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隱性預備隊 (1)

23日,白天,空閑升部隊在江灣“遭了罪”。

植田沒有在廟行發起攻擊。

晚上,俞濟時師撤防。

他仍然坐視不見。

24日,從表麵上看,金澤師團好像在睡大覺,但其實內部正在做著緊張的戰前準備和動員工作。

25日淩晨,是時候了。

金澤師團主力傾巢而出。

目標:廟行以南。

如果用獵物來形容,這個地方正是那處“最鬆軟的部位”。

俞濟時師撤離後,接防的是該師新換上來的一個團和19路軍張炎旅的3個團。

參照《第二次廟行之戰》圖,由於植田運用了聲東擊西的手法,其它守軍此時大多還集結在江灣一帶,短時間內根本抽不出來。

首先說張炎旅。這個旅從第一次蘊藻浜大戰(與下元的久留米旅團遭遇的那一次)開始,就一直在上海周邊打到東打到西,屬於勞模級別的部隊。相信要不是兵力上捉襟見肘,估計這些兄弟也早該撤下來喘口氣了。

且不論體力如何,僅從武器裝備上來看,他們與原駐防的俞濟時師就不是一星半點差距,這3個團跟德械師的3個團也不是一個概念。

他們雖然參與了廟行戰役,但主角和配角畢竟不一樣。廣東造的79式步槍,能否在一馬平川的廟行前線獨挑大梁,也是要打上許多問號的。

再說俞濟時師的那個團。如果查一下戶口,你就會明白,他們其實根本算不上俞濟時的手下,實際是個“黑戶頭”。

淞滬開戰後,他們原本是在袖子上套個紅箍箍,協助做些類似於街頭大媽一樣活兒的地方警備部隊。之所以跑到前線,還打上了德械師的旗號,用蔡廷鍇後來的話說,完全是因為處於包圍之中,“撤退無路”才加入戰團的。

看上去,一個是疲憊之師,一個是業餘選手,無論誰都會為這一對組合感到擔心和後怕。要知道,他們即將麵對的,將是機械化的日軍正規師團的全力衝擊。

身經百戰如蔡廷鍇,恐怕也想不到植田的動作會如此隱蔽和突然。

轉眼間,金澤師團已殺到眼前。

植田的計劃眼看就要成功,他可以舉杯慶賀生日了(日子不一定要那麽準,主要是圖個高興),可是這時候前線出現了兩個意外。

一個意外是,他嚴重低估了19路軍將官隨機應變的指揮能力和廣東仔們敢於拚命的狠勁。

一開始,植田的“鋼鐵三板斧”依舊有著如今大片中才有的效果,上有飛機炸,下有大炮轟,一陣又一陣彈雨飆過後,守軍的工事已被砸得七零八落。

指揮作戰的是第一次蘊藻浜大戰中嶄露頭角的張炎。他見勢不妙,非常聰明地選擇了退避三舍——惹不起,我還躲得起。

反正工事都被炸掉了,再隱蔽在那後麵就等於是一群二傻子。

張炎旅自動退後一裏地,給日軍炮彈和步兵騰出地方。

日軍高興了,打完炮,上步兵。

這套程序我們今後還將經常遇到。在我看來,這恐怕是世界上最乏味的戰術了,連我們講的人都覺得特沒勁。

就算你有飛機大炮助陣,也可以玩點別的招呀。日本人之無趣和做事模式化,由此可見一斑。

步兵上來,大炮當然得收住一些,要不然就要打到自己人了。畢竟炮步兵不是海陸軍的關係,不存在誰要故意給誰找別扭的事。

一看陣地上無人,日軍目空一切的勁兒又上來了,他們認為剛才那頓炮彈準是把守軍的膽都給嚇破了。

事實上19路軍都端著槍在工事後麵蹲著呢。

日軍的“鋼鐵攻勢”領教多了,原駐防這裏的第5軍早就留了心眼,在這裏布置出大縱深的防禦陣地。

廟行前沿的工事那是一層又一層,沒有最多隻有更多。日本人反正炮彈多,那你就可著勁炸吧,炸完一層還有一層,到處都是我們的窩。

在日軍步兵進入100米的有效射程範圍後,埋伏在工事後麵的守軍一躍而出,步槍、機槍、手榴彈一齊上,把剛剛有了點感覺的日軍打得措手不及。

植田一看不行,沒別的辦法,那就加量加價,增加兵力,增加炮彈,增加飛機,無論如何得把這局給扳回來。

與此同時,俞濟時師的那個“黑戶團”也正陷入苦戰。

不過這個苦戰的意思是雙向的,守軍苦,日軍更苦。

一般來說,中日作戰,死一個鬼子,都要陪上若幹中國兵的性命,所不同的隻是比例不一樣而已。可是在攻擊“黑戶團”防守陣地時,這個比例卻意外地倒了過來,日軍傷亡人數竟然超過了守軍人數!

