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騎士的沙丘

沉默。

黑暗中凝聚著爆發的力,不在沉默中爆發,便要在沉默中滅亡。

黑暗的軍隊空前地集結了,骨龍的咆哮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迷霧也稍微退去以示恫嚇,露出陣前腐朽的大地和密密麻麻的亡靈軍隊。他們企圖用僵硬的眼神絞殺扭動的軀體,聲聲呼喚饑腸轆轆的野獸,讓恐怖盡可能地散落在風裏。

醒著的最後一次檢查自己的武器,剛剛醒來的冒著冷汗係緊腰帶。騎士們把最後一口麵包硬塞進麵甲裏咀嚼,魔法師邁著沉重的步伐尋找適合自己的崗位。火槍手和炮手尋找著值得毀滅的目標,沒有馬的士兵抓緊了盾牌保護自己的雙腿。一股比火藥味更濃的氣氛彌漫開來,鼓點響起,人人都知道戰鬥迫在眉睫。

國王來了,教皇也來了,人們開始興奮。哈馬斯站在台階上,高舉著寶劍。教皇在他的旁邊拿著權杖。他們一起開口了,那是一個一致的聲音:

“死亡統一不了天下!縱使信仰在他們手中粉碎,頭顱碎裂直到太陽隕落,死亡也統一不了天下!”

那話語使人們興奮,勝過任何魔法。黑暗的恐懼一掃而空,火炮齊鳴,投石車把最後的石料撒成雨零星亂的瞬間輝煌。人們瘋狂地呐喊,黑暗的軍隊打開了閘口,生的人一心求死,而死的人渴求生的血肉。

他們交鋒,再交鋒,隻要能動就站起來。騎士用意誌律動鋼鐵的臂膀,骷髏把長槍刺進麵甲。黑暗的牧師念著無人能懂的語言讓僵屍從地上站起來,絆馬索捆倒了蜘蛛的八條長腿。吸血鬼捏碎了火槍手的喉嚨,死者的位置由狂叫著的活人來填補。

在瘋狂中,時間像一座奔跑的墳墓。誰在吹動血紅的羽毛?何種榮耀色彩斑斕?

每一次黑暗的衝擊都更加猛烈,每一次都有無數的枯骨和英軀纏繞在一起倒下。在那潮水的激蕩中,個人的力量乃至國王或是聖騎士的貢獻,都變得微不足道了。房舍被無情地移平,人們不再需要掩體,戰線無休止地拉長,但是黑暗的洪流沒有能夠衝破人類的防線。他們在那聖城的台階上拉鋸,讓前線驚濤駭浪一般波動。

下一次的攻勢就要開始了,黑暗的一方已經重新整理好編隊,然而他們並沒有立刻奪回陣地,而是放開了陣線。人們握緊了武器戒備,突然悠揚的笛聲傳來,讓他們呆若木雞。

天空中出現被蝙蝠和貓頭鷹圍繞的惡魔,他手持短笛吹奏出靡靡之音,聽到的人目眩神迷,呆呆地站在那裏。食屍鬼流著口水和骷髏們一起往前衝,在那笛音前人們已經沒有抵抗之力。

“是路西笛!醒醒!快點兒啊……”被光明保護的神官們焦急地推著被迷惑的人們,幾乎要急瘋了,而那些人麵帶笑容閉著眼睛,仿佛陶醉在母親的搖籃裏。黑暗的洪流就要淹沒這裏,最前沿的步兵猶在好夢中。他們任憑頭顱飛上高空,隻管拎著盾牌晃晃悠悠倒下來。

突然有人醒悟了,撿起火槍來大叫:“放槍,我們放槍幹擾他的笛聲!”神官們七手八腳撿起火槍亂放,聖光凝聚在槍聲中擴散在空氣裏,希望能夠打亂笛聲對人的影響。聖女學院的女祭祀們氣喘籲籲跑來,連氣都沒有理順就開始唱歌。

路西笛陶醉在自己的笛聲中,每次他的笛聲結束,戰鬥也將接近尾聲。那是他的勝利,從來都是,隻有一次例外……還有這次。

“什麽聲音?”路西笛吹了一個大走調,他想努力集中精力,但是做不到。如果說萬年前那次失敗要歸咎於聖女藍鈴的歌聲,那麽這次失敗就要歸咎於女祭祀拚命合唱的力量。聖女藍鈴的歌聲是無與倫比的讓人陶醉,就連他的笛聲也不敵的陶醉。女祭祀們的合唱是讓人抓狂的呼哧帶喘,連惡魔也要投降的呼哧帶喘。

