敢上前。

賀賴挑了挑眉毛,看向四個長老,“他是本王請來的客人,誰敢動他,就是對本王不敬,對本王不敬,刑法長老,你說該是什麽罪?”

刑法長老向前一步,高聲道,“陛下,這人褻瀆神明,絕對不能放過。陛下若是想要保他,就是公然和神明作對。難道陛下竟然因為一個外人,想要神明怪罪,從而天降災難,責罰我玉宇百姓嗎?”她字字鏗鏘有力,台下教眾經他一煽動,立刻齊聲高呼,“請陛下三思,開罪神靈,隻怕玉宇將遭受災難!”

賀賴臉色陰得嚇人,他握緊拳頭,瞪著幾個長老。“本王說過,誰敢動他,本王就要了他的命!”

刑法長老卻一點也不害怕,昂首挺胸的看著賀賴,絕不退讓。

郎憶寒在賀賴的身後,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