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做局和入局 (2)

曹操則乘隙而動,劍指冀州。這場戰爭基本上打得沒有什麽懸念,袁譚拖住了袁尚的蠢蠢欲動,審配守冀州落得個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結果他們兩個一個跑了,一個死了——袁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審配大叫“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引頸就刃,終結了自己的謀士生涯。

毫無疑問,這樣的終結是失敗的。審配死在自己的計謀裏,再怎麽對袁氏忠心耿耿,都已是題外之義了。

冀州城內陳琳的結局卻是不錯。城破之時,陳琳正無所事事。沒有人再需要他寫檄文。這個曾經罵遍了曹操祖宗十八代的人兒茫茫然不知所之,直到曹操揪住了他的衣領。

曹操之所以要揪住陳琳的衣領是因為有一個問題他不明白。你當年罵我便罵我,為什麽連我的祖宗都一塊罵了呢?陳琳給了他一個回答:“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這樣的回答是中性的,聽不出一絲懺悔的意思來。曹操的手下都勸曹操殺了這個人,曹操的眼睛裏也布滿了憤怒,陳琳看上去似乎命懸一線,但誰都沒想到的是,曹操竟然放過了他,還任命他當自己的秘書,以盡其才。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要論檄文的鋒利,沒有人寫得過陳琳。曹操需要這樣的鋒利,所以他需要陳琳繼續呼吸下去,以為他效力。

心中有一個夢想

許攸瘋了。

當然,許攸不是真瘋,而是變得瘋狂了——就在曹操領著眾將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冀州城門時,許攸突然縱馬向前,用鞭指著城門並且叫著曹操的小名說,阿瞞,你要不是靠我,今天能走進這個門嗎?

很多人怒了。為許攸的失心瘋。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件事其實是最讓人忌諱的。得誌便猖狂。這一般來說是小人所為。子係中山狼,得誌便猖狂。典故說盡了一切。

曹操沒有發怒,而是心平如水。不僅心平如水,曹操還哈哈大笑,為許攸的故作瘋態。在曹操看來,許攸這是在考驗他,考驗他是不是有容乃大。做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曹操以為,自己做到了。

但是,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做得像曹操那樣,忍常人所不能忍。許褚就沒有做到。

這個喜歡用刀說話的男人注定和喜歡用嘴說話的男人天生相克。那是大部隊進城後的某一天。許褚騎著馬進東門,宿命般地遭遇許攸。許攸將他喊住了,嗬嗬笑道:你們這些人要是沒有我,怎麽能夠出入此門呢?許褚大怒:老子千生萬死,打了多少血戰,才奪得這個城池,你小子怎麽敢如此誇口!

事實上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許攸還是有退路的,隻要他不繼續進攻。但問題的關鍵是他沒有這樣做。許攸繼續恃才傲物,說了他生命中最後一句話:“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

毫無疑問,這是一句致命的話。話音剛落,許攸人頭落地。許褚決絕告訴此人,任何時候刀把子都比嘴皮子要硬。做人,還是委婉一點的好。

曹操一聲輕歎。為許攸的人頭落地。

曹操一向以為,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許褚為什麽做不了江湖老大,隻能跟著他混,說到底不是武功不高,而是境界不高。

所謂境界,無非是一個“忍”字。忍是什麽,心頭上麵一把刀啊,擱誰心頭都不好受。所以重要的不是什麽狗屁的心胸開闊,而是能忍。如果許褚能夠忍到曹操那樣,別人罵自己十八代祖宗都不殺他,還重用他,那許褚就成事了。

可惜,許褚做不到這一點。所以許褚永遠是許褚,曹操也永遠是曹操。他們就像兩條平行線,雖然天天在一塊,卻永遠不能交叉,各自有著各自的宿命。曹操煞有介事地厚葬許攸,將以德化怨的大戲演得情真意切、催人淚下。

當然,曹操出人意料之舉遠不止這些。

在擺平冀州之後,曹操以丞相之尊親往袁紹墓下設祭,一拜再拜並且哭得死去活來。曹操告訴同誌們:當年啊,我跟袁紹共同起兵的時候,他曾問我,打天下,我們何以為據?我就問他,你拿什麽為據呢?袁紹告訴我說,他南據黃河,北阻燕代,領著沙漠之眾,向南以爭天下,這樣總可以成事了吧?我聽了哈哈一笑,回答他:我曹操以天下智力為據,以道禦之,天下事無所不可……唉,此言如昨,現而今袁紹卻已故去,世事無常如斯,我不能不為之落淚啊!

不過同誌們,我說這些話的目的在哪裏呢?那就是——我們的敵人也可能是我們的老師。他可以向我們提供反麵的教訓,也可以提供正麵的經驗。天下事何以為貴?人才最貴!為了人才,我曹操被人罵了祖宗,被人戳了脊梁骨,我容易嗎我?!我不差錢,差自尊!可誰給我自尊,誰理解我呢?沒有!都以為我是天下最冷漠自私最小肚雞腸的人,可我是那樣的人嗎?許褚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陳琳你看我是那樣的人嗎?還有那死去的彌衡、陳宮、許攸你們看我是那樣的人嗎?!