緊張和恐懼讓小姑娘們的聲音完全走了調,如果是一個人走調也就算了,上百個人都在走調,和都和不到一起,卻仍然飽含著神聖。路西笛實在無法忽略她們的噪音,那聲音遠比槍聲和喊殺聲有穿透力。再次吹出了大走調後,路西笛氣得停止了吹奏,看到前線並不像他期望的那樣有所收獲。

食屍鬼不知道為什麽不敢往前走了,一個渾身紅色鎧甲的騎士騎著馬卓然立在戰場中央,殺氣燃燒起來,在他的身體周圍形成了與眾不同的魔法防禦。食屍鬼們隻走到他前麵一丈而已,開始慢慢繞著走,似乎吃過很大的苦頭。普通的骷髏兵衝到他的麵前,還沒有動手就燃燒起來了。他用槍挑起骷髏的肋條,輕輕鬆鬆掄圓了丟出幾十米外。

“是他沒錯。”路西笛本以為自己用不著來到這麽前沿的地方,他的督軍陣亡的消息讓他了解到人類也有力量異常強大的高手。那波多蘭是紅魔族的重要人物,在拜裏安格下落不明的時刻可以說是舉足輕重的先鋒官,除了天使,不該有人能夠殺死他。路西笛不禁仔細觀察起那個在兩軍對壘中獲勝的敵方勇者來,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讓他異常憋悶。

“豈有此理……”路西笛覺得那像是他們惡魔族的力量,但是顯然那是個人類的騎士,“還有這種強手啊,不過一個人力量有限,叫你知道我路西笛軍團的利害。”

路西笛看到很多騎士已經醒了,又是一陣亂槍亂箭,將好不容易逼近的戰線再次拉開,不禁惱火起來。他本想一舉拿下這個陣地,再次讓他恐懼之王的綽號震驚魔界,而且還要有格調。“哼,”他用笛子當作指揮棒,大吼道:“路西笛交響樂團!”

隨著他的命令,圍繞在他周圍的蝙蝠和貓頭鷹都變成了袒胸露腹的惡魔小姑娘,小提琴到大提琴,單簧管到小號一應俱全。貓頭鷹負責低音,蝙蝠負責高音,一首惡魔的組曲開始奏響了,那威力就是天使也在劫難逃。當那音波遠遠地在戰場上蔓延開來,不要說騎士們,就連神官也舉著火槍搖搖欲墜。

女祭祀們:“讚……美……”哆哆嗦嗦,聲音彎彎曲曲。

“噗哧”一聲,大號走音了,惡魔小姐們捧腹大笑,樂章就此中止。

路西笛氣得臉色發青,用笛子上下揮舞:“認真一點!注意力集中,再來……”惡魔小姐們好不容易憋住了笑聲,頂住女祭祀們空前難聽的合唱幹擾,收斂心神重新演奏。才奏了幾個調門,一個聲音鑽進耳朵來。

女祭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啊,好可怕,媽媽!我尿褲子……”

“嗞啦”一聲,小提琴走音了,惡魔小姐在天空中打著滾流出眼淚,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

人類的騎士們都醒了,正好來得及和衝上來的黑暗軍團打成一片。神官們擦掉腦門上的汗水,為祭祀小姐們鼓掌:“幹得好,你們太棒了!誰尿褲子?記功……”

路西笛氣得把笛子撅了,惡魔小姐們變回本體四下逃竄,免得被他抓住遭殃。突然一道閃電強烈地打在路西笛身上,路西笛一陣劇痛,遮擋身體的翅膀上竟然焦了一大塊,冒出青煙來。

“難道是天使?不,是他……”路西笛張開翅膀往下望,屍體和白骨在地上堆成了一個老大的圓圈,那騎士就如同喉中的刺一般在那圓心望著他。“必須先除掉他,必須先除掉他!”路西笛咬牙把這句話在心底重複了好幾遍。

人們為那騎士歡呼,若沒有這騎士,前線早已在那瞬間落入黑暗之手。“神派來拯救我們的聖騎士!”人們胡亂叫著,實際上並沒有誰告訴他們什麽,他們隻是這樣猜想,就可以叫成一片。而在那麵甲下,沒有幾個人知道騎士的名字,人們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個曾經被騎士公會判了罪的人。

是不是武勇天下就可以算是偉大的聖騎士?

