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待到重逢 Till We Meet Again (2)

“你動作好快。已經看過了?”吃驚的人換成了衛可。

“那天搭車經過,看到海報,就訂了張票。周藍的玉紋演得好,最得原著的意思,鄭曉的誌忱也很好,演戴秀的小姑娘台詞還是差了一點……不過言采的戴禮言,還是其中最好的一個。”

衛可點頭:“他的確演得好。明明是三個主角裏最不討巧的角色,還是能演得讓人目不轉睛。這出戲演員都是一時之選,當初選角公布之前,我還以為他是演鄭曉的角色,鄭曉去演戴禮言。”

聽到這裏謝明朗笑了:“當初我們認識,你也說言采和鄭曉的角色應該反過來。”

“是哦,不說我都忘記了。虧得你還記得。”衛可笑得有些感慨,又說,“你雖然已經看過了,還想再看一次嗎?”

“可以了。有這個時間不如去看一場別的。”

他們正說著,忽然聽到大廳響起掌聲,就雙雙扭過頭去看,卻見言采、鄭曉還有周藍三個人出現在入口處。《小城之春》上演至今風評始終不錯,票房也好,算是戲劇界一樁美事,所以他們一出現,在場的其他賓客無不報以善意的掌聲。

衛可事先不知道言采也會過來,心裏暗叫一聲不好,瞥了一眼謝明朗,正想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的不知情。本想著還是說一聲的好,身邊的謝明朗放下手裏的杯子,笑說:“你偶像來了,這次是不是還要躲?”

聽語氣倒是全不在意。衛可還是苦笑:“看來我說事先我不知道你也不會信了。”

“沒,我隻是意外下了戲他還不累,有力氣來玩派對。”

和言采不了了之的事謝明朗從沒和第三人談起,他估計以言采的個性,更不會提。他看衛可難得的謹慎,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隻是端起酒把剩下半杯酒喝了,說:“晚了,我現在要調整生物鍾,你沒喝夠的話下次我們兩個再出來喝。”

他說完要走,衛可卻拉住他,使個眼色:“言采朝這邊來了,現在走就太昭然了。”

言采正分開眾人向他們走來,離得近了之後,眼底最初那一點驚訝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慢慢浮現的笑容,好似真的高興這場重逢一般。

謝明朗抬眼的瞬間,適當地調整了一下表情,沒看言采,轉向衛可輕聲說:“你挑得好天時地利。”

“不要說得唯恐避之不及一樣。完全可以坐下來喝杯酒,談一談他的新戲,我說明朗,你現在變成我喜歡的一型了,不如考慮我吧。”

他口沒遮攔的玩笑話聽得謝明朗不急不怒,就是不笑:“別人開玩笑就算了,你開這種玩笑,就未免窮極無聊了。”

衛可聽他語氣不善,收起笑臉道歉;謝明朗飛快地瞄了一眼四周,至少表麵上看來沒人在看著他們;這時言采已經到了眼前,笑容也是恰到好處,他也總是能恰到好處:“他們說你回來一段時間了,沒想到在這裏遇見。”

謝明朗早一步把煙收起來,這個動作很小,言采還是瞄到了,沒做聲,隻聽他說:“兩個禮拜了。我還去看了你一場戲。”

“哦?”言采坐了下來。

謝明朗看了一眼衛可,繼續說:“剛才還在和衛可說到《小城之春》。那個角色你演得尤其好,特別是喝酒那一場群戲,動作發聲,演員之間的配合,都很精彩,比起雙人戲來,這種劇本更適合你發揮。”

言采聽完,勾起個含義不明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從來不讀劇評,我還以為你從哪個劇評家的文章裏直接摘來這一句。”

謝明朗跟著笑:“怎麽,這麽陳詞濫調嗎?”

“謝謝你來看戲,也很高興你喜歡。”言采稍稍停了一下,“對了,你的攝影展是下個禮拜開展?”

“下周六。你要是願意賞光,我送你兩張票?”

這話衛可聽不出根底,言采一聽,還是笑:“也好。影展的主題是什麽?”

“東非大草原上的野生生物,和山穀湖區的鳥類。我這兩年都在照這個。還有一些其他主題不那麽明確的,都一並交給了張晨,讓他看著辦。”

“哦,這也不錯。我記得你對生物攝影也一直很有興趣。”

“的確不壞。”謝明朗微微一笑,側過頭瞄了言采一眼。

他們就像一般朋友一樣坐著聊天,從攝影展一直說到近來國產電影的低潮期,泰然自若到連衛可到最後都有些目瞪口呆,繼而覺得坐不下去,也不管謝明朗聽見他要走那一瞬稍稍陰沉下去的臉色,還是厚著臉皮找個借口撤了,把言采和謝明朗兩個人留下來。

衛可一走,兩個人之前本來還看起來很正常的交談幾乎在同時收住,彼此百無聊賴地端著酒杯不是看著場內其他人說笑,就是低頭枯坐。說實話這樣的氣氛在這種場合下太不合適,更多少有點現眼。謝明朗想著也覺得沒有意思,正要也找個借口,正好這時鄭曉和周藍來找言采,趁著這個空隙,謝明朗也就脫身了。

