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輾轉反側

從發起強渡到現在,日軍一路狂飆,也需要喘口氣了。

作為指揮官的下元本人還是很篤定的。

他知道強渡蘊藻浜是一個關鍵。如果照今天這個樣子打下去,不僅能擊敗張炎,而且離包抄吳淞也不遠了。有什麽必要再急吼吼地往前趕呢?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如果大家都能這麽安心睡覺,當然沒事,問題是有人睡不著覺。

張炎睡不著覺,全師官兵也都睡不著。

白天折了一個營長,傷了一個團長,蒙受很大損失,但仍無法完全擊退敵軍。怎麽辦?

看來隻有采用19路軍的鎮宅之寶了:夜襲。

這是當時中隊在戰力明顯弱於對方的情況下,經常使用的一招——乘你不備,咬也要咬死你。

扭轉戰局,隻在今晚。

隨後成立敢死隊,有60個人自願加入(“慷慨請決死”)。

我曾經看到過有的描述上,把敢死隊說成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是大把撒袁大頭起的作用。

我獨不信。

捧一堆錢在你麵前,買你的命,讓你立刻去死,你願意不?

誰無父母,誰無兄弟,誰無妻兒老小,誰無活著的渴望。螻蟻尚且貪生,而況人乎?

但是眼下要想取得勝利,已別無他法。

隻有抵死一拚,才有希望。這是一個無奈的決定,也是一個悲壯的抉擇。

敢死隊員在出發前全部用炸藥槍彈纏滿全身,人人視死如歸,義無反顧。

他們是一群無畏的勇士。

晚上7點半。

在夜幕的掩護下,敢死隊摸掉崗哨後,分批潛入姚家灣日軍營房。

危險襲來,這幫九州鬼子卻還毫無察覺。

白天打累了,睡得很香是吧,正好收拾你們。

雖然隻有區區60個人,但這是60個猛人。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把身上的引線一拉,跟你們這幫龜兒子同歸於盡。

一場暴風雨過後,60個勇士無一生還,而且沒有一個留下姓名。

遭此“飛來橫禍”,尚睡眼蒙矓的久留米旅團頓時炸了窩:自己營裏到處都在爆炸,這陣勢,十麵埋伏啊。趕緊跑吧(“以為大軍襲至,遂大潰”)。

正在觀察動靜的張炎見敵軍陣腳大亂,遂令旗一揮,命令全師從外圍對日軍發動總攻。

久留米旅團潰退,很多人都往蘊藻浜逃去。

這是自然,那裏近,又有河麵隔擋,比較容易脫身。

可你倒是跟對岸的弟兄們打個招呼啊:我們回來了。

一聲招呼也沒打。

其實也不難理解,畢竟這是吃了敗仗跑的,又不是什麽好事,打什麽招呼。

當然也可能是根本沒來得及。

這邊的日軍白天打了一天,累得半死;那邊的卻不用打仗,精神還好得很。

他們沒輪到上前線,正在後方鬱悶著呢,忽然聽到對麵人喊馬嘶,站起身一看,橋麵上已經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大幫人。

看不清楚,但八成就是支那人。因為沒有接到任何通知或命令,說前鋒部隊又撤了回來。

那還等什麽,槍炮一齊上,給他們來個半渡而擊!

橋上的日軍慘了,糊裏糊塗地就被南北岸的“中日聯軍”前後夾擊,包了餃子。

半江瑟瑟半江紅,用來形容這幫倒黴蛋的下場再恰當不過。

時任19路軍參謀長的趙一肩後來描述,說當天的蘊藻浜戰場,“倭寇之屍,有如山積,河水為紅”——岸上的日本兵屍體已經堆成了小山,而河水也變成了紅色。

此情此景,令這位見慣刀光劍影的將軍也生出了“慘不忍睹”的感慨。

當然說的是下元和他引以為豪的九州子弟兵。

19路軍在蘊藻浜一役中雖然也付出了重大犧牲,但在野戰中能轉危為安,擊退日本成建製陸軍,對於部隊士氣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鼓舞。

以強對強

同一天,千呼萬喚的第9師團(金澤師團)終於登陸上海。

本來按預定計劃沒這麽快,是師團長植田在接到下元的急電後,命令所乘船艦加快速度才心急火燎趕過來的。

這邊剛癱倒在地,那邊人就到了,接力配合得倒還算默契,但是已經晚了那麽一點。

在蘊藻浜“意外”遭到重創後,久留米旅團已經一蹶不振,失去了單獨再戰的能力。

不管野村多麽冤枉,既然敗了,板子就還得打在他屁股上。

陸軍可不會說它的久留米旅團是不聽招呼才吃敗仗的。責任還在海軍,這幫人根本就不會打仗,自己打打不贏,給他部隊指揮吧,卻把我們給的那一份也搭進去了。

海軍的存在,真是帝人的恥辱。

聽說上海那邊又敗了,軍令部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下去,這回連他們也沒了自信:是不是我們海軍真的陸戰不行?不會吧……

打仗可不是請客吃飯,參謀本部一點沒客氣的,連思想工作也不做,就立即宣布走馬換將,任命第9師團師團長植田謙吉中將(陸大21期)接替指揮,成為日軍的第三任主帥。

在陸大畢業生中,植田謙吉比下元要高兩屆,算是他的師兄。此人在軍隊裏向有“陸軍長老”之稱,勁兒勁兒的,比較會擺譜。他引以為豪的業績,便是參加過一戰,作為隨軍參謀,到西伯利亞打過仗。

這位老兄走馬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威風八麵地視察了一番陣地。

當眾秀了一把後,他讓人分別給19路軍和上海市政府送去了“哀的美敦書”(即最後通牒)。

內容是要求19路軍撤出原防線,並且必須離租界邊境有40裏距離。如果不幹,就要亂來了(“不接受該項條件,日軍將有自由行動之事實”)。

植田還“通情達理”地留了兩天時間給19路軍,以便他們早點“自行撤走”。

軍長蔡廷鍇拿著通牒去給總指揮蔣光鼐看,問他怎麽答複。

蔣光鼐都懶得給植田寫回信,說就用大炮給這位牛哄哄的陸軍中將送個信吧。

我們19路軍可不是嚇大的,你盡管放馬過來。

站在植田的角度,能這麽鼻孔朝天地講話,倒也不全是做給對手看的。

那是相當有點底氣(盲目不盲目先不去說它)。

第9師團(金澤師團)雖不屬於一等老牌師團,戰史卻也很悠久,早在日俄戰爭時就參加過旅順口戰役。因此,該師團的到來,算是給已陷入困境的滬上日軍打了一針強心劑。

加上原有的久留米旅團和海軍陸戰隊,日軍總兵力已達到17萬人。

植田認為,這麽多人馬投入上海戰場應該綽綽有餘。

幾乎在久留米混成旅團來滬的同時,獲悉日軍將大批增援的消息後,老蔣也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