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個無神論者的意外死亡 (1)
孫靜卻認為,報仇,對一個男人來說,不是永恒的主題。
永恒的主題應是成就霸業。
孫靜是孫堅的弟弟,很多年來,他的表情都是憂鬱的。
一般來說,一個表情憂鬱的男人,不是可以幹大事的男人,但孫靜不是。
因為孫靜的憂鬱表情並非優柔寡斷的代名詞,而是深謀遠慮和靜水深流的代名詞。
因為深謀遠慮,才不慷慨激昂;因為靜水深流,才會淡定自如,麵呈憂色。說到底,孫靜是為他哥哥而憂。孫靜以為“江東方稍寧,(孫堅)以一小恨而起重兵”,一股凶兆已是撲麵而來。
不錯,報仇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情,但是比報仇更有快感的事則是——成就霸業。
成就霸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成就霸業者最需要的素質不是進攻,而是忍耐。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的霸業。
所以孫靜希望哥哥能忍。
孫堅卻認為,一個“忍”字當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傳國玉璽是怎麽來的?不是忍來的。
董卓的霸業是怎麽來的?也不是忍來的。
這樣的一個時代,必須殺伐決斷,甚至驕橫跋扈,才能震懾天下和擁有天下。現在傳國玉璽已經到手,但是天下還沒到手,如果“忍”字當頭,天下何時才能到手呢?
所以他無限悲憫地看一眼弟弟,覺得他到底不如自己。
膽略。
還有見識。
孫堅出發了。
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發了。
陪伴在他身邊的,是他時刻不離左右的傳國玉璽。
還有他的勃勃野心。
當然另一樣他不願意見到的東西也陪伴在他身邊。
孫靜的一聲歎息。
兄弟倆的分歧就此產生。
很多天後孫靜才明白過來,這竟是致命的分歧,因為哥哥孫堅再也回不來了。
其實,孫堅出征的最初跡象還是一片向好。
在樊城江邊,孫堅甚至導演了“草船借箭”之孫堅版。這幾乎創造了戰爭史上的一個傳奇:三日之內,駐防樊城的劉表部將黃祖悲涼地發現,自己手下的十萬支箭被孫堅巧妙地“借”走。而在若幹年後,孔明版的“草船借箭”才正式開演,可謂拾人牙慧。
沒了箭的黃祖隻得跑了。他領著殘兵敗將從樊城跑到鄧城,又從鄧城退守漢江,非常狼狽,而孫堅則一路凱歌,那神情,像極了一個英雄的所作所為。
英雄的神話隨後還在繼續。當黃祖已無招架之功時,劉表讓自告奮勇的蔡瑁出來迎敵。襄陽城外,蔡瑁與程普的大戰最後以其失敗而告終。這樣的失敗毫無疑問具有標誌性的意義:孫堅和劉表都明白,戰爭已進入了拐點,如果沒有意外發生,劉表該領著他的部下舉白旗了。
意外,卻在此時悄悄地發生了。
仔細追究起來,意外的發生還是有預兆的。
可惜的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看到預兆,即便看到,也不是每一個人都以為那是預兆。
這應當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了。
隻是這一回,不以為然的那個人是孫堅。當時,行軍隊伍中一把中軍帥字旗被狂風吹斷在他麵前。這是很少見的一種現象,一般來說,要將粗壯的帥字旗吹斷,風的速度絕不是一般的快。
奇怪的是,當時的風並不大。
更奇怪的是,其他的旗都沒斷,斷的隻是那把中軍帥字旗。
更奇怪的是,那把中軍帥字旗沒有斷在他人麵前,隻斷在孫堅麵前。
孫堅卻不以為然。
以為然的是緊跟在孫堅身後的韓當。在韓當眼裏,倒在地上的不是什麽斷裂的旗幟,而是躊躇滿誌的孫堅。
因為他相信二者之間的聯係。韓當建議孫堅班師,以尊重天意。
孫堅沒有班師——他以一個無神論者的決絕與豪邁藐視“天意”的存在,從而放棄了挽救自己性命的最後一次機會——幾天之後,孫堅以一種很難看的方式死於劉表部將呂公的伏擊圈內,死時年僅三十七歲。
孫堅死後,沒有人將他的死和呂公的軍事才能聯係在一起。因為敵我雙方都堅信,孫堅是陰溝裏翻船,天意使然,要不然就沒法解釋黃祖與蔡瑁的一敗再敗。
但是,陰溝裏翻船也是翻船,更何況這次翻船死人的是大名鼎鼎的孫堅,這讓劉表深深地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劉表大方地表示,為了重新獲得被孫軍活捉的黃祖,他願意以孫堅的屍首去交換。如此一來,戰爭結束,雙方皆大歡喜。
這樣的一個“讓世界充滿愛”的提議,毫無疑問得到了交戰雙方高層的普遍認可。
但是,有一個人卻不認可。
這個人,是劉表部將蒯良。
蒯良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交易是可以完成的,有一些交易是不可以完成的,交易的得以完成緣於雙方力量的對等。如果敵我雙方的力量不對等,消滅是比交易更有效和更快捷的辦法。
孫堅都不存在了,憑什麽還讓他的部隊繼續存在?!蒯良表情狂熱地喊道。
蒯良的狂熱讓劉表一時間怦然心動。是啊,傳國玉璽就在這個死人手裏,憑什麽讓他帶進墳墓呢?消滅他的那些殘兵敗將,讓自己也可以有機會成為天下的問鼎者!
