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奇襲“出雲號” (1)

就在這天中午,又一個消息傳來。

日本第3艦隊旗艦“出雲號”巡洋艦(就是野村來上海時坐的那艘)遭襲。

令人驚奇的是,完成這次襲擊任務的既非19路軍,也不是第5軍,而是一群來自民間的高手。

領頭策劃的是有“美髯公”之稱的胡厥文。

淞滬戰前,胡厥文是個開機器工廠的大老板。難得的是這位生意人不光會數錢,還知道憂國憂民。他之所以要留一把大胡子,並不是想學關雲長,而是要把它作為“抗戰胡子”,抗戰一日不取得勝利就一日不刮胡子(“蓄之以記國難”)。

開戰後,他就把機器行裏的人組織起來,為19路軍加工製造手榴彈、迫擊炮彈等各種武器。

胡老板抗戰的情緒很高,光在後麵造造手榴彈當然很不過癮。過不多久,他就想到了一個新招:炸日軍的艦艇。

當時“出雲”艦就停泊在黃浦江上,日軍陸海軍高層常在這艘船上來來往往。胡厥文認為,日本“上海派遣軍”司令官白川一定也在上麵,如果把“出雲”艦炸掉,日軍定將群龍無首,陷入混亂之中。

可是“出雲”艦是一艘大艦艇,不是普通的小漁舟,要想動它的手,談何容易。

首先是拿什麽去炸,你總不能甩一顆手榴彈或者打一發迫擊炮上去吧?其次是派誰去炸,普通人肯定不行,因為這幹的可是一個刺客的活。

說起來容易,實際卻是一個相當複雜的操作過程。

胡厥文找了一幫誌同道合者商量。

在胡厥文找來的這個圈子裏麵,有搞實業的(提供資金),有搞科研的(提供技術),有搞軍工的(提供門路),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所以大家千萬不要小看我們草根一族的力量,如果能夠凝聚起來,往往就是一個強人團體,不比那些坐而論道的專家差多少。

炸彈很快找到了。

那是上海兵工廠倉庫裏的一顆舊的水雷外殼。

舊,沒關係,技術人員可以搞定。

經過重新配引信,裝炸藥,老瓶裝新酒,一顆500磅的大水雷就出來了。

人也找到了。

是一個經過專業訓練的勇敢的潛水員。

大水雷,潛水員,都有了,接下來還需要策劃一下。

具體安排如下:找40隻空的油桶,一一密封,固定連接在一起,由潛水員在水下進行。

而水雷,就固定在其中一隻油桶下麵。

日本人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黃浦江上隨處可見的油桶漂浮物下麵,竟然還藏著足以致命的大水雷!

可惜的是,在行動真正付諸實施時,由於時間計算上出現失誤,導致水雷尚未貼著艦艇就提前引爆了,結果未能把“出雲號”炸傷炸沉。同時,白川當時也不在這艘船上。此前,他一直在“妙高號”艦艇上進行指揮,水雷爆炸時,他已經移到了公大紗廠的日軍指揮部。

援救瀏河

襲擊“出雲號”雖然大快人心,但無論成功與否,從軍事行動的角度而言,對整個戰局並無很大影響。

此時,中方指揮官們真正感到焦慮和擔心的,除了正麵戰場日軍來勢凶猛以外,就是善通寺師團主力已經在七丫口實施登陸這件事。

都是會家子,日軍從這裏登陸要幹什麽,大家都一目了然。

得知消息後,負責左翼指揮的張治中迅速做出反應,砸鍋賣鐵,把一直舍不得用的左翼軍總預備隊都拿了出來。

宋希濂旅再次被賦予重任。

在大部分軍校關於反登陸戰的教案中,都會明確一點,那就是登陸後24小時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也就是說如果你在第一時間內不能把對方趕下海,那就隻有你自己跳海了。

作為黃埔資深教官,張治中當然不會不清楚,他要乘善通寺師團登陸後立足未穩的機會,施以重拳,讓其在岸上待不下去。

宋希濂,你還能像當初強渡蘊藻浜那樣挽狂瀾於既倒嗎?

但是命運終於沒有能夠再次賦予他這樣的機會。

還是緣於該死的機動能力。

瀏河距離部隊所在位置將近60多裏路,最快的辦法是用汽車運。但宋希濂想盡了辦法,也隻找到11輛汽車,一趟隻可運1個營。

這當口,你就是急死也沒用。

先上1個營,其他人跑步前進。

宋希濂親自帶這個營(521團第1營)先行出發。

上午11點走的,到瀏河已經12點半了,路上用去了足足1個半小時。其實如果按正常速度開,半個小時即能趕到。問題是他們在快到瀏河時被日機盯上了,沒法正常趕路。

日機又是掃射又是投彈,部隊不得不下車隱蔽疏散,這一耽擱,半個小時就過去了。更慘的是,11輛汽車,被炸了8輛,隻有3輛勉強可用。

還好,總算離瀏河已經不遠了。3輛車掉轉頭一拐一拐地回去接人,先行營則繼續往目的地跑。

在瀏河,宋希濂迎麵碰見的不是教導總隊,而是馮庸義勇軍。

當時來上海參戰的民眾義勇軍很多,影響較大的就有南京中央大學義勇團(後嫌名字不夠響亮,又改名鐵血軍團)、華僑救國義勇軍(顧名思義,是由愛國僑胞組成的),不太知名但名稱雷人的天津骷髏團(打不死你,嚇也要把你嚇死)、中國國民救第一軍第一師(比實際作戰的19路軍和第5軍還要高調)。