不論如何,那騎士無與倫比的威力震驚了內外,他已經成為英雄被人崇拜。

當騎士槍直指著路西笛的鼻子,路西笛憤怒了。他的爪子扭曲著收縮以顯示他的憤怒,他問那騎士的名字:“你是什麽人?”

年特默默地瞪著他,抑製著怒火。長槍在空氣攪動出激烈的破錦聲,他從那惡魔周圍跟隨的大量吸血鬼看出了蹊蹺:“路西笛,把美蓮還給我!”

路西笛真的吃驚了:“又是來要美蓮的,那個女人的社交圈倒是出乎意料的廣闊。”他從騎士的話語中聽出了究竟,藍魔鬼可不習慣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他獰笑道:“她在我手裏,你想救她就來啊。”一個主意在他腦海中形成了,如果有了這個騎士的鮮血,惡魔之王一定可以立刻恢複元氣。他大笑著飛向後方,他要那騎士在千軍萬馬中耗盡體力,最後落到他的手裏。

年特被他激怒了,同時一種希望感在心底升起。路西笛這樣說,那就是美蓮還活著。隻要還活著,就有可能把她救出來。年特猜到路西笛的想法,但是他也不以為意。他有用不完的力量,月光女神是他的後盾,必要的時候,他還可以召喚聖靈騎士為他助陣。他說著:“正和我意。”在眾人的勸阻聲中衝向黑暗軍團最密集的地方。

黑暗的迷霧分開了,就仿佛潮頭遇到了礁石。在怒吼聲中,狂風閃電席卷大地,黑暗的士兵在槍尖下化為灰燼。任何的黑暗法術都無法對他造成傷害,劍光一閃,巨大的蜘蛛轟然倒地,頭顱連同黑暗牧師一起分成兩半。勇者之劍發出寒光,銳氣無法阻擋。箭矢和火焰無法近他的身,詛咒在那寶劍的凜然正氣前無計可施。

人們看到那英勇的騎士將敵人整齊的軍隊衝得七零八落,紛紛喝彩。他們壓力大大減輕,黑暗軍團想要重整需要一些時間,他們喘著氣將所有可以利用的武器堆在合適的地方。火藥就要用完了,不過據說黎明也快要來臨。他們堅信,就算他們倒下了,大地也絕對不會沉淪。他們是抱著這個信念一直站在這裏,握緊手中的武器。

年特追逐著路西笛,一直殺入黑暗的深處。路西笛的獰笑聲一直在頭頂盤旋不去,年特知道,他決不是隻會吹吹笛子這麽簡單。馬匹踏風奔馳,黑暗的迷霧越來越濃。年特不停地揮舞著長槍,免得和什麽巨大的東西撞上。在風之神殿小精靈的惡作劇使他長了記性,他讓雷電充斥在槍尖上,從鑲嵌聚光紅寶石裏噴散出來,照亮了前方。

路西笛暗自吃驚,吸血鬼伯爵和老貓頭鷹飛來了,他們帶來了驚人的消息,關於蔻蔻瑪蓮和這個騎士的曖昧關係,還有勇者之劍。

“為什麽會這樣?”他眼瞧著一隻巨大的骨龍被那騎士用可怖的雷電劈落。在那黑暗的迷霧中沒有陽光,人類若是深入了,便如同靈魂來到黑暗的領地。眼前的騎士卻毫不在意,包括他的笛聲也對這騎士毫無影響。

路西笛躲在迷霧中悄悄地望著那偶爾被抽出來的寶劍,那就是勇者之劍。是這寶劍讓騎士的靈魂得到保護嗎?路西笛覺得不像,眼前的騎士並不像是一個聖潔的聖騎士,雖然他站在人類的陣營,但是路西笛知道,就是天使深入了這迷霧也要迷失,因為光明在這裏蕩然無存,神聖的力量全被阻隔。

必須除掉他!還有,蔻蔻瑪蓮,路西笛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討厭蔻蔻瑪蓮。這個女人是惡魔之王拜德最親信的部下,拜德對她言聽計從,就算是路西笛和拜裏安格一起說話,也比不上惡魔之王對她的信任。她掌管著大量的靈魂,整片地獄上層的陰暗世界都是她的領地。她是魔女和暗騎士的首領,誰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除了惡魔之王。

