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接風 (1)

和老鼠、****見麵之後的第二天,張總順利辦完省城招標的所有事宜,回到了我們的城市,準備休養一段時間。

當天晚上,廖光惠為他接風,通知我務必到場。

如果我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那麽我想,我一定不會去參加這次聚會。就算它是一個我成功打入流子頂尖集團的絕好良機,我也不會去。

晚上七點不到,我提前十來分鍾到了接風的地方——位於我市當時最豪華的珍珠酒店頂樓的一家高級餐廳。

當我走到那個沙發都是由某種柔軟的不知名獸皮所製,牆壁上也貼滿了精雕細琢的紅木,奢華到有些過分的包廂門口時,除了海燕之外,大多數人都已經到場。

張總手上捧著一杯茶坐在首席,右邊的位置空著,廖光惠就坐在他左邊稍側的位置上,兩人竊竊私語,神情怡然。龍袍、元英、小寶等人,正和廖光惠公司的兩個副總在其他位置上談笑甚歡。

沒有來得及向所有人打招呼,正對著包廂門坐,剛好看見我的張總,眼睛一亮,伸長一隻手向我招來,“小胡,你來噠啊?來來來,過來坐,過來坐。”

“張總好,廖哥好,龍袍、元英、小寶、胡總、陳總都來噠啊……”

向大家打著招呼,我走進了房間。

把龍袍旁邊的空椅子拉開,我屁股一抬,就準備要坐下去。

“小胡,來,到這裏來,我給你留了位置,坐這裏。”張總邊將他右手的那張空凳子拍得劈啪作響,邊衝我大聲說道。

我一下子愣在那裏。幾乎是刹那間,我意識到了究竟哪裏不妥。

上席隻有三張,張總坐中間,廖光惠坐在他的左邊,其他人都是依著陪酒的順序排開。而我,難道要坐在張總的右邊?!

我低下頭看了看旁邊的龍袍幾人,龍袍微笑著望向我,而元英和小寶的眼中,明顯多了些不知名的東西。再看了看張總和廖光惠,張總的期待毫不摻假,廖光惠則是如同往常般平淡自如,沒有任何反應。

“張總,我就坐這裏,我和龍袍坐,你們大哥坐的地方,我坐在那兒不像個樣子,坐在你和廖哥旁邊,我喝酒都不自在。”借著抱拳,我躲開了張總的目光。

廖光惠的嘴角出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張總卻一把拉開椅子,對著我走了過來,“小胡,你哪裏這麽多囉唆話,今天到場的都是最好的朋友,還搞這些東西幹什麽?來,要你去坐,就去坐!今天我們不搞這些,沒的大哥、老板這些事。大家都喝酒聊天,盡興為止。”

“張總,我真的不去,我就在這裏,等下陪你多喝幾杯就是的唦。我真的不去,不是那麽回事。”我奮力抵抗著張總的拉扯,努力堅持著要坐下去。

“小胡,你怎麽這麽強啊。要你去就去唦,老廖,你來,你說句話,這個伢兒講不聽啊。”

我抬頭看向穩坐不動的廖光惠,他微微笑著眯上眼,輕輕點了點下巴,又張開眼看著我說:“小欽,張總喊你來,就來唦。還客氣什麽,都是自己屋裏的人。不礙事,過來過來。”

我還準備要說什麽,卻感到腰部被人推了兩下,低頭看去,龍袍正笑得一臉燦爛,點頭示意我去,嘴裏還在輕輕說:“去,不要緊,去去去。”

迫不得已之下,隨著張總一起,我渾身不自在地坐在了那個紮眼的地方。

再過了幾分鍾,海燕與秦明,以及廖光惠手下的另一員大將天哥,三人也一起趕了過來。

酒菜正式開席。

那天大家喝酒都很踴躍,不斷地灌著張總和廖哥兩人。

酒過三巡,廖光惠還是老樣子,不善酒意的張總卻已經滿臉通紅。

突然他拿著杯酒站起身來,先沒有說話,隻是掃視了大家一遍,所有人意識到他有話要說,都紛紛安靜了下來。

“都是多少年的朋友噠,本來不需要講這些。但是,我今天在這裏還是要借老廖的酒來感謝兩個人。第一就是老廖!老兄弟,風風雨雨,一起也這麽多年噠,不容易,你和我,我們都不容易。心裏有數,來,幹!”

廖光惠淡然一笑,眼中仿佛有著一些很柔軟的東西閃過,他也拉開椅子站了起來。

兩個人一碰杯,廖光惠說:“意思哈,意思哈,都是老東西,不比以……”

還沒有等他話說盡,三兩一杯的水井坊,張總就已經灌進了喉嚨。喝完之後,還倒轉杯口,故意用種調戲的目光看著廖光惠。

廖光惠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也隻得跟著一口幹完。

等他喝完之後,張總招來站在一旁的女服務員,又將自己的酒杯滿了起來。廖光惠似乎想要出言勸阻,但是看見張總那副神情,隻得再次苦笑,把話咽了下去。

張總舉起杯子繼續說:“我這個人一輩子到現在,老廖,你曉得啦,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啊。我朋友多,過命的卻隻有兩個。”