在所有外地義勇軍中,要論國仇家恨,馮庸義勇軍的感受最深。

因為他們就是一路唱著“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而流亡到關內來的東北大學生。

馮庸義勇軍的全稱為馮庸大學義勇軍。馮庸大學是中國第一所西式大學,而且它有一個非常誘人的地方,那就是實行全免費。

該校創辦人馮庸與張學良是結拜兄弟,兩人雖不是同月同日,卻是同年出生,關係非常好。馮庸倡導教育救國,而且注重對學生進行軍事訓練。當時的沈陽人甚至把馮庸大學與東大營、北大營相提並論,稱為“西大營”。

然而一個“九?一八事變”,幾乎改變了所有東北人的命運。馮庸大學也是如此,他們不願在日本人統治下苟且偷生,遂從校長(馮庸自任)到學生,都一個不剩地撤入關內,並成立義勇軍,發誓要把日本人趕出東北老家。

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在長江沿岸監視敵艦,卻不料現在的後方一眨眼就變成了前線。

考慮到這些學生繼續留在這裏隻能做無謂的犧牲,因此宋希濂在向他們了解瀏河的情況後,命令他們立即自行轉移到後方安全地帶。

中國的讀書種子們,你們還不是軍人,你們應該繼續活下去,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留一點未來的希望。

對於宋希濂來說,再到七丫口去阻止日軍登陸已經來不及了,現在能做的,就是保住瀏河。

有一個地方,是日軍的必經之路。

它就是瀏河西端的茜涇營。

521團第1營立刻向該處行進。沒想到,日軍來得還要早,一見麵,二話不說,雙方先來了個見麵禮——打一通白刃戰。

在這裏,宋希濂總算看到了已歸屬他指揮的教導總隊第1營。

都是第1營,宋希濂部在左翼,教導總隊在右翼,向日軍發起反攻。

但在人數和實力上,宋希濂已經處於劣勢,而這種劣勢還在繼續擴大:日軍登陸部隊不斷上岸,也就能不斷增援過來,中隊卻遲遲上不來人。

原來是這時候汽車都被炸沒了,大家隻能跑步前進。

兩條腿走路,還得防著上麵的飛機轟炸,當然慢了(“敵機二十餘架密罩天空,一律低空飛行,擲彈如雨”)。

下午3點,521團第2營到達。

6點,第3營也氣喘籲籲地趕到。

可惜這時日軍早已占領茜涇營。

宋希濂本想等另一個團(522團)到達後,乘夜發動反擊,把茜涇營再奪回來,但他望穿秋水,都深夜11點了,還是連個影子也沒見到。

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應該明白,此時瀏河丟失隻是遲早的事了。

蔡廷鍇的抉擇

瀏河一失,善通寺師團必然從左側背南下,與正麵金澤師團遙相呼應,形成迂回包圍之勢。

另一方麵,經過金澤師團一天來不惜代價的瘋狂進攻,守軍的多處防線被突破,再想反擊也已是力不從心。

下麵究竟怎麽辦?

這是一個考驗戰場最高指揮官的嚴峻時刻。

何去何從,多少人的生死,盡在一人判斷與選擇之中。

蔡廷鍇,你必須盡快做出抉擇。

第一個是判斷:在這一局中,中方敗了。

第二個是決定:寧小敗,勿大敗。

某些時候,打仗也像炒股票,如果你眼見形勢不妙,還把股票緊緊地握在手上不肯拋售,蒙受的損失也許會更大更慘。反過來,如果你有自認晦氣的清醒和勇氣,栽了就是栽了,能拋的趕緊拋掉,那樣說不定還能剩下一點本錢。

撿柴的機會以後還多的是,隻要你能把青山留住。

盡快撤退。

目的地是第二條防線——嘉定、黃渡防線。

但退,是一門藝術,甚至是比進攻更為複雜的藝術。

如同進攻時亦左亦右一樣,蔡廷鍇也必須在撤退前搞出比進攻還要大的聲勢來。

他用的辦法是玩了命似的跟日軍死磕到底,狀若瘋狂。

直到3月1日下午,日軍根本看不出中國部隊有一絲一毫要撤退的跡象。因為戰鬥已經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在廟行戰場,蔡廷鍇把所有能派上場的預備隊都派了上去,就差他本人端著槍上去衝鋒了。那架勢,不光是要保住他自己的陣地,似乎連植田已經含到嘴裏去的那一份都要讓他給吐出來。

僅一個八字橋爭奪戰,守軍三失三得,19路軍營副以下當場戰死的就有300多人。金澤師團也沒能討得什麽好,人馬死傷無數不算,光坦克車就毀了3輛。

短兵相接處,雙方更是殺紅了眼,直接用刺刀相互招呼,反正你給我一槍,我就捅你一刀,不手拉著手一起上閻王殿就絕不算完(“肉搏竟日,死亡枕藉”)。

碰到這號不要命的對手,植田被整得夠戧。打到下午,他手上也沒預備隊可用了。

下午3點以後,金澤師團銳氣全消,無力再發動大的進攻。

蔡廷鍇的玩命死拚,給白川這個老狐狸造成了一個錯覺,他認為中國守軍不僅不會撤兵,還會在廟行大場一線繼續苦撐。

既然如此,那就不急,憑他們那點兵力,瀏河遲早是我的。

晚上6點,他下達指令,讓善通寺師團吃飯,休息,明天養足精神再把瀏河一舉拿下。

晚上9點,同樣要求金澤師團睡覺,休息,並讓植田做好準備,在第二天進攻的時候,要把蔡廷鍇死死拖住,以防他向瀏河增兵。

同一時刻,19路軍和第5軍各部都接到了總指揮部發來的命令:全軍西撤。

左翼軍撤往嘉定,右翼軍撤往黃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