路西笛覺得機會來了,他暗自盤算著出手的機會,吸血鬼伯爵和老貓頭鷹安靜地等著他的決定,而他把眼光落到了他的第四個魔神將身上。而這個魔神將,一直都纏繞在他的胳膊上。路西笛笑了,他知道怎麽能把這個誰也擋不住的騎士拿下,而他不用以性命相搏。

“去,”他獰笑著對老貓頭鷹和吸血伯爵說,“你們一起去毀了他。”然後,他把一條綠色的小蛇從胳膊上摘了下來……

※※※

年特勒住了韁繩,讓華莎停下來,拍了拍它的脖子作為安撫。不知道什麽時候,路西笛不見了,年特小心地觀察著路麵,用長槍發出紅色的閃電照亮了周圍十幾米的範圍。一些拿著錘子的半羊人閃了一下就跑開了,它們既不高大也沒有什麽強大的法力,年特不把它們放在眼裏。

“路西笛!膽小鬼,給我滾出來!”年特大吼了一聲,冷靜地用眼睛觀察著四周。什麽也沒有,倒是一對似乎是野獸的紅色眼睛閃了一下,就逃走了,年特看到那好像是一隻地獄犬。四周靜靜地,他站在大街上,那裏是昔日的王城,居民們生活的繁華地段,如今死氣沉沉,隻有柳條在慘風中無助地飄擺。

一隻貓頭鷹站在那柳樹的樹幹上,不停地發出“咕,咕,咕,咕……”的叫聲,是年特能夠聽到的惟一微弱的聲響了。他突然覺得頭皮有些發緊,一種異樣的感覺使他抬起頭注視著那貓頭鷹,而那貓頭鷹也在注視著他,依舊有節奏地叫著,就像是在數數。

年特突然想起老人們曾經講過的故事,說是如果被一隻貓頭鷹數清楚有多少根眉毛,那個人就會立刻死去,靈魂成為貓頭鷹的俘虜。年特覺得眼皮在不斷跳動,那傳說是真的,眼前的這個貓頭鷹就在數著什麽,甚至透過他的鎧甲麵罩直盯著他的眼睛。年特有一些眩暈,抽出勇者之劍一劍劈過去,大樹瞬間碎裂在地上,貓頭鷹卻跑掉了。

年特頓時覺得舒暢很多,那貓頭鷹一下子鑽進烏雲裏找也找不到了,年特狠狠地將一個霹靂投進烏雲裏,暗自心悸。那恐怕是所有詛咒當中最危險的了,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一隻老貓頭鷹的詛咒。

老貓頭鷹撲滅屁股上被閃電點燃的一縷煙,麵對的是吸血鬼的嘲笑。老貓頭鷹狼狽地說:“差一點兒就數完了。”

“是差一點兒就被劈死了。”吸血伯爵一抖內側鮮紅的鬥篷,“我去試一試。”他瞬間消失在漆黑的夜裏,就像融化在風裏,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騎士的背後。

年特正在四下尋找魔使路西笛的下落,騎在馬上沿著街道緩緩地向前走。一群蝙蝠吱吱叫著從遠處飛過來,年特的劍風卷起狂瀾,輕而易舉地將它們驅散了。它們實在是很弱小的一群,所以年特不禁起了疑心。身後傳來微弱的風聲,年特猛然回身,就看見吸血鬼血紅的眼睛和尖利的牙齒,那有力的爪子正抓向他的喉嚨。

“滾!”年特將盾牌掄在吸血鬼的臉上,吸血鬼的爪子剛剛碰到他的鎖喉甲就被彈開。他穩穩坐在馬上,連人帶馬就像是一座鐵山。吸血鬼敏捷地一撲卻沒有絲毫效果,他不死心,瞬間捂著臉跑到了安全的距離,盤旋在年特的周圍。這確實是件有難度的工作,騎士的重鎧甲保護得太嚴了,力量又大得驚人。他的神力可以生裂一頭牛,但是卻拎不起來眼前的對手。

血伯爵冷冷哼了一聲,要是這樣回去未免太沒有麵子,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注視著他,那目光讓他的皮膚也感到不安。他像旋風一樣繞著對手越轉越快,眼中激射出紅色的光。那是他們一族特有的力量,可以破壞獵物的神經中樞,使獵物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隻要那騎士的眼睛和光線對上就死定了。

