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種 還玉佩

從來欲之為害,最足以辱人聲名,壞人心術,坑人性命。試看賽西施,貌可閉月羞花,若能貞潔自守,豈不遐邇欽敬?乃一見美少,心愛其人,假同胞以圖枕席之歡,贈玉佩以聯魚水之想,全不思袁公之待我何等厚重。一旦揮其財物,棄之如遺,誰知情郎背盟,慘喪官刑,豈非欲之為害乎?袁公以堂堂刺史,不能修身以齊家,惟剝民脂以蓄色,究竟玉人何在,聲勢已玷,豈非欲之為害乎?更恨甫臣,不崇實敦本,喪失良心,致同慘死。予猶謂其死有餘辜,又何非欲之為害乎?奈世之碌碌者,尚墮於欲中而莫之省,深可悲歎也夫。

甫臣三慮,卻有見識,予特恨其前之失操,後之背盟。尤可恨者,置賽西施於慘死。讀之淚下,真狗彘之不如也。此負義之毒,更勝於王魁,不必陰報,後亦照樣杖斃,豈不大快人心!

綠林中每有仗義疏財者,甫臣之負心喪德,若非有此牽報,其賽西施之慘枉,孰得而超雪哉?予讀之大快。袁公用金免盜於死,是亦以義報義,予讀之又大快。篳門不敢行穢,恐旁屬耳目也。偏是深閨大廈,恣意**,罔知顧忌,前人以富貴之家多淫,嗣信然矣。然亦每多主人好淫之報也。

富貴人知有妻妒,便不該勉強娶妾,坑害他人兒女,非惟喪德,又自取醜汙,看袁公事可省。

府東太平橋有個少年,姓唐,名甫臣。這人年方二十歲,生得麵如冠玉,唇若塗朱,標致勝過美女。因往淮安賀一至親年節,適值淮府迎春,遂隨眾立於東門大街,看各官鼓樂旗彩,絡繹而過。

正看之際,忽見一小婢挨至身旁,低聲道:“我家主母多拜上相公,今晚在此處有要話麵說。”隨送上汗巾一方,包裏物件。甫臣將汗巾開看,乃是金扇一柄,小金如意一技。甫臣又驚又喜,滿口應允。

至晚仍到原處,果見日間小婢立候,引甫巨入高門,轉彎幾層進內室。隻見一美貌婦人,豔妝整齊,笑語先施。

原來,這婦人有名叫做“賽西施”,十分顏色。隻是幼年嬌養,不曾裹腳,卻是一雙大腳,乃袁府二夫人。這袁公先曾做過一任同知,極其貪財,因用多金娶此婦來署,所得多半奉與“賽西施”,以買其歡心。無奈正夫人甚妒,袁公升任某府,離淮千裏,正夫人不容帶妾同往。雲俟到任後,再著人迎接,隻留老仆同嫡親老叔在家同居。這日看春,一見甫臣,如渴得漿,如魚得水,是以私約佳期。相會時,假認為同胞姐弟,寂密來往,十分綢繆。

約有兩個月餘,婦與甫臣計儀道:“妾頗有私蓄,今既同心合意,願罄囊奉贈,郎君須在此立業。或置田房取利,或做本分生涯,以便長久來往。”甫臣滿口依從,卻心中暗想道:“此婦雖然美貌,但其性甚淫,倘再厚他人,前交自然冷落,此一可慮也;婦足太大,且壽過三十,年紀太長,配不相當,此二可慮也;其夫現任黃堂,倘回來識破機關,身命難保,此三可慮也。不若用甜言騙他多金,逃回揚州,自創事業,另娶少女,豈不萬妥。”

主意定了,外麵假說:“回揚州料理家務,不到月餘即來淮立業。”婦人大喜,罄囊捧交,約有四百餘金。又將雙龍白玉佩一枚,乃祖傳稀世至實,交與甫臣,以為聯心合壁。因悲泣叮嚀道:“見此玉佩,如見妾身,不可遺忘。”兩人灑淚哭別。

甫臣脫騙多金,即星回揚州。其時,武刑廳衙門吏書,十分鋒利,最有錢賺。因用百多金謀充刑廳柬書,又用百多金另娶十七歲女兒為妻,十分和合,全不思念“賽西施”的恩愛,終日在廳署服役,甚是得意。武刑廳看見甫臣少年美貌,極其喜愛,竟成後庭至好。

這“賽西施”盼望半年,杳無音信,隻得修書,寄至揚州。尋至甫臣家內。甫臣隻推並不相認,寄書人回複,“賽西施”憂惱成病。又過了兩月,籌想無法,隻得自己改換女服,將袁公衣帽裝扮男人,卻好腳大,穿履甚便。帶一小童,駕船至揚州太平街唐甫臣家內,兩人相會。甫巨看見婦人,因病黃瘦,不似當日容顏,愈覺不喜,隻推並不相認,這婦人情急爭鬧,甫臣惟向人眾謊說:“此婦乃有名娼妓,慣會賴人。自淮來揚,知我誠實,平空掯詐,情理難容。”婦人指麵大罵:“忘恩負義,鬼神不容。”

這婦人不改男裝,竟到刑廳衙門前,意欲遍告此負義脫騙苦情。甫臣知曉,即時誣此婦無端掯詐情由,預稟武刑廳。這刑廳上堂,惟以甫臣之言為實,即簽拿女扮男人,見麵不由分說,重責三十板。婦既病後,氣惱填胸,又遭重刑,抬出衙門氣絕。是日,來看審的人有幾千百。廳官吩咐皂頭,即時買席卷埋郊外。甫臣見淮婦已死,十分歡喜。

過了半年,忽有淮揚道投公文一角,內係大盜劫殺案,內有夥黨唐甫臣,現充刑廳柬書,即時鎖拿解道審訊。原來是有淮上大盜,由揚經過,在刑廳前看審,“賽西施”打死,盡知屈害,切齒痛恨。後因事犯,就在淮道案下堅攀甫臣窩藏贓物玉佩等件,是以有此行提。

廳官難以徇庇,即日具文起解。另用稟啟,辯其冤枉。不兩日,道官審甫臣道:“盜夥或是誣害,但寄有蟠龍玉佩。若是三日內獻出來,本道看驗,便可以做主超豁了。”甫臣滿口甫臣連夜到揚。將玉佩齎淮當麵投上。

道官見有玉佩,即大怒道:“如此贓真罪當,還敢強賴!”喝叫皂隸,重責三十板,寄獄定罪。抬出衙門,喘急身死。道官就吩咐家丁,即用席卷埋於郊外,照慶“賽西施”一樣慘死,絲毫不錯。道官又行牌到江都縣,追比家屬賊贓四百兩,以為賑饑之用。

時袁公因貪財削職回家,才知妾私扮男打死,盜義攀報情由,羞愧幾死,因用重賄情囑道官,將此盜免死改流,以報其義。道官探知袁公根源,因受其重貲,玉佩是袁妾故物,遂贈還回答。可歎甫臣,貌美必壞,遂至慘死,業絕妻嫁,報應好不驚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