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記者何以身遭不測 (3)
市檢察院我還是第一次來。但這個地方因為武大維的存在,早已讓我耳熟能詳了。站在這個大院裏,我先仰視了一下氣勢泱泱的花崗岩外觀的大樓,然後才往裏走。雖是六七月份的天氣,可是一進樓,就有一股涼森森的感覺撲麵而來。舒爽自是舒爽,卻讓我想到一個不雅的名詞——隻是在此不便出口而已,因為大樓裏還有那麽多沒被雙規的人,還是好人多不是?進了辦公大樓以後,我一層層往上走,我要先找領導辦公室。結果爬到三樓就看見了檢察長辦公室門框上的小木牌,寫著副檢察長的小木牌一溜有四個,寫著檢察長的隻有一個,但裏麵早已人去屋空,紀檢書記一個,政治部主任一個。除了檢察長的門沒敲,其他的門我挨個敲了一遍,但都沒有人,這讓我很納罕。我便回到二樓,二樓有辦公室。我敲了辦公室的門,隻敲了三下,門就打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同誌問:“請問你找誰?”我說:“打擾你們了,我是市委辦公廳一處的處長康賽,想找一位領導,可是,他們哪個屋都沒人。”這個女同誌說:“沒錯,領導們現在在郊區集中學習。
我是辦公室主任,你有什麽事能不能先跟我說說?”我對她此時不讓我進屋有點反感,就說:“在樓道裏說話不方便,咱進屋說行不行?”她這才把門開得再大些,說:“進來吧。”我一進屋,發現這是個套間,中間有一道門隔開,外間一個穿製服的年輕姑娘在打電腦。辦公室主任便領著我走進裏間。我沒想多在她這兒耽擱,所以一進裏間我就立即告訴她:“你們這兒扣了一個女記者,我要見她一眼。”辦公室主任有些措手不及道:“這,不方便吧——”但她隻說了半句話就突然改了口,說:“我們這兒從來沒扣什麽女記者!”我說:“你剛才明明已經承認了,改什麽口呢?武大維已經雙規了,你不用前怕狼後怕虎的。”此時她的臉色就非常難看了,地說:“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別難為我,我這個主任也是很難幹的!”我感覺今天這任務沒法完成了,就兀自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抬著頭看著她,想跟她軟磨硬泡一會兒。這時她急得在屋裏轉起磨來,像撞籠的困獸。我說:“你究竟說不說?”她非常堅決地說:“根本沒有的事,你讓我說什麽?”
我一見這種情況,就不便再說什麽了。我搖搖腦袋說:“那就對不起了,打擾了。”我有些無奈地起身退出來。我來到外間的時候,發現那個打電腦的年輕姑娘已經不在了,隻把製服搭在椅子背上。我繼續爬樓,挨個屋找人打聽,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全都搖頭否認。沒辦法,我走出大樓。我估計丁露貞已經給這裏打過電話,而且我估計打也白打,因為一個領導都不在,丁露貞不可能給辦公室打。我撓著頭皮走出檢察院大院,打算打一輛車,但我一拐彎卻看見一個穿白襯衣的姑娘正躲在牆垛子後邊。她拉了我一把,說:“康賽處長,你跟我來!”說完就轉身徑自走了。我有意和她拉開十幾米的距離,左顧右盼地做出閑散狀,但一直跟著她走。結果到前麵拐角處她就往左拐了,然後進了一家小飯館。我走過去以後,左右看看,見沒什麽異常,便蹩了進去。姑娘此時已經坐在一個角落,因為這個時間早過了吃飯的高峰時間,所以,屋裏沒幾個人。我見收銀台旁邊立著一個竹篾的屏風,就對收銀小姐說:“能不能把屏風借我們用一下?”小姐說:“可以。”我便搬起屏風往屋子角落走,擺好以後,我才躲進去。此時,姑娘衝我讚許地點頭一笑。