劉表開始蠢蠢欲動。
你能幹什麽
很快,劉表就不蠢蠢欲動了。
因為一個人的存在。
黃祖。
此刻的黃祖不僅是個人質,還是個障礙。
劉表的心理障礙。
他繞不過去的心理障礙。
不錯,發動進攻沒有問題,消滅孫堅的那些殘兵敗將也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黃祖的性命。一旦進攻開始,黃祖的性命將不保,這一點是劉表不能接受的。
因為他和黃祖的感情深啊。劉表不願意做一個寡情薄意的人。這其實也是劉表在荊州一直混得不錯的一個原因。黃祖為什麽要為他賣命,蔡瑁為什麽要為他賣命,一句話,就因為劉表這人重情義。
劉表重情義可以從他對待蔡瑁的態度上看出來。蔡瑁大敗而歸後,蒯良建議把他“哢嚓”了,劉表卻不忍心這麽做,反而讓他繼續在軍中任職,這樣一來,感動得蔡瑁眼淚嘩嘩的,蒯良卻隻能徒喚奈何。
隻是這一回,蒯良不想再徒喚奈何。
因為蒯良明白,黃祖不可保。要保黃祖就要舍棄江東,這個代價無論如何太大了。蒯良相信,任何一個有所作為、誌在天下的男人都不會這麽去做。
他開始對劉表苦口婆心,希望他以天下為念。
劉表卻偏偏不以天下為念,而以友情為念。在經過短暫的蠢蠢欲動後,劉表這個心腸軟弱的男人突然明白自己能幹什麽,又隻能幹什麽。能得到天下固然很好,但是天下到手了,朋友失去了,做人還有什麽意義呢?
再者說了,天下這個東西,既可能是餡餅,更可能是陷阱。一旦到手,還真是禍福未可知。劉表黯然決定,以孫堅屍換黃祖,繼續經營好自己的自留地。
把荊州經營好,把名聲經營好,真是比什麽都重要。沒人的時候,劉表如是安慰自己。
司徒王允則無法安慰自己。
因為董卓開始殺人了。自從“遷都”長安之後,董卓深深地愛上了一項事業。
殺人。
殺無數的人。
對董卓來說,殺一個人的人是可恥的;沒有技術含量的殺人也是可恥的。所以他殺人以多多益善,不取其性命為最高追求,“或斷其手足,或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聽著哀號之聲震天,董卓的心情那叫一個好極了。
甚至,為了達到攝人心魄的目的,董卓殺人還追求速度。
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有一次,司空張溫就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殺了。
頭出現在一個托盤上。原因是他和袁術兩個人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準備行刺董卓,讓董卓的腦袋遠離身體。
結果,董卓的腦袋依然還在脖子上,張溫的腦袋卻在瞬間遠離了身體。董卓以血淋淋的事實告訴百官,一定要緊密地團結在以他為中心的董氏集體周圍,高舉盡忠、盡職、盡孝的偉大旗幟,才有可能讓自己的腦袋與脖子不說再見,否則後果很嚴重。
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百官們隻得頻頻點頭。
司徒王允混跡其間,也頻頻點頭。
但是在心裏,司徒王允沒有點一下頭,而是昂起了不屈的頭顱。
因為,這樣的時刻,是你死我活的時刻,點頭並不能保證自身的絕對安全。要活下去,安全地活下去,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董卓必須死翹翹。
可是,讓董卓死翹翹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前曹操的行刺未遂就是一個極好的明證。董卓沒死,他卻差點死了。
現如今,還有什麽樣的計謀可以讓董卓死翹翹呢?
王允一時間無計可施。
王允無計可施的時候,有一個人卻在幽怨地歎息。
這是來自他後花園的歎息聲,似有無限惆悵。
王允惱怒於這樣的惆悵。因為在他聽來,這不是惆悵,而是懷春。
原來歎息聲是他的養女貂蟬發出來的。
一般來說,作為一個色藝雙絕的美眉,貂蟬是不輕易發聲的。
不過這一回,貂蟬發聲了。她之所以發聲其實不為自己,而是為了義父王允。
因為她看到了王允臉上的愁眉。這樣的愁眉讓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其抹平。
雖然,到目前為止,貂蟬還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法子才可以抹去王允臉上的愁眉,但有一條她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一定可以抹平。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是美女。
在這個世界上,“美女無敵”是千古不易的真理。貂蟬相信這一點,就像相信她一直以來天下無敵的容顏一樣,那叫一個堅定無比。
愛情是這樣一種東西
王允跪了下來。
向自己的養女貂蟬跪了下來。
這是牡丹亭畔的驚人時刻,而曆史也在這不為人知的一跪中悄然轉向。因為王允要用計了。
王允用計其實沒什麽稀奇的。他的一生就是計謀串起的一生。不過這一次,王允的計謀比較狠。他要用一個女人來打敗兩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