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奧德賽 (2)

無論如何處理與喬布斯之間的關係,斯卡利還是不得不麵對繼續蔓延的危機。1985年夏天,為了化解危機,斯卡利不得不解雇了1200名員工。這在當時是蘋果曆史上最大規模的裁員。經曆過裁員而被幸運地留下的員工都在問同一個問題:“公司一直說員工要對蘋果忠誠。可是,蘋果對員工的‘忠誠’如何體現?‘忠誠’到底應該是什麽樣子?”

這時,喬布斯仍然掛著董事會主席的虛銜。斯卡利擔心,無所事事的喬布斯會在公司內惹是生非,他特意安排秘書陪同喬布斯到歐洲旅行,一邊出席市場活動,幫蘋果做宣傳,一邊由著喬布斯的性子遊山玩水,放鬆心情。

說是放鬆心情,可喬布斯在整個歐洲之行裏都心灰意冷,打不起精神,像剛失戀一樣。蘋果的同事甚至擔心他會不會自尋短見。在意大利,喬布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在風雨中疾馳。他甚至對朋友說,幹脆像那些落魄的藝術家一樣,客居歐洲,找個地方種田養花算了。他還告訴朋友,如果可以,他想向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申請,乘坐“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到太空去看一看。

就在這次旅行中,喬布斯第一次來到了蘇聯,在美國冷戰對頭的國土內推銷蘋果電腦。在莫斯科,當他聽到被放逐的托洛斯基的故事時,不禁感慨說:“我簡直就是蘋果的托洛斯基呀。”他甚至想過,幹脆就留在蘇聯,專門向學校的孩子們推銷電腦。

喬布斯也喜歡把自己比做寶麗來(Polaroid)公司的創始人埃德溫?蘭德(EdwinLand)。當年,蘭德僅僅因為一次產品研發上的失敗,在董事會的壓力下被迫辭職,和喬布斯的處境多少有點兒相似。

從歐洲遊曆歸來,喬布斯還是心存了一絲“複辟”的幻想。他找到傑伊?艾略特,對他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群眾運動”方案。

喬布斯說:“讓我們再試一試,看能不能說服董事會,改變他們的想法。我打算訂做一批T恤衫,上麵寫著‘我們要喬布斯回來’。”

“這點子真聰明。”艾略特想。

喬布斯接著說:“你就在午餐時候把全體員工召集在一起,然後給他們每人發一件T恤衫,怎樣?”

“暈,怎麽能是我!”艾略特的腦子還算清醒,“不行,史蒂夫。我是蘋果高管,我可不能做這件事。”

喬布斯泄了氣,隻好沮喪地對艾略特說:“好吧,不行就不行吧。不過無論怎樣,這都是個好主意,不是嗎?”

“嗯,是個好主意。”艾略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喬布斯。

1985年9月,對蘋果萬念俱灰的喬布斯向董事會遞交了辭呈。9月13日,星期五,董事會開會討論喬布斯離職的問題,並最終同意了喬布斯的辭職請求。9月17日,喬布斯正式從蘋果離職。

幾天後,當人們打掃喬布斯的辦公室時,在地上發現了喬布斯和斯卡利的一張黑白合影。照片的玻璃框已經碎了。照片背後,是斯卡利大約在7個月前寫的一句話:

“為了偉大的創意、偉大的體驗、偉大的友誼!約翰。”

奧德賽是“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在特洛伊一戰之後,奧德賽開始了長達10餘年的漂泊生涯,曆經無數劫難才返回家鄉。斯卡利在趕走了喬布斯之後,寫過一本名為《奧德賽》的書,將自己從百事到蘋果的十餘年曆程比做漂泊中的英雄奧德賽。

其實,在蘋果的曆任CEO中,斯卡利非但不是最糟糕的,反而在能力和成績上比斯科特等人高出一大截。一位蘋果前副總裁在接受我們采訪時,是這樣評價斯卡利的:“他是一位出色的CEO。在斯卡利的領導下,蘋果公司的銷售額從幾億美元增長到了百億美元,斯卡利的營銷天賦也帶動了Macintosh電腦的銷售。但是,斯卡利不擅長預測產業趨勢,也不擅長在紛繁複雜的局麵下,快速作出果斷的決策。同時,他身邊的高管素質參差不齊,這說明他選人的眼光並不太準。”

無疑,斯卡利是蘋果曆任CEO中爭議最大的一位,這僅僅是因為,他沒有處理好自己和創始人喬布斯之間的關係,逼得喬布斯不得不選擇出走的道路。

喬布斯熱愛蘋果,也曾尊重和敬佩馬庫拉與斯卡利。在喬布斯眼裏,馬庫拉就像一位經常給予自己嗬護的長者,而斯卡利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可這些,都已經是記憶中的事情了。現在,斯卡利成了敵人,馬庫拉則成了敵人的庇護者。喬布斯恨他們,恨董事會,恨那些不理解自己的中高層經理們。他親手創建的公司拋棄了他,他曾經信任的人拋棄了他,他隻能選擇離開。

1996年,在一次采訪中,喬布斯對記者說:“斯卡利毀掉了一切。”

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被斯卡利和董事會拋棄的喬布斯曆盡艱辛,在外漂泊12年後,竟能陰差陽錯地被蘋果用收購的方式請回公司?誰又能預測到,回歸後的喬布斯竟然成為了一名稱職的CEO,並真正挽狂瀾於既倒,將蘋果打造成為世界第一科技企業,實現了自己畢生的理想?

和斯卡利在百事和蘋果的經曆相比,喬布斯在離開蘋果後12年裏的大起大落才真正稱得上千難萬險,才真正是像奧德賽一樣的生命漂泊!也許,隻有喬布斯才最有資格把自己的自傳命名為《奧德賽》!

許多年後,回憶起當年的往事,鬢發皆白的斯卡利感慨萬千。他動情地說:

“也許,當年趕走喬布斯是一個錯誤。也許,他應該來當CEO,而我應該去當董事會主席。這些事情,都應該在形勢惡化前,預先作出安排。如果我們當時有一個更好的董事會,也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那個地步。後來,當我自己也無法繼續擔任CEO時,我又犯了第二個錯誤,沒有把喬布斯請回來當CEO。那時,我應該對他說:‘嗨,我想回家了。這仍然是你的公司,讓我們找一種方式,使你可以回來管理你的公司。’可是,我沒有那樣做,我不知道為什麽。”

許多年後,有記者問喬布斯,如果當年留在蘋果擔任CEO的是喬布斯而不是斯卡利,會有什麽不同?喬布斯是這樣回答的:

“很多年來,蘋果追求的是讓每個人都擁有電腦,追求的是個人電腦的革命,追求的是產品和用戶體驗。有人教導我說,如果你可以掌控公司的最高層麵——包括你的客戶、你的產品和你的戰略——那麽,所有其他底層的細節都自然會綱舉目張,有條不紊。如果你隻注意底層細節而忘掉了其他的東西,你就會因為一葉障目而最終碰壁。在蘋果,從斯卡利開始,人們失去了對最高層麵的掌控。因為他們的目的變得越來越現實,從產品和客戶驅動,變成了利潤驅動。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公司的價值觀改變了,從製造世界上最好的電腦,變成了賺最多的錢。”

“那麽,你仍然會說,是斯卡利毀了蘋果?”記者問喬布斯。

“是的,他的確毀了蘋果。”喬布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