要知道日本兵可一點不傻,他們的攻擊方式在當年是很先進的。

第一,不能出聲。長官發令後,就要打槍的不要打,悄悄地進村。

第二,分散行動。電影上常見的一窩蜂往上衝的情景,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標準的欠揍舉動。這種戰術日軍也是絕對不會采用的。

第三,臥式射擊。通常情況下,日軍士兵都是一邊匍匐前進,一邊尋找機會鳴槍射擊。

擁有了這樣熟練的自我保護動作,就算你是防守的一方,要想掃倒他一大片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更何況,對麵的大炮和頭頂的飛機,都不會讓你那麽從容不迫地趴在陣地上練瞄準。

所以這支守軍其實是很不簡單的。

街頭大媽忽然變成了超級**,這一點估計連大衛?科波菲爾來了都要感到驚訝,沒準還要忍不住跑到幕後去看看裏麵究竟藏著什麽秘密呢。

我不是魔術師,不靠這個混飯吃,所以完全可以告訴你奧妙所在。

我們在前麵介紹中國守軍的預備隊時,曾提到過有一支“隱性預備隊”。

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這確實稱得上是一支非常神秘的部隊,可謂來無蹤、去無影,會戰的時候突然出現,會戰完了又突然消失。別說日軍弄不清它的真實身份,連有些兄弟部隊也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究竟是何方神聖。

請教民國理財高手宋子文,他會自豪地告訴你:這就是我的部隊——稅警總團。

話說老蔣在政治舞台上重見天日後,作為大舅爺的宋子文也再次粉墨登場,不僅坐回了財政部長的老位置,還當上了行政院副院長。

在老蔣那一幫子親朋裏麵,這個小宋是個比較特殊的親戚。

從家庭關係上來看,兩人是實在親戚,一個妹夫,一個阿舅,如假包換,應該是親近得不得了。

但從工作關係上來看,雙方是既合作又敵視,每遇政見不合,動輒就要拍桌子砸板凳,甚至你一拳我一腳,不給對方身上留點mark誓不罷休。

當然,由於老蔣是軍人出身,年輕時候估計也練過幾招王八拳,所以在這方麵,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宋同誌還是很吃虧的。

可是老蔣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回到家,自有老婆和嶽母等著給他算總賬:妹夫打阿舅,太過分了。

枕邊風的威力估計諸位拖家帶口的都是領教過的。老蔣不堪重壓,每次都不得不主動站出來承認自己打人是不對的,並做出相應承諾和補償。

總體而言,小宋雖然偶爾會吃點皮肉之苦,但還是賺的。

在合起來整治孫科和汪精衛方麵,兩人確實能做到同仇敵愾、同進共退,但在對日態度上,宋子文明顯要激烈得多,屬於“憤青”一個類別的。

除了小宋年輕,又不擔當主責,在趕潮流方麵毫無負擔外(用熊式輝的話來說,抗日是當時最時髦的一件事,至少是之一),還和他與東北少帥張學良的關係有關。

都是少年得誌,宋張二人曾經好得能穿一條褲衩。

張學良被日本人趕出了東北,有家難回,作為哥兒們的宋子文幫兄弟一把的心情那是相當急切。

可小宋是個文官,本質上與孫科、汪精衛他們沒什麽兩樣,手上都不掌兵,如何幫忙?

自然有辦法。

要知道,文官與文官可不一樣,訣竅就在於宋子文是個管錢的文官。那年頭,隻要你手上有錢,什麽事不能辦?又有什麽事情辦不成?(當然現在可能也是如此)

宋子文之所以能被封為“財神爺”,並非徒有虛名,攢錢那是很有一套的。

錢從何來?其實就是收稅,重點抓的是鹽稅。

鹽的利潤大啊。早在清代,就有天下鹽商最富的說法,可以說,整整一座揚州城的繁華,都是用鹽商的錢堆起來的。

但正因為利潤大,漏洞也就大,官商勾結、偷稅漏稅的現象屢禁不止,以至於一網撒下去,國家收不到幾個錢,全被各個食物鏈上的大小蝦米和私鹽販子撈去了。

針對這種情況,身為財政部長的宋子文不得不下狠心進行製度改革,搞“大部製”,把原有的三個管理機構並成一個,並開始著手建立直屬財政部的稅警部隊。

這就是稅警總團的由來。

本來隻是一個緝查大隊的規模,從理論上來說,職權也僅限於抓私鹽販子和保護鹽場。可是在宋子文的領導下,它後來竟然發展到與黃埔軍校教導隊一個檔次了。

沒辦法,誰讓人家是財政部長,有錢。

稅警總團的軍費,是財政部出的,財政部的這筆錢,又是從鹽稅裏撥的。

鹽稅收上來,不管多少,當然得由國家統一調撥,不是財政部一家所能做主的。

問題是這筆錢,卻是洋人讓給的,連老蔣都管不了。

當初孫科之所以下台,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錢,而之所以缺錢,又是因為宋子文不肯幫忙。