說到這裏,張總和廖光惠再次相視一笑。顯然,張總過命的朋友裏麵,廖光惠一定是其中一個。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三哥與明哥。

“幫過我的人也多。救我命的到現在隻有一個!拿個人的命來救我的還是隻有一個!”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毫無來由地“突突”跳了起來。

“小胡,站起來!今天老哥哥第二個要感謝的人,就是你!沒的你胡欽,就沒的我張萬平的今天。來,老哥敬你!”果然,他說的人是我。

一股熱血湧上了心頭,我不假思索地站了起來。突然,我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瞬間,我恨不得又馬上坐下去。隻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為了。

“張總,你太客氣噠。你莫敬我,我敬你!我這沒的什麽,都是廖哥吩咐我搞的事,應該的。我敬你,我敬你。”邊說,我邊將杯子迎了過去。

張總卻一手將我擋住,紅著臉說:“小胡,我這個人不像你們江湖人,我不懂你們那些江湖規矩。我隻曉得,你救噠我的命。自古以來,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不和你說多,來,老哥來敬你!”

不待我說話,張總的杯子迎上了我被他抓住的手。

“叮”的一聲脆響,他一飲而盡。

喝完酒之後,他拉著我坐下了去,再吩咐服務小姐將他放在一邊沙發上的包拿了過來。

打開拉鏈,他從裏麵拿出了一個包了花紙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對我說:“我問過你廖哥噠,你喜歡什麽。他說也搞不清楚,我就隨便買了點東西,沒的別的意思。小胡,這就是當我給老弟的一個見麵禮。”

當時,我就猜到張總送出手的不會是普通的東西。但我還是沒有想到,會這麽貴重,也如此棘手。

“張總,你真的太客氣噠。沒的必要,沒的必要。我不要,你要送也送廖哥。”我盯著桌上的盒子,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辭。

“哈哈哈,你們廖哥什麽沒的,還要我送啊。我恨不得他送我就好。小胡,不緊說了,緊說就沒的意思噠。來,自己看看,要不要得?”

沒的辦法之下,當著所有人的麵,我拆開了外麵的包裝花紙。

花紙下是一個很別致的方形紙盒,紙盒很輕,拿起的時候,裏麵好像還有東西在晃動作響。

“張總,你莫是看我們胡欽長得乖,給他送個戒指啊?這個響聲,要好大的鑽石啊?胡欽,快點看,你發財噠。”

龍袍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個不小心,一樣東西從已經被拆開大半的盒子中跌落下來,在我麵前的大理石台麵上激起幾聲清響。

低頭看去,一個四四方方,大約兩寸左右的黑色塑料小盒,穩穩當當擺在我的麵前。

我的心狂跳了起來。

縱然小黑盒上麵沒有那個舉世聞名的四連環標誌,我也一眼就能看出它是什麽來。

因為,無數次,我在廖光惠的桌子上、家裏、手中都曾經看見過它。

這是一把嶄新的奧迪A6車的鑰匙。

我已經忘記了那天在場的其他人看見這把鑰匙之後的表情,是驚歎還是豔羨,又或失落、驚奇。因為當時我可能根本就沒有去看。

我喜歡車,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車,就如同我喜歡女人。

但是那一刻,我的心中卻完全沒有半分高興與激動之情。

我的心底就如同剛進門,張總招呼要我坐到他旁邊時一樣,隻感到了一種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比之開始,還要強烈百倍。

你可以給我寶馬,可以給我奔馳,如果大方的話,也許還可以送給我艾什頓·馬丁。但就是不能送奧迪A6。

龍袍新買的路虎,海燕那輛美國原裝的大切諾基,都不會比奧迪A6便宜,但是他們也隻是路虎和大切諾基。

中國,是一個很特別的國家。在這個特別的國家裏,有著很多種荒謬到讓人匪夷所思的東西,其中一種叫做“避諱”。

朋友是個矮子,你就不能當著他的麵罵人三寸釘;老婆臉大,你也不可以當著她的麵說別人是大餅;上司沒頭發,你更不能當著他笑話禿驢。皇帝姓甚名誰,你就當然不能隨便用那幾個字;上麵對有些信息不感冒,網站就大量設定敏感字,如果你的貼子裏有這些漢字,在網站上就發不出來……

總之,隻要是在中國,幾乎是任何東西,任何人事,都不能避開這兩個字。它就像是一道枷鎖,捆了我們千年,還要繼續下去。

奧迪A6也是如此。

自從奧迪集團旗下的A6車型幸得聖寵,被選為官方用車之後,它就開始在中國與眾不同起來。廳級以上的幹部可以用這個車,那些放著更好的車不要,而偏偏要趨炎附勢、一圓烏紗之夢的老板們也用這個車。

但是,不是廳級,也不是老板的人,就算有錢也最好不要用這個車。

就如同,你在公司上班,你的老板隻愛五元一盒的白沙,你再喜歡芙蓉王,也隻能躲著抽,而不能在老板給人散白沙的時候,你散芙蓉王,還說白沙不好抽。

荒謬嗎?荒唐嗎?可笑嗎?可憐嗎?可悲嗎?

當然!可是這就是避諱,也是遊戲的規則。

我身在局中,就不能不依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