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躲來躲去躲貓貓 (1)

劉表死了,地球沒有停轉。相反,轉得更快了。因為輕鬆了一點,少了一個人的。

當然,對芸芸眾生來說,他們的依舊生生不息地存在,比如蔡夫人與蔡瑁、張允等。還有年僅十四歲的劉琮,蔡夫人的親生兒子。

隻是劉琮的顯得有些首鼠兩端,就像他的父親,每臨大事有怯心。劉琮的膽怯就在於——劉琦和劉備是不會放過他的,如果他被立為荊州之主的話。

事實上這樣的程序正在啟動。在蔡夫人的堅強領導下,一份看上去毫無破綻的劉表的遺囑誕生了,在這份遺囑裏,劉琮被推為荊州的下一任主人。

沒有人懷疑這份遺囑的真實性。事實上即便有人懷疑也不敢公開說出來,因為蔡夫人與蔡瑁、張允等不是吃素的,他們是要吃人的。

事情壞就壞在劉琮身上。他的被恐懼壓垮了。劉琮在眾官匯聚的公開場合表達對劉琦和劉備的憂懼,令人懷疑他是否具備做荊州之主的能力和勇氣。

無人應對。荊州這些自身難保的官員們當然知道,對一個未成年人來說,做荊州地區最高統治者是有些苛求了。可這樣的時代不是以能力論英雄的時代。這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時代,每一個人要做的就是服從。

認清自己是什麽貨色,看看周圍人的眼色,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為做人“三色”原理。對於這個原理,荊州官員們都已經耳熟能詳了。

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耳熟能詳。有一個人犯糊塗了。幕官李珪。幕官李珪致力於追求人生真善美,鞭笞假惡醜,並願意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很快,幕官李珪的這個願望達成了,在說了以下這番話之後。

他是這樣說的:“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發哀書至江夏,請大公子為荊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敵曹操,南可以拒孫權。此萬全之策也。”

毫無疑問,幕官李珪的呼吸停止了。因為蔡夫人與蔡瑁、張允等沒有讓他再呼吸下去——他的腦袋與身體被一分為二。這似乎是違背做人“三色”原理的下場:沒有認清自己是什麽貨色,也不看看周圍人的眼色,更談不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這樣的人在世間是不能苟活下去的。

李珪的死就是個活生生的教訓。劉琮一聲歎息,很有兔死狐悲的感覺。當然對他來說,隻要能改正錯誤,一切都是可逆的。不為別的,隻因他有一個強勢的媽。

劉琮走馬上任了,帶著一個十四歲少年的迷惘與無可奈何,在這一切都不確定的年代,匆匆忙忙做了荊州新主。

荊州新主不是那麽好當的。不確定的年代什麽事都在發生,什麽事也都會發生。在襄陽,曹操引大軍攻過來了。

十四歲的少年再一次迷惘與無可奈何。這迷惘與無可奈何是雙重的,一方麵是劉琮這個荊州新主當得不那麽光明正大,很有偷雞摸狗的意思。蔡夫人與蔡瑁、張允為了防備劉琦和劉備可能的反抗,不僅沒有知會他們荊州易主的消息,甚至沒有告訴他們劉表病故之事。

一切都偷偷摸摸地進行,隻為製造既成事實。另一方麵,曹操引大軍攻過來了。這是致命的攻擊。劉琮當然知道,如果曹操和劉琦、劉備聯手打他,那荊州和他的下場隻有一個。毀滅。

東曹掾傅巽站出來獻計了。計謀其實很簡單,就兩個字:投降。傅巽說:“不如將荊襄九郡,獻與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事實上,不僅是傅巽,蒯越、王粲都讚成這樣做。他們給出的理由是“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識時務,知進退,明得失。曹操以朝廷為名,南征北討,是可以抵擋的嗎?多少英雄在他麵前成了狗熊啊?!呂布完了,袁紹完了,劉備也差不多快完了。誰能抵擋曹操?!這個江湖,是曹操的江湖,都洗洗睡吧。

劉琮決定從善如流。

他也隻能這樣做了。當人心思降時,最可憐的人莫過於負隅頑抗者。因為這樣的人是沒有明天的。而投降者的命運卻好很多。他們會得到回報,很多既得利益將不受損失。關於這一點,劉琮發現自己就是個案——曹操接受了他的投降,還慷慨地封他為荊州之主。

隻是此荊州之主非彼荊州之主。劉琮明白,在這不確定的年代,一切都還是不確定的。投降了,人格的降級都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劉琦和劉備怎麽看待自己,又怎麽對待自己。

劉琦和劉備當然很憤怒,隻是在如何對待劉琮賣祖(業)求榮的問題上,倆人並沒有什麽好辦法。

能想出辦法來的有倆人。一是張飛。張飛怒氣衝天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劉琮要賣祖業,咱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渡過江去,奪了襄陽,殺了蔡氏、劉琮,然後與曹操交戰。

另一人是伊籍。伊籍當時跟著劉琦混,心裏卻向著劉備,所以他提的辦法跟張飛大同小異,側重點在於荊州的歸屬問題。伊籍說,劉琮已將荊襄九郡都獻給曹操了,賣祖求榮莫過於此,使君不如以吊喪為名,前赴襄陽,誘劉琮出迎,然後將其拿下,誅其黨類後,則荊州屬使君矣。

諸葛亮拍手稱快,特別是在聽到伊籍說的最後一句話時。諸葛亮以為,形勢比人強。劉備再謙謙君子,這回也該心硬一把了吧。再說,現在的荊襄九郡在名義上已是曹操的地盤了,劉備虎口奪食,是憑力氣吃飯,也是替劉表出一口氣,憑什麽不能抱得荊州歸?