“用這種速度從四麵八方攻擊,他不可能擋得住。”吸血伯爵的如意算盤是有道理的,騎士在馬上不像在地上靈活,不能整圈轉動,隻能用腰部轉動半圈。吸血伯爵對自己的飛行速度有絕對的自信,他甚至可以超過聲音,當他飛到對手右邊的時候,他的笑聲甚至剛剛從對麵傳來,騎士一般都會用後腦勺對著他。

“什麽東西?”年特的聲音傳來,吸血伯爵的爪子剛剛要抓到他的後腦勺,年特回過頭來,眼睛和他對個正著。吸血伯爵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讓他的盾牌無法抬起,目光相對的那一刻,破壞光線直射向年特的眼睛。

“你死吧!”

吸血伯爵看見紅色的頭盔毫無修飾的鐵皮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撞在鼻子上。他眼中的景色都是血紅色,不是因為破壞光線,而是因為鼻血濺得滿臉都是。那是騎士的頭盔,騎士用頭盔將他的整張臉都撞花了。他捂著臉的一瞬間,劍光似乎貫穿了天地,一種神聖的力量讓他痛苦地大叫。

吸血伯爵化作一大群蝙蝠倉惶逃竄,對手卻未放過他,一個連環閃電直追過來,在蝙蝠群裏穿梭。年特意猶未盡,大聲罵著路西笛的名字,往前策馬奔去。他記得這條大路直通向哈馬斯的王宮,任何懂得享受的人都該喜歡那裏,惡魔也是一樣。吸血鬼與力量強大的惡魔相比隻是小角色,他不想和他們浪費時間。

“哼,我是不死之身。”吸血伯爵從下水道裏爬出來,慶幸著自己當機立斷沒有受重傷。突然發現周圍都是身材性感的惡魔小姐。小姐們拎著各色樂器,他認得正是路西笛大人的惡魔交響樂團,那可都是有身份的貴族千金。而這時小姐們正在激烈地說著什麽,見到他掀開井蓋爬出來,不僅愣住了。

伯爵滿臉通紅,急中生智,一麵若無其事地爬出來一麵念叨著:“咳,這井蓋可真難修啊……”

※※※

“救命啊……”

看不見遠方的路,隻有呼救的聲音隱約傳過來。年特的心中一緊,那是美蓮的聲音,他撥轉馬頭,朝著呼救聲傳來的方向趕去。那聲音突然就停止了,年特沉著冷靜地放慢了速度。如果那真是美蓮的話,就說明路西笛和陷阱也在等著他。反正路西笛一定知道他來了,年特幹脆大喊:“路西笛,你這個膽小鬼!出來……”

一陣涼風吹來,迷霧突然稀薄了。附近的景色清晰了起來,年特不知道那是為什麽,也許路西笛喜歡故弄玄虛吧,他看到美蓮被綁在一棵樹上,不,下半身已經變成了一棵樹。太遠了,他看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美蓮痛苦的聲音讓他心慌意亂。

“嗬嗬,你來得很快嘛。”路西笛已經不是那副悠閑的樣子了,他穿著和美術館的圖畫中一模一樣的魔神鎧,手中拎著一把鋼叉。他的眼中迸射出怒火,從來沒有人膽敢如此輕侮藍魔神的威名。他發誓要讓人類每天在噩夢中生活,作為今日損兵折將的報複。他剛剛得到報告,眼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騎士已經殺死了至少幾千個他的部下。

若和拜裏安格相比較,藍魔鬼比紅魔鬼更加狡猾,這使他們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聲勢卻莫測高深,他們喜歡誘惑一個人更勝過殺死一個人。作為藍魔鬼之王的路西笛,無疑是此道的佼佼者。即使非常想殺死眼前的騎士,他也會選擇比較安全的方式。畢竟,他剛剛才複活,而他引以為傲的軍隊並沒有能夠全部帶到這裏來。這是一次突襲,是深入人類勢力內部的突襲。

路西笛指著美蓮,滿臉都是邪惡的笑容:“如果沒有搞錯的話,羅斯門德騎士,你並不是一個聖騎士,卻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現今的人類對你的態度並不公正。他們都有罪,為什麽你還要為拋棄你的人們拚命啊?想獲得寬恕?不,那不是你這樣的強者應該采取的態度。你應該鞭打他們,讓他們知道你的憤怒,那要快活得多……”

年特冷漠地打斷了他的話:“把美蓮放了。”

“那就要看你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夥伴了。”路西笛打了個響指,“把你的靈魂交給我,這個交易很簡單。”美蓮突然開始瘋狂地扭動,發出慘叫,痛苦的聲音撕心裂腑。她咳嗽著,突然從口鼻中都流出黑色的血來。

“騎士,你在猶豫什麽?”路西笛大笑,“她的痛苦能夠讓你心軟嗎?”