說起來,這宋家當年真是不得了,估計要三百年才能出此一家。除了湧現出兩個第一夫人外,作為長子的宋子文也是一個能靠自己混飯吃的牛人。

小宋不僅會收稅,還善於向洋人借錢。

人家老外不是傻瓜,可不是憑你點個頭、哈個腰,就肯把錢借給你用的。

第一要看身份,第二要看素質,第三要看你跟他們說不說得到一起去。

顯然,這些條件宋子書完全具備。所以,他能從外國銀行借到錢,別人就沒這個本事。

借了錢自然要還。政府收上來的鹽稅,有一部分是專門用來償還八國銀行團借款的。但是這裏麵實際上存在著貓膩。

因為要還的借款不是一點半點,和你交情不好,可以要求限期還清,而如果跟你交情不錯,他也可以緩一緩,今年還一點,明年還一點,或者今年少還一點,明年多還一點。

全在老外一句話。

還老外的少了,多出來的部分就順理成章地撥給稅警總團做軍費。

沒多久,稅警總團便成了全國最闊的一支部隊。

起初隻有兩個團,不過它的團編製很大,一個團相當於別人的兩個團。

按說招的人不算少了,可你很難進得去。

那會兒不是現在,想參個軍沒準還得開後門。那時候如果不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是沒多少人願意主動去幹這份高風險工作的。

正所謂: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更有老輩人傳下來的一句罵人話,叫做“丘八子”。丘八子者,上丘,下八,即為兵。

這與我們當時的夙敵日本有較大差距。

在日本,當兵可是個熱門專業,稱得上是理想與現實的最佳結合體,不僅富家子弟要借此光耀門庭,窮人家更把它作為一個理想出路。所以,我們看日本軍隊裏麵,不光是軍官,甚至連很多士兵都有一定文化(至於他們為什麽在中國表現得極其野蠻和無教養,那就是另外一個關於戰爭如何把人變成獸的話題了)。

等到“二戰”結束,這些人甚至都可以回去當導演或者作家。比如那個著名的《東史郎日記》,如果刨去其中對於殘暴和罪行的記述,文筆還是蠻流暢的(原諒我用這個詞),而東史郎也隻不過是日軍中的一個上等兵而已。

文化素質有不小差距,這也是造成中日軍隊戰鬥力不同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

須知,打仗不光是勇敢就行,很多時候也是要靠腦子的。

那麽,為什麽在我們這裏,大家都不願意去當兵呢?

很簡單,沒好處。

豈止沒好處,壞處多了去了。

首先一個,當兵的沒社會地位,被人看不起。這個大概是有些曆史傳統的,打宋朝時就開始了。想當初,狄青那麽巨猛的一個人,為反擊異族入侵立下過汗馬功勞,就因為人家是當兵的出身,後來再怎麽使勁補文化課都不行,所謂的士大夫階層就是看他不起,結果鬱鬱而終。自此以後,三百六十行,不管怎麽排,當兵的總是墊底,差不多要跟乞丐坐一塊兒了。

而在民間,一方麵是由於大多數中國老百姓都屬於有中國特色的良民,說難聽點,就是在性格上比較膽小怕事,平時殺隻雞還沒問題,說到殺人臉色就變了。

這位可能要問,那你前麵不是提到過東北錦西的民風很強悍嗎(就是日本兵拿了他一捆草,他就準備把一群日本兵全給宰掉的那個),這種地方有(同類例子還有後來的廣西湖南),但不算太多,多數還是像江南人這種性格的,有一些懦弱,有一些膽小,說來說去都不是敢鬧事的料。

另一方麵,由於曆朝軍隊擾民過甚,有時剿匪的比土匪還土匪,導致在老百姓心目中,“當兵的人”名聲越來越差,漸漸就成了“丘八子”這樣不招人待見的貨色。

當然了,如果待遇足夠好,還是有許多不甘寂寞的人樂於去當兵的。問題是當兵的待遇實在不咋的,本來就拿不到幾個餉銀,還老拖欠工資(這點連中央軍都不能幸免),如果碰上個不厚道的長官再從中克扣點什麽的,你基本上就隻能等著去喝西北風了。

就算餉銀很少或基本沒有,對一些人來說,當兵這份工作仍然具有一定吸引力,因為至少它可以讓你吃上兩口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