他先找到派對的主人,道了個別,又和衛可打了個招呼,不巧的是這時衛可身邊的年輕女歌手喝得太多,鞋跟一崴,一整杯紅酒全部給謝明朗的上衣喝了。他的上衣是淺色的,這一來前襟好像染血,實在慘不忍睹。謝明朗無法,匆匆安慰了一下麵露尷尬之色的肇事者,就去洗手間試圖清理一下。

顏色眼看是擦不掉了,謝明朗更不願把上衣弄得的這樣走出去,無奈之下隻能大概清理了一下,讓自己看起來至少不過於狼狽,這才肯走出去。

門剛一拉開就見到言采的臉。沒想到又在這裏重遇,之前可以擺出來的笑臉這時都成了無謂,謝明朗讓出一條路來,言采卻不動,反而退了一步,讓他先出來。

先妥協的還是謝明朗。走廊上的燈沒有宴會廳上那麽亮,但過道狹窄,之前能避的此時倒是無處可避。僵著對立片刻,謝明朗才說:“晚了,我已經不習慣這種生活,先回去了。”

言采稍稍低下眼來,好似無動於衷地說:“哦。”

謝明朗走出幾步,身後聽不到動靜,他知道言采在看他,卻沒有回頭。他心想一切真是糟糕,今晚自從見到他,就都變得糟糕起來。當年說過的若無其事坐在一起討論新戲,他們都做到了,也許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讓人難堪。時間真是最好的遺忘劑……

他定神,但又神奇地發現自己好像能看到言采走在自己前麵,留下一個堅定的背影。儼然就是《塵與雪》開場那個鏡頭的回放。

謝明朗莫名想到,根據偶像電影的走向,這個時候他應該堅定地回頭,他也在等他回頭,然後順理成章地擁抱熱吻,訴盡相思,最後皆大歡喜。也許細節上會有點兒不同,但結局總該是大不離的。

可是如果真如電影一般美好,早在走到現在這一步之前,故事就應該欣然結局了。

影展開展那天謝明朗沒有到場,張晨對此稍有微詞,不幹不脆地說了句“也好,符合你這兩年來一貫的低調”,還是尊重了他的意思。

他按照之前計劃的,開車去南方的候鳥保護區拍最後一批越冬候鳥的照片。幾年沒在國內開過長途車,又碰到春天,總是下雨,開到丘陵地帶還容易起霧,這讓他非常不習慣,不由自主地懷念起非洲來,雖然那裏路況極糟,動輒塵灰撲麵,但晴天總是長長久久,太陽升起落下,每天的生活都如此規律。

回憶一旦開頭,就難收住。謝明朗又想起奈瓦夏湖一帶各色斑斕的鳥類,肯尼亞是他在非洲待得最長的國家,他甚至在那裏遇見沈知的同事,也是從此人口中,他得知沈知交完畢業論文,正在蘇丹考察旅行。

那段時間謝明朗正好也要去蘇丹,在沈知朋友的幫助之下,他們又見了一麵,還是在一起抽煙喝茶。謝明朗沒有提起和言采的事情,但沈知也許猜到了,在一片煙霧繚繞之中頗為憐憫地說:“我爸不會愛人,言采在他身邊那麽些年,最好的最壞的統統學到了,這點也全盤接收。我上次見到你們,以為他終於學會了,誰知道還是弄成這樣。”

說完自嘲般地一笑:“他總以為對我爸的感情是愛,自己看不清楚,活該。”

謝明朗討厭知道內情者那種無意流露出的居高臨下的疏離感。他可以反駁,但還是什麽也沒說,轉過頭去看著尼羅河在蘇丹的這一段,抽著他的水煙,談自己的工作,也問沈知的工作,就是不談言采的話題。

穿過一條隧道,再兩百米就要轉彎。謝明朗放慢車速,尾燈亮起,剛一打過方向盤,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輛貨車衝破防護欄撞向自己前方的小車的場景。他一個激靈,直覺地猛踩刹車,同時把方向盤往車禍現場相反的方向打,總算在十幾米之外停住了。

謝明朗鬆了口氣,看著慘不忍睹的車禍現場,才解了安全帶要下車去看一看情形並報警,車門還沒打開,忽然聽到一聲類似於厚紙箱從高處落地的聲音,短暫的眩暈和酥麻過去,還沒等反應過來,又聽見第二聲同樣的聲響,接著整個人朝一旁撞去,胸口和左臂一陣悶痛,劇痛襲來的同時,意識也在瞬間遠去了。

中途的時候覺得顛簸醒來過一次,那時睜不開眼睛,覺得自己問了句“出了什麽事”,但沒等到回答,又一次暈了過去。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車禍,可能還撞傷了肋骨,但是就是醒不過來。但是疼痛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感覺就像他在非洲前幾個月老是做的夢,夢見一把刀沿著脊柱劃下來,皮開肉綻,就是不出血。他因為痛,不得不蜷曲起來,結果傷口裂開,反而適得其反。

那個時候他還能被嚇醒,掙出一身冷汗繼續睡。現在是一樣的痛,可能更甚,卻醒不了。

他隻覺得身處一片混沌之中,若幹次他依稀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又不真切,迷迷糊糊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