曹操說到此處,聲淚俱下。眾人一時間也是淚流滿麵,覺得這個丞相做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曹操繼續:但我後悔嗎?沒有!我曹操被人罵了祖宗,被人戳了脊梁骨,我不後悔!為什麽?因為我心中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統一中原!我希望我的夢想和諸位一樣,都是閃亮的、問心無愧的、可以光明正大告訴子孫後代的,都是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

丞相萬歲!丞相萬歲!丞相萬歲!

雷鳴般的歡呼聲起來了。曹操動情不已,覺得自己深具領袖才華。他也舉起胳膊,和大家一起歡呼。一場生動活潑、情景交融的思想政治宣傳課就此達到。接下來,曹操還做了這樣一些事情,叫人遍訪冀州賢士,找了一個叫崔琰的人作為自己智囊團的新成員;將金帛糧米當眾賜給袁紹的妻子劉氏,鼓勵他在沒有袁紹的日子裏,堅強地活下去。與此同時,曹操還下令免去河北居民一年的租賦,以體現他的恤民之心。

一時間,河北開始呈現出安定團結、休養生息的局麵。

疑心是世界上最大的敵人

袁譚蠢蠢欲動了。在把袁尚打得投奔幽州袁熙之後。因為袁譚以為,下一個出局者將是曹操,這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

曹操憤怒了,為袁譚的反複無常和不自量力。他首先斷絕了和袁譚的政治聯姻,然後高調宣布:將革命進行到底。目標是袁譚。

袁譚隻得求救於劉表。不錯,與曹操為敵是一回事,但真正打起來能不能招架得住是另一回事。袁譚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有個幫手,而劉表在他看來是最佳選擇。

劉表卻首鼠兩端。劉表永遠的首鼠兩端,像極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碌碌無為的人,總是患得患失,不知道那些是該抓住的,哪些是要放棄的。

劉備替他拿了主意。

劉備以為,曹操現在已經破了冀州,兵勢正盛,所以袁氏兄弟的下場隻有一個:死翹翹。當然懸念也是有的——何時死翹翹。所以在這樣的情勢下去救袁譚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何況曹操這個人心中常有荊襄之意,打荊襄隻缺一個借口而已,我們何苦給他送上借口呢?不妨養兵自守,以靜製動好了。

袁譚隻得孤身走路。

在被劉表拒絕之後。劉表最終聽取了劉備的意見,給袁譚寫了一封千回百轉的信,意思是,兄弟,我愛莫能助啊!

這樣的情勢之下,袁譚當然不敢跟曹操死磕。他放棄平原,逃到南皮。曹操追至南皮,派軍隊將這座小城四麵圍住,也將袁譚的人生四麵圍住。

袁譚選擇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再降。

曹操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麽可以一降再降。因為有一個道理古今通用:投降也是要講誠信的。初降的人和再降的人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在他心目中,袁譚貶值了。

不過,另外一個人卻讓他有了興趣。辛評。

辛評是袁譚派出的使者,其主要功能是勸曹操接受袁譚的再降,但是曹操以為,這不是他的主要功能。辛評的主要功能在曹操看來是替他服務。曹操說,袁譚這小子,是反覆無常的小人,我這次是肯定不會相信他的。倒是你,可堪一用啊。你的弟弟辛毗,我已經重用了,你不妨也留下來吧。

辛評沒有留下來。在辛評的心裏,留不留下來最重要的不是看誰給的工資高,而看誰打心眼裏對自己好。

辛評認為,袁譚是打心眼裏對自己好的,他願意跟這個男人一輩子。風雨同舟,榮辱與共。

但是很遺憾,幾天之後,辛評悲哀地發現,不可能了。

不可能和袁譚風雨同舟,榮辱與共了。因為他死了。死於袁譚的疑心之下。

疑心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敵人。在疑心的驅使下,多少人兒人頭落地,隻是這次很不幸,輪到了辛評。

有兩點促使袁譚動了殺心:一是辛評未能說服曹操接受袁譚的再降;二是辛評的弟弟辛毗投降曹操了。袁譚將此二點看成因果關係:因為辛評的弟弟辛毗投降曹操了,所以辛評未能說服曹操接受袁譚的再降。

然後袁譚順理成章地得出了終極結果:辛評懷有二心。

這實在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個人是不是懷有二心不需他自己說了算,隻需旁觀者的心理感受。辛評的滿腔赤膽忠心遭到了深刻的懷疑,他隻能以死明誌了。

一個時代的悲劇就這樣發生了。不過這樣的悲劇並不令人側目,因為這個時代有很多轟轟烈烈的大事要發生,一個小謀士的死實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幾天之後,沒有人再關心辛評的死及其死因。

人們隻關心自己。亂世亂局中的自己。郭圖對袁譚說:主子,最後的時刻到了,咱不妨讓老百姓打頭陣,大部隊跟在後麵出城,與曹操決一死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