然而,劉備還是心太軟。這個活在名譽裏的男人瞻前顧後,總感覺於心不忍。他哭著對大家夥兒說,同誌們啊,我大哥臨去前托孤給我,言猶在耳,言猶在耳啊,大哥多好的人,寬厚、善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我應該向大哥學習啊!今天我如果執其子而奪其地,他日死於九泉之下,有何麵目去見我大哥呢?嗚嗚嗚……

張飛長歎一聲。伊籍長歎一聲。諸葛亮長歎一聲。他們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劉備錯了。

但是諸葛亮知道,這件事其實沒有對錯,隻有可否。能做就是可,不能做就是否。所謂寬厚、善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話語。荊州現在還是劉表的荊州嗎?錯!賣祖(業)求榮的劉琮還值得輔佐嗎?更是錯!問題的關鍵都不在這裏,問題的關鍵在於劉備的死腦筋沒有與時俱進。

諸葛亮將劉備逼到死角,讓他做出生死抉擇——現在曹兵已到宛城了,沒有荊州,沒有根據地,沒有兵馬,我們何以拒敵?

劉備當然不知道何以拒敵的對策。對劉備來說,個人名譽是形而上的東西,其他的都是形而下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不了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反正他的一生躲來躲去,躲貓貓已是家常便飯,不在乎多這麽一次……

諸葛亮臉色鐵青,氣不打一處來。他從隆中出來從事的這一份工作竟然是躲貓貓,並且應劉備的要求,還要為躲貓貓的遊戲提供技術指導,這個軍師當的,可謂一點正經沒有。

而他,原本是多麽正經,多麽有追求的人啊,每自比於管仲、樂毅——管仲、樂毅,是天天躲貓貓的嗎?諸葛亮無語。

卻又不能逃避。就像前文說的,出來了,就不要哭著喊著想回去。諸葛亮是個沒有退路的人。作為軍師,事實上最大的能耐就是在沒有退路的地方找出退路來。甚至反敗為勝。那麽,諸葛亮能做到這一點嗎?

人是自以為聰明的動物

諸葛亮做到了這一點。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諸葛亮。

在劉備定下“退走樊城以避之”的目標後,諸葛亮覺得,將這一場撤退退出花來,退出他的絕世才華來。不錯,他是螺絲殼裏做道場,可人生的常態不就是螺絲殼裏做道場嗎?

誰都不會事先給你預備下大大的舞台,因為上帝不是你的幹爹。

諸葛亮放出話來,上次一把火,燒了夏侯惇的大半人馬,這不稀奇。稀奇的是要讓曹軍重蹈覆轍!

這話張飛聽了,高興得不行。張飛說,軍師,曹軍沒那麽傻吧,一個人,真的可以在短時間裏犯同樣的錯誤嗎?

諸葛亮無限滄桑地答道:這很正常,隻要他是人。張飛不解:為什麽?人不是很聰明的動物嗎?錯!人是自以為聰明的動物!

諸葛亮如是回答。

諸葛亮的計謀又開始粉墨登場了。這是一次相當複雜的計謀組合,集合了水戰、火戰、心理戰等諸多算計。玩的就是心跳。

曹軍卻不知道個中的奧秘。曹仁、曹洪引十萬曹軍為前隊,最前鋒則是許褚的三千鐵甲軍,他們浩浩蕩蕩,直殺新野而來。部隊行進到鵲尾坡時,遭遇了劉備部分人馬的對峙。

這個時候許褚需要有一個判斷——他們,是幹什麽的?疑兵還是前麵有伏兵?許褚給出的判斷是後者。

但是許褚的判斷無效,因為曹仁給出的判斷是前者。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許褚在曹仁的“英明”判斷下奮勇前進。

劉軍卻突然人間蒸發了。這裏的山林靜悄悄。鵲尾坡前,隻剩曹軍孤孤單單的身影。這個時候,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不知誰的末日就要來到,許褚在劉軍的陣前陷入了思考。

有仙樂悠揚。有眾聲喧嘩。在山頂,一個熱鬧的世界和盤托出。

這個世界的主人是諸葛亮和劉備。此時的山頂上有一簇旗,在旗叢中有兩把傘蓋: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對坐飲酒,宛如神仙中人。

許褚憤怒了,他把劉備和諸葛亮此舉理解為調戲。調戲不是。因為調戲被動,互動,所帶來的心理感受截然不同。雖然在一定的階段,調戲可以往的路上走,但此時的許褚那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他要上山,殺了這兩個調戲專家。

卻沒有殺成,反而惹了一團騷。

諸葛亮和劉備竟然也人間蒸發了,隨之而來的是擂木炮石從山上打將下來,搞得許褚的部隊不能前進。與此同時,山後喊殺聲大震,一時地動山搖。許褚想尋路廝殺,卻找不到廝殺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