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現在的大腿,還是何太後粗
酒。
紅酒。
像血一樣紅的酒。
比血還要紅的酒。
捧在何後的手上,卻沒有捧在董太後的手心中。
因為董太後不屑於和何後幹杯。
這是一桌豐盛的酒席,這酒席,是何後為董太後設的。雖說是酒席,座上客卻隻有二人。
何後。
董太後。
這是兩個女人。
兩個處在權力巔峰的女人。
兩個心懷叵測的女人。
它們的心思不在酒上,在對方的心裏。她們彼此都想知道,對方心裏裝著什麽,就像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迫切地想知道他人心裏的小秘密。
卻是永遠也不知道。
能夠知道的,隻是。
所以,當與交鋒時,酒就不再是酒。
而是血。
何後看著杯中酒,不敢斷定流淌在其中的是董太後的血,還是她自己的血,或者兼而有之。
董太後看上去一臉傲然,仿佛勝券在握。
一刻鍾後,依舊端著酒杯向董太後敬酒卻遭冷遇的何後幽幽地提出一個建議,讓政治的歸政治,女人的歸女人。不如把酒言歡,共敘天倫之樂。
董太後無語。
何後舉例說明:想想吧,呂後是怎麽死的?自古以來,女人幹政就沒有好下場。
董太後終於端起了酒杯。
但是,她沒有喝下去,而是將它潑向了何後。
何後一瞬間擁有了一臉的酒水,以及酒水覆蓋下的冷若冰霜。
你會付出代價的。
何後抹去臉上的酒水,抹不去的依然是酒水覆蓋下的冷若冰霜。
每個人都會付出代價。就像你說的,女人幹政決沒有好下場。別忘了,你才是最大的幹政者。
董太後滿臉滄桑地離去。
一桌酒席寂寞無主。
在這個世界上,因果輪回的報應那真是屢試不爽。何後為她的一番話遭到了酒水上臉的報應,同樣地,董太後也為自己的潑酒之舉遭到報應。
隻是她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這麽快,這麽狠。第二天,這個試圖垂簾聽政的女人驚訝地發現,她今後不僅不能問鼎政治,還失去了繼續在宮中居住的權力。
不錯,她是有一個當驃騎將軍的兄弟。但是稱號在手,不如刀槍在手。何進何大將軍以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的行動告訴這個蒼老的女人,一切都過去了,她以及她的時代,都隨著靈帝的逝去而逝去。太後?老太後?稱號而已。
重要的是槍杆子和刀把子。那句話是這麽說的,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絕對經典。
接下來董重死了。
是自殺而死。這個隻當了幾天驃騎將軍的男人死前終於明白這樣一個道理:抓兵權要趁早,否則就會死翹翹。
兩個月後,已被遷到河間居住的董太後也死了。是被殺死的。這個當了幾十年太後和老太後的女人死前也明白一個道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一代人隻能做一代人的事。
張讓等人卻還活著,隻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接著活下去。張讓總結,他們之所以這麽多年一直讓腦袋立在脖子上不掉下來是因為每一次都撿最粗的大腿抱。
但這一次,張讓認為自己看走眼了,以為這個世界上,董太後的腿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麽粗,卻不知時移世易,董太後的腿已不是當年的腿。
不過,抱錯腿沒關係,重要的是下一次抱對就行。張讓等人見董太後已經人間蒸發,頓時明白下一次切不可再表錯情。
現在的大腿,還是何太後的粗。
但是,此時此刻,何太後的腿在張讓等人眼裏已然變成了凶器,他們不敢再輕易地抱上去,畢竟自己偷情在先啊!政治偷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恥的偷情。想當初何進磨刀霍霍向他們,是何後刀下救人,讓他們得以苟延殘喘。可自己怎麽就幹出有奶便是娘的勾當呢?
