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要做意見領袖

此時的曹操似乎已被何進遺忘,也已被眾人遺忘。

雖然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前,何進一怒之下想殺了曹操這個狗娘養的,但是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後,何進隻想殺了蹇碩這個狗娘養的。當然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何進願意把剩下的九常侍也給殺了,以成一世英名。

隻是刀在手,不等於頭顱在手。大將軍何進手握鋼刀,不知道該如何取下那些他想要的首級。

曹操知道。

曹操不僅知道,還再次剛剛地站了出來。

因為他又要發言,又要充當意見領袖了——迎著何進及眾高官們不屑與冷漠的目光,曹操開始侃侃而談。

在這個機鋒處處的夜晚

曹操說,現在的問題不是和十常侍決一死戰的問題。如果光看到這一層,那叫一葉障目、舍本逐末、緣木求魚、南轅北轍……總之,現在的問題是綱舉目張的問題。綱在哪裏?在正君位。也就是說,君位問題是當前的首要問題,誰坐君位?是皇子辯還是皇子協?不把這個問題搞清楚,那是要人頭落地的。諸位有沒有想過,如果是皇子協繼君位,我們此去,便是謀反!

一陣沉默。

這是含義複雜的沉默。雖然在場之人沒有不認同曹操所說的,但誰也沒公開站出來表示支持。

這是自尊使然。

當然這沉默還有更深的一層含義,那就是接下來該怎麽辦?誰都不知道。

或許曹操知道。可曹操要是不主動說出來,沒有人會求他說出來。

還是自尊使然。

曹操主動說了出來。無疑,這是一個成大事者的能屈能伸,也是一個意見領袖不放過任何機會的一次酣暢表達。

曹操說,當今之計,就是要先立皇子辯為君,然後奉旨誅殺十常侍等閹豎。這樣做,才叫綱舉目張、名正言順。十常侍若負隅頑抗,那我們就問他們一個謀反罪!

曹操此言一出,一切似乎如水銀瀉地,水到渠成了。何進也終於對此人刮目相看。

他采納了曹操的建議。

不錯,何進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但是在自家性命與所謂的自尊心之間,何還是選擇了前者。

更何況曹操建議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性命問題,還有榮華富貴問題。

有一個人則在此時當仁不讓地粉墨登場了。

袁紹。

此時的袁紹隻是個司隸校尉,差不多和曹操一樣,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主。雖然他有一個當司徒的爹,但在高官雲集的何府內,一個司隸校尉同樣是沒有什麽發言權的。

袁紹便不發言。

他隻行動。

乘曹操話音剛落,何進點頭暗許之時,袁紹請戰了。袁紹奮然表示,為了確保皇子辯為君,願領精兵五千殺進宮去,強扶皇子辯上位。

在何進看來,這應該是一個時代的不由分說,也是一個人建功立業的開始。何決定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這樣的時代,是不是還是槍杆子說了算。

槍杆子果然所向披靡。

在靈帝的靈柩前,被連夜叫起的文武百官們驚訝地發現,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不是傳說中的皇子協,而是驚魂未定的皇子辯。他看上去像是剛從被窩裏拉出來,又像是剛剛從噩夢中醒來,一臉的睡眼惺忪和茫然無措。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此前的皇子辯其實已做好“人生不過如此”的心理準備,因為十常侍的勢力實在是太大了。如果不被他們看好,苟全性命於亂世已屬萬幸,哪還敢有什麽非分之想。

但是在這個機鋒處處的夜晚,一切都已改變。槍杆子在一瞬間改變了皇子辯的人生軌跡,他被不由分說地按在了龍椅上。

文武百官們也被不由分說地責令向新天子山呼萬歲。

一個新時代貌似在這個詭異的夜晚開始了它的序幕部分。

有歡樂,必有悲涼;有加冕,必有血淚。蹇碩的人頭很快落地,殺他的人不是袁紹,而是——中常侍郭勝。

這郭勝說起來也是十常侍之一。但是他識時務,知進退。眼見得袁紹領五千人馬團團圍住宮中,皇子辯在龍椅前心安理得地坐下,他便明白,該拿蹇碩開刀了。隻有殺了此人,才能救自己。

不錯,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的劃清界限一刀兩斷都是要真刀真槍去劃的,不劃出血來不作數,不劃落人頭不作數。

關於這一點,郭勝不僅明白,還身體力行。

同樣明白這一點的人還有很多。

比如蹇碩手下的禁軍。他們集體向袁紹投降。投降儀式搞得很隆重,很有些棄暗投明的氛圍。

宜將剩勇追窮寇。在革命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何進向袁紹下達了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指令。對於這樣的指令,曹操沒說什麽。雖然他先前反對將宦官們一網打盡,但那是基於當初的特殊情況不宜輕舉妄動,現在形勢完全變了。不是西風壓倒東風,而是東風不由分說要壓倒西風。