年特心亂如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從美蓮的樣子來看,她已經被折磨得麻木了。她呆滯的眼光沒有半點兒光彩,甚至認不出他來。毫無疑問投降是不可取的,那隻會白白喪失他的靈魂。心痛中,他隻能憤怒地咒罵:“路西笛,你是我所見過的最低級的對手。我還以為你的身份可以讓你使用一些不這麽庸俗的手段。”

“我是那麽打算的。”路西笛毫不生氣,“但是這種辦法最有效。如果這樣不行,別的辦法也一樣不行。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我們是一類生物,強大、聰明,你會知道你的選擇值不值的。”

他指著美蓮說:“這個女人非常好,腿長、皮膚好,是我最喜歡的玩偶。但是如果你以為她值得你去愛那就錯了,女人其實用來當玩偶會更合適。加入我們,你很快就可以擁有不滅的靈魂,死亡隻是開始。”他用指甲輕輕捏著美蓮的下巴,就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他說:“醒醒,我的乳牛,我想嚐嚐你的味道。”

美蓮突然醒了,她的眼中射出光彩,不是對著年特,是對著路西笛。她用哀求的聲音說:“我的主人,我會全心全意為您服務,我的靈魂和身體都是……求您……嗯……”路西笛毫無顧忌地親著美蓮,而美蓮就拚命地喘息著獻出自己的熱情。

“夠了!”年特瘋狂地大叫,“她不是美蓮,你騙不了我!”雷電穿透烏雲在他的劍上聚集,他卻懷疑自己有沒有勇氣把這一劍揮出去。

“是嗎?”路西笛得意地大笑,“你以為所有的人心靈都像你一樣堅強?尤其是女人,你以為她在死亡麵前還能夠忠於你?”他說這話的時候,美蓮就用無神的眼光望著年特,傻笑著,似乎一點兒羞恥之心都已經不複存在。

年特的眼睛就要噴出火來,他想劈死惡魔,但是惡魔始終不離開美蓮。他不能確定那是不是真正的美蓮,也沒有責怪她的理由。

路西笛似乎知道他所有的想法,他哈哈大笑:“激怒你對我沒有什麽好處,你好好想一想,對於你這樣的強者,人類不值得你信任。至於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路西笛摸著美蓮潔白的脖頸,用力一捏。美蓮的頭歪下來,眼中尤自帶著對路西笛的巴望。路西笛振翅高飛,突然就不見了。

“不……”年特發出痛苦地呐喊聲,將巨大的雷電拋向無盡的黑夜。他跳下馬背,瘋狂地跑過去,想要看看美蓮的臉,他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因為那確實不是真的。

美蓮被扭斷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眼中發出冰冷的綠色光芒,一雙手攬住了年特的身體,吼叫聲中,帶著毒液的牙齒穿透了他的護喉甲,咬住了他的脖子。年特竟然掙脫不開,驚惶間,他知道自己上當了,巨大的力量將他攔腰纏住,似乎想要絞斷他的每一根骨頭,勒得鋼甲發出破裂聲。他看到原來下半身的樹幹顏色變了,變成了鱗片,那是一條蛇,美人蛇。

當毒液在血管裏遊走,年特漸漸失去了力氣。他拚命掙紮,但是越用力身體就越冷。他不能呼吸,也無法叫喊了,毒液使他的血液凝固,讓他感到無比痛苦的窒息。無比堅固的鎧甲碎了,那長長的蛇身破土而出,在他的身上繞了一圈又是一圈。他想把握著寶劍的手伸出去,他拚命掙動著,本來水泄不通的蛇軀間被他擠出了一條胳膊寬的縫隙。

是小熊!