便懺悔。便將功補過。便另辟蹊徑。
何進的弟弟何苗一夜間發現自己成了富貴中人,因為張讓等人玩命地巴結他,向他貢獻了數不清的金銀寶貝。何苗明白,這是他們有求於他。這樣的發現讓他興致勃勃,也讓他躍躍欲試——敢情,自己還有這等價值,可以左右他人的生死。自此,何苗有空就往何太後處跑,為拯救張讓等人的性命作出不懈努力。
何太後原本對張讓等人的始亂終棄很有些幽怨情結的,恨不得誅之而後快,可禁不得何苗再三再四的軟磨硬泡,也終於軟下心腸來,饒了他們的性命。
但世間事,常常是天不殺人,人自取禍。在發現脖子上的腦袋安然無恙後,張讓等人竟又幹出一件足以讓他們死上一百次的禍事來。而要命的是這一回,連袁紹也怒不可遏了,袁紹找到何進,慷慨激昂地表示,十常侍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他是實在忍不下去了。
比權力更鋒利的是人心
禍自口出。
張讓不知哪根神經搭牢了竟四處嚷嚷董太後是被何進派人殺死的,還揚言人世間的事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何進不要臉了,所以天下無敵。
他比何進還不要臉,那叫至賤者無敵,賽過天下無敵。
沒有人知道張讓等人為什麽要這樣說,就像沒有人知道世上某些人為什麽要找死。
袁紹拔出了他的寶刀,從刀頭到刀尾細細看了一遍,隻看到一片寒光。
但是刀沒有砍下去。
如果袁紹年輕十歲的話,張讓一萬顆頭顱都落地了。隻是現在,袁紹明白,刀不是世界上最鋒利的東西。比刀更鋒利的是權力,比權力更鋒利的是人心,比人心更鋒利的……沒了。
袁紹就找到了何進,開始慷慨激昂。
何進沒有表態。
一般來說,一個人不表態不代表他沒有想法,而是太有想法了。想法太多,難以取舍,所以表態也難。
何進去見一個人。
何太後。
他以為,何太後會像他一樣,出離憤怒,然後給張讓等人一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死法。
但是沒有。
何太後隻給他一聲輕歎:是不是在這個世界上,殺一個人是解決仇恨最快捷的辦法?
太後以為他不該殺?
不。該殺。
那為何不殺?
有一天你會明白,即使你擁有最高權力,也不能想殺就殺。殺,不由自主;不殺,也不由自主。
不用等很久,何進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妹妹何太後原來是為所謂的天下考慮。給出的理由是先帝新棄天下,此時誅殺舊臣,不吉。
何太後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就像人世間的許多事,在慷慨激昂的表述之後都可以穿上一件正義的外衣。
但是何進不知道的一個事實是,其實在一個時辰前,他的弟弟何苗曾火速趕到宮中,向何太後灌輸了這一套理論。隻是沒人知道這一套理論的原創者是誰。何苗不會說,打死他也不會說。
何進黯然而出。這樣的時刻,他終於和袁紹一樣明白了,刀不是世界上最鋒利的東西。比刀更鋒利的是權力,比權力更鋒利的是人心,可比人心更鋒利的又是什麽呢?
何進不知道。
袁紹現在知道了。
他以為,還是刀。
更多的刀。
他建議何進,邀集天下英雄帶兵進京,將十常侍亂刀砍死。如此,何太後將不會怪罪到何大將軍頭上。
何進點頭。在他看來,這的確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消滅了敵人,又開脫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十常侍是天下人所殺,說明他們確實是天下人人欲盡誅之而後快的。
不過,有一個人卻搖頭了。
主簿陳琳。
因為他看到了刀。
主簿陳琳不僅看到了刀,還看到了隱藏在無數刀鋒後麵的人之。在他看來,那是惡之花,是地獄之門,是一個搖搖欲墜王朝的難以承受之重。主簿陳琳聲淚俱下地勸諫何進,現在的時代是天下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這些英雄和草頭王齊聚京城的話,他們看到的是什麽?是一個王朝的軟弱和憂傷、混亂和不堪啊。他們怎能不蠢蠢欲動,不有所作為?清君側從來都是國之大忌,怕就怕君側未倒君先倒,到時候悔之晚矣……
何進“哈哈”笑了。
笑得很豪邁。
這是一個高智商者對低智商者的嘲笑。
何進笑陳琳什麽都想到了,卻唯獨有一人沒想到。
他。
何進。
他何進是什麽人啊?是大將軍,是一個帝國的最高軍事統帥,還怕什麽草頭王和所謂的英雄。再說這世界上有英雄嗎?沒有嘛,真要有的話也隻有一個,那就是他何進何大將軍!
總而言之,在京城,不,在整個帝國,他何大將軍都具備絕對的震懾力量。
何進怒目向陳琳,表情決絕而不容置疑。
就在這一片紛紛攘攘中,曹操再次出手了。
曹操總是這樣,在曆史的緊要關頭出手,試圖改變曆史前進的方向。
曆史的車輪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有時候似乎隻取決於一個人的力量。曹操願意做那最後的裁決者。
但是很顯然,這一次,他沒能做成。
因為何進的意誌及其手中的權力製止了曹操的建議,曹操當時給出的建議是這樣的:殺雞焉用牛刀,要讓宦官們死,找人暗殺就可以了。要沒人的話,他願意做那殺雞刀。用不著召外兵進京,否則事未成,宦官們卻早已知曉,“吾料其必敗也”。
曹操沒想到,正是自己最後這一句“吾料其必敗也”讓何進破釜沉舟要去幹一件注定讓這個帝國走向混亂的事情,因為何進要證明自己的智商。究竟曹操高還是他高,一切看結果。
曹操閉上眼睛,不想看結果。因為結果他其實早已經預料到了。在他看來,這個帝國走向分崩離析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