我掏出煙來,點上一根,抽起來。姑娘說:“這裏也不安全,咱長話短說,我說完就走。是這樣,前不久,咱平川市的金玫瑰花園項目不是出事了嗎?十幾億的集資款都被卷走了,有關方麵拚命捂住這次事件,但終歸紙裏包不住火,省城就下來幾個記者,打算采訪一下,回去寫個內參之類的。可是他們都铩羽而歸,無功而返。因為凡知情人都被打過招呼,誰說出去誰要承擔責任。誰願意承擔這種責任?凡是知情人,雖不知道此事涉及孫海潮,但都知道這是市裏的項目,不願意給市裏抹黑。所以,就都老太太吃切糕——悶口了。但有一個女記者,據說是一家省報的,偏偏不走,她深入群眾,多方走訪,掌握了大量事實和一手材料。
就在她要離開平川的時候,市委辦公廳的劉誌國帶領檢察院的人截住了這個女記者——想必你認識劉誌國——咱在這裏暫且不評論他,因為我還不知道你的立場。單說這個女記者,在檢察院遭到了逼供,檢察院讓她繳出記錄,她說,我就是用耳朵聽的,沒有記錄,結果就挨了好幾個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響,一直聽不清聲音。她大聲喊叫,要求放人,但自從被關進來以後就再也沒被放出去。起初她被關在市檢察院的拘留室,兩天後送到了三柳縣第一看守所。我聽我們主任說,這個女記者拿了一個企業家的二十萬賄賂,打算告孫海潮的黑狀,因為那個企業家與孫海潮有仇。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我同情那個被扣的女記者。現在檢察院正在準備文字材料,打算對這個女記者提起公訴。罪名就是索賄受賄。”姑娘說完就站起身來,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意思是不讓我站起來送她,便走出小飯館。
我則繼續抽煙,一根接一根。如果有的人別有用心,就像劉誌國采取的辦法一樣,硬把一個銀行卡塞給你,同時又給你錄了像,你還能說得清嗎?在其他情況不可能有你說話的機會,而在武大維的地盤裏,能讓你辯解嗎?此時我心情十分複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發生這種事!好在貌似鐵板一塊的檢察院終歸有說直理的人,有心存良知的人。我把姑娘的話回顧了一遍,竭力記住每一個細節。這時,我就想起劉誌國對劉梅也說過有個企業家要相對象,而且也給了一個二十萬的銀行卡。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呢?我思考了一陣子,沒有答案。我走出小飯館,臨出門時給收銀台交了五十塊錢。
出了門,我就打了一輛車,直奔市委大院斜對過的南渥茶館,進了茶館以後就給劉誌國打電話。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天我還就跟你幹上了!時間不長劉誌國就神色黯然地走了進來。我又是劈頭就問:“給你銀行卡的企業家叫什麽名字?”劉誌國一愣,反應了五秒鍾,然後說:“無可奉告。”我說:“劉梅已經同意和企業家見麵,你總得讓她知道點什麽吧?”劉誌國道:“現在人家企業家已經反悔,不想和劉梅談對象了。”我說:“你就狡猾吧,一抓一出溜,這對你是絕對沒好處的!你隻有配合我的調查,才可能減輕自己的罪責!”劉誌國道:“你現在是丁露貞的準妹夫,你不是為公家調查,而是為丁露貞調查,目的是把別人弄進去,把她洗出來。此外,還能怎麽樣?你以為我是傻子了!”