畢竟,現在的天子是何大將軍掌控的天子,槍杆子是何大將軍掌控的槍杆子,反動派除了惶惶不可終日外一無所有,憑什麽還讓他們繼續呼吸?沒理由嘛。

曹操凝神靜觀,看一場好戲如何圓滿地收場。

劇情出現了意外

劇情出現了意外。

何後出手了。在十常侍餘下數人的腦袋岌岌可危之時,何後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哥何進,革命的首要問題是要分清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張讓等人是我們的敵人嗎?錯,他是我們的恩人!沒有他們,出身微寒的我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想想吧,是誰把我們扶上馬再送上一程的?……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可是,想殺害我們的也是張讓等人。

何進的頭腦還算清楚。

錯,想殺我們的人已經死了。他叫蹇碩。

何後的語氣冷冷的。

真的隻是他一人?

首惡必辦,協從不問。記住我一句話,給人出路就是給自己出路。

那,好吧。

何進妥協而出。

正所謂人世間的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何後之所以要出手救張讓等人,是因為他們在此前跪在了她麵前。

當然,何後不是心軟之人,她不是不知道放虎歸山的道理。但現在的情勢是,新天子是自己的兒子,大將軍是自己的哥哥,總而言之一句話,天下就在自己的掌心中。何後以為,幾個宦官殺與不殺,都無礙大局了。

所以她最後的選擇是不殺。

就像她對何進所說的,給人出路就是給自己出路。籠絡了十常侍的人心,也就籠絡了天下人的人心,現在政局待定,需要的是人心思定,而不是人心思亂。何後為自己“大手筆”的選擇暗自喝彩。

袁紹也為其喝彩。

但喝的是倒彩。

袁紹以為,天下人心不是婦人之心,更不是婦人之仁。老話說了,斬草是要除根的,否則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至於說到現在的天下人心,不是人心思定,也不是人心思亂,而是人心思殺,人人欲盡誅十常侍而後快。袁紹表情沉重地告訴何進,如果不斬草除根的話,恐怕我們今後都要死翹翹,死在這幫宦官手裏。

何進笑了,笑得一臉陽光。他斬釘截鐵地告訴袁紹,他的眼光要比他妹妹遠大。因為他要殺的不是蹇碩一人,而是蹇碩全家,這就是斬草除根!

袁紹還想說什麽,何進用一個“你別煩,再煩我揍你”的手勢讓他閉嘴。

袁紹一聲長歎,覺得人生真是機鋒處處,不知什麽時候,命運的屠刀就會砍殺過來,而他除了等待之外竟別無選擇。

董太後永遠的一臉威儀。在她感覺,那是母儀天下的意思。

隻是這一天,她的威儀看上去不大對頭,有些慌張和虛弱。

這一點,被張讓看出來了。

張讓明白董太後的慌張和虛弱,因為他自己剛剛經曆過。兩個人其實都需要麵見對方,因為彼此都有這個訴求。

便相見。地點是在董太後宮中。

變天了。起風了。

董太後無限感慨。

張讓匍匐地上:天永遠是大漢的天,風永遠是大漢的風,太後永遠是奴才的太後。

可惜,老了。是老太後了。

老太後也是太後。老太後勝過新太後。

是嗎?這話你對新太後也說過?

奴才……沒有。

為何沒有?是不敢嗎?

是。

嗬嗬,你倒也實誠。

奴才不是實誠,是痛徹心脾。

為何?

天下永遠是大漢的天下,太後永遠是奴才的太後。但是太後現在,沒權了。奴才每念及此,真是痛徹心脾啊。

你也知道痛,看來還是個人。

奴才不是人,是狗。無限忠於太後的狗。

其實,現在需要的不是忠心,而是智慧。

奴才有智慧。

哦,說來聽聽。

……

第二天,朝堂之上,誰都沒有預料到,幾件大事會在一瞬間發生:張讓等人重新參與朝政;皇子協被封為陳留王,國舅董重被封為驃騎將軍;董太後宣布垂簾聽政。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猝不及防,讓何進和他的妹妹覺得天又變了。不錯,龍椅上坐著的依舊是辯天子,但他基本上就是個傀儡,除了不知所措還是不知所措。要命的是董太後要當這個家了,驃騎將軍董重則想從何進手中搶奪槍杆子以保家衛國。毫無疑問,在這過程當中,一定會伴隨著人頭落地、血流成河的,隻是不知最後勝出者誰。有那麽一刻,何後心裏很有一絲悔意,他奶奶的,籠絡十常侍人心這步棋算是走錯了。

因為他們的心已經不是人心,而是狼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