掛在腰上柔軟的小熊給了他堅固的鎧甲不能給他的伸縮空間。一瞬間,強烈的光芒從勇者之劍上散發出來,砍在蛇妖的七寸上。一股力量就像是火山一樣爆發開來,將蛇妖纏繞的身體震開來。狂暴地將對手砍成八截,再也沒有力量的時候,腦後響起了風聲。

一把叉子柄狠狠敲在騎士的頭上,結束了這場爭鬥,沒有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隻有一個騎士倒下了。

※※※

終於,一個沉重的嘶吼聲從地下傳出來了。

大地在震動,不管是黑暗的軍隊還是聖城的守衛者都在那威力下四處逃竄。白玉聖城動搖了,人人都聽到惡魔之王恐怖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懸掛了一千年的鍾和鍾樓一起塌了下來,在地麵發出最後一聲悲鳴。一道裂縫從台階上出現,不知道要裂到哪裏去。

國王和教皇相互凝望著。這個時刻,終於來臨了。

“走吧。”教皇緩緩地說,“接下來是我的事情了。”

哈馬斯覺得有些難過,在這個時刻,他突然不希望教皇步上瑪絲塔的後塵。他本來該高興,但是他沒有。最信任的瑪絲塔死了,眼前這個對手也要去做同樣的事,他們都是好固執的人,哈馬斯沒有什麽話好說,也不想和對方擁抱。

他隻能離去。

教皇目送著哈馬斯的背影歎了口氣,走向內側的通道,緩慢,凝重。

逃生的傳送魔法陣已經準備就緒,人們慌亂地擠在一起,亂成一團。神官被撞到在地,軍官扯著嗓子大叫,卻沒有人理會。漸漸地,喊叫聲平息下來了,人人都聽見哈馬斯的聲音在廣場上回蕩。

“不要慌!”哈馬斯大聲斥責,“你們還算是騎士嗎?我們都能離開,我最後一個走,這是早就計劃好的轉移。聖城要塌了,但是文明不會湮滅,以諾不會就此消失。黑暗使你們忘記了時間?我告訴你們,黎明就要到來,援兵也會隨著陽光一起到來。現在我們離開這裏,和已經來到外圍的玫瑰騎士團匯合!”

軍隊的旗幟立起來了,人們開始尋找自己的隊伍,有條不紊地進入魔法陣。魔法陣不能轉移所有的人,身體狀況依然良好的騎士們騎上馬,朝著後門衝去。他們將結成堅固的陣形,用最後的力量殺出血路。玫瑰騎兵在那個方向已經開始進攻,國王的信使騎著白鶴帶來了好消息,黑暗的勢力在這個方向有跡象撤離,臨近城鎮的防線已經被援軍鞏固。

魔法師慌慌張張夾著書籍,祭祀們把聖器七手八腳堆在車裏。旗手固執地攬著大旗,受傷的騎士扶著夥伴的身體,將破得不能用的鎧甲扯下來扔掉。最緊急的時刻,人們仍然有些東西不能舍棄,有的是固執,有的是需要,有的是品格。當哈馬斯隨著最後的騎士消失在魔法陣的光芒中,被人們稱頌了一千年的神像倒了下來,孤零零地摔斷了胳膊。

那一天,人類文明的象征倒下來了,但是文明不會就此消失。

惡魔之王拜德複活了,萬年的約定已經來臨,隨著古封印的徹底瓦解,惡魔之王帶著怨恨和複仇的火焰即將回到大地上。他的神力可以動搖大地,他的吼叫聲讓人膽戰心驚。在那劇烈的震動中,一座白玉鑄成的城池就像是沙土一樣倒塌下來,高高的城堡頂樓砸進地麵,光輝的殿堂土崩瓦解,把灰塵一隻揚到天上。

麵對這偉大的力量,黑暗的子民在齊聲呐喊,歌頌他們偉大的締造者。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息,直到煙塵散去,他們要迎接他們神聖的一刻。

漸漸地,大地平靜了下來,黑暗的呼聲也靜下來,漫天的煙塵也終有散去的時候,宏偉的白玉聖城成了一座沙丘。

沙丘高高地屹立在那裏,訴說著昔日的輝煌。風是它的低語,它依舊像是一座豐碑。

惡魔之王的吼叫聲依舊讓人恐懼地傳過來,有一些不同,那是詫異、憤怒,還有掙紮。發生了什麽?地麵依然在微微晃動,但是很難察覺。一塊石頭從沙丘腳下滾了滾,那是昔日的大理石柱,它滾動是因為它的圓滑,但是光芒從它下麵露了出來。那是封印的光芒,新的封印,巨大的封印隨著白玉聖城的塌倒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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