劉誌國的這些話,讓我無言以對。丁露貞調我的初衷本來是想把限定在家人的小範圍裏,但現在已經為人詬病。想來什麽事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這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見繼續問劉誌國已經問不出什麽,便扔下他,兀自走出茶館,在門口招了一輛車,朝三柳奔去。三柳是距離平川市最遠的一個縣,在一條山脈的腳下,開車也要兩個小時。路上我就和司機商定:把我送到第一看守所,然後等我一會兒,再把我拉回來。司機同意,因為他在三柳想拉回腳也不好找客人。上午三柳還有人進市,下午一般沒人往市裏來。第一看守所是一幢圈在圍牆裏的一座孤零零的四層老樓,所有的窗戶都安著鐵柵欄。
而很多棵綠茵茵的爬山虎就從地上一直順著一樓的鐵柵欄爬到了四樓,所有的鐵窗上都爬滿爬山虎,為這個鐵麵無情的處所添了一抹綠意。下車以後,我抬頭望了一眼大樓,就走向大門口,大門口有兩個武警站崗。我掏出工作證遞給武警,武警接過去看了一眼問:“找誰?”我說:“找所長。”武警說所長外出開會不在。我說那我就找辦公室主任。武警把工作證還給我,向樓裏麵伸了一下胳膊。我順著他的手勢走進樓去,在樓道裏發現了門上釘著木牌的辦公室,便敲門進去。一個五十歲左右長得像包子的中年人警覺地盯著我,也不問我是幹什麽的,隻是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照例把工作證遞給他。他翻開看了,還給我,說:“我知道你是康賽,我勸你回去,上邊有指示,涉及周曉燕的訪問一律回絕。”
我一刹那間就明白了,女記者叫周曉燕,而且剛才是劉誌國或什麽人給這裏打了電話,通知他們我——康賽要來這裏。既然如此,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說:“誰給你的指示?如果是市檢察院,現在檢察長武大維已經雙規了,他的話該推翻就得推翻;如果是辦公廳劉誌國指示過你,我也告訴你,劉誌國也在審查範圍之內。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受到應得的處理。”這個主任說:“你說你是康賽,誰證明呢?”我說:“這好辦。”我立馬掏出手機給丁露貞打過去,打通以後我說:“丁書記,現在看守所的同誌想驗證一下我的身份,您跟他說說吧!”我把手機遞給這個主任。這個主任便接過去接聽。
聽了幾句話,他就把手機還給了我,臉色也變了,由原來的傲慢變得緊張、慌張,嘴裏一迭聲說:“亂了!亂了!不知道該聽誰的了!”我說:“平川市現如今誰的官最大?不就是丁書記嗎?你不聽丁書記的聽誰的?你還想不想幹了?你如果瀆職、貽誤戰機,可是要扒馬褂的!”可能“扒馬褂”這句話起作用了,他立即拉過一把椅子請我坐下,說:“實不相瞞,周曉燕病得不輕,現在住在縣醫院裏。”我突然一個激靈——他們迫害女記者了!我立即說:“你現在就馬上帶我去縣醫院!”他做出為難狀,攤開兩手。我說:“你叫什麽?告訴我你的名字,現在是你立功的時候,以後我會為你請功!”他說:“我叫胡裏坳。”我說:“事到如今你怎麽還玩花活?胡裏奧是個外國歌手的名字!”他說:“真的,我是在山坳裏生的,家裏姓胡。”
三柳縣因為遠離市區,縣醫院是個夠規模的綜合性醫院。在醫院精神科住院部的一個小單間,我們見到了周曉燕,天,隻見她麵頰紅腫,額頭纏著紗布,兩眼呆滯地看著前方。我在醫生陪伴下推開門走進去,說:“周曉燕你好,我是市委辦公廳的康賽。”周曉燕慢慢走近我,表情怪異地打量我,然後以飛快的動作啪地給了我一個大嘴巴!我一點也沒感覺意外,我知道,這一巴掌我是替劉誌國挨的,當然這個賬我會記在他的頭上。周曉燕再次伸手的時候,被醫生攔住了。這時她就哈哈哈狂笑起來,嘶啞的聲音非常瘮人。看來沒法交談,我退了出去。胡裏坳說:“怎麽樣,病得不輕吧?”我說:“造孽啊!”這時醫生也退出來了,把門鎖好,對我說:“以後你們不要沒事就往這兒跑,病人需要安靜,她現在神誌不清,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穩定住。”我點點頭,走出住院部,對胡裏坳說:“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從此以後周曉燕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要拿你是問,你是圈裏人,自然明白執法犯法的罪過!”胡裏坳說:“有的事我做不了主怎麽辦?”我說:“那就立馬給我打電話。”我把手機號告訴他。
出了醫院,我甩下胡裏坳,徑自坐上出租,告訴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回市裏。司機說,那個人不管他嗎?我說,不管,讓他自己走回去。暗想,去他媽的吧!車開起來以後,我就給丁露貞打了電話,告訴她,晚上別走,在南渥茶館等我!關於孫海潮和金玫瑰花園項目我本來興趣不大,因為我並沒參與集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丁露貞,現在我是在無意中被卷進來了。因此,我也可能成為那些人的打擊對象,但平川人有句話叫“以就以就”,就是說一不做二不休。我豁出去了,我不信太陽會從西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