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旅途 The Voyage (2)

抽的過程的確美妙,但另一杯茶水喝完,起身離開的時候,謝明朗才意識到有點四肢乏力,走路輕飄飄的。言采看著不對,知道是因為吸煙,扶穩他:“你抽得太猛了。再坐一下。”

謝明朗卻不肯。言采和沈知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楚,卻不想回話。他忽然心情變得很好,白天在太陽下暴曬一日的疲勞煙消雲散,笑容控製不住,飄飄然掛上嘴角。

見狀言采有點無奈:“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抽煙喝茶也醉。”

正好時間也不早了,索性就此暫別。沈知執意目送他們上了出租車,關上車門前對麵部有點僵硬但雙眼發亮的謝明朗,和難得露出為難神色的言采說:“他們以前說水煙是輕微的迷幻藥,我今天才信。”

回到賓館,謝明朗才算緩過來一些。言采見他眼睛亮得過分,目光則閃爍不定,知道真的是抽煙過頭了。正要給他去倒杯水,謝明朗一把拉住他,接著整個人貼上來,手滾燙的:“我現在知道她說的在陌生環境裏難免放肆是什麽意思了。”

言采站定,問他:“怎麽說?”口氣鎮定得要命,手卻順著謝明朗的襯衣下擺滑進腰上。

“在抽煙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想念真正的吻了。”

第二天晚上他們離開開羅,乘船南下。這一程的目的地是埃及南部的重鎮阿斯旺,但每到重要的古跡點,船都會停下半日一日不等,由一路作陪的沈知帶著他們去看不同時期留下的神廟的殘存。船到盧克索後,又待了一個禮拜。這裏也是沈知工作的地方,同事朋友很多,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加入他們,一起去看國王穀皇後穀這樣的遊客必到之處,但因為有專家作陪,種種一般遊客看不到或是看不懂的精妙之處,他們倒是都一一享受到了。

尼羅河在盧克索到阿斯旺一程,水域較之開羅一帶要狹窄一些,風景卻更勝一籌。河水碧藍,清晨傍晚時分,陽光反射起的粼粼波光更是讓整條河都顯得夢幻失真。岸的近處長了蘆葦,稍遠則是棕櫚樹,與再遠處起伏的沙山交映,就是在照片上電視裏看過的典型埃及風光。遠遠望去,水天和沙漠交融的盡頭,那星星白點,不知是已在河麵上航行千載的白色帆船,還隻是飛過灘頭的沙鷗鸛鳥。

遊輪的船長年輕的時候是水手,非常健談,在他們三個人喝茶的時候也偶爾湊過來聊天,說起奧納西斯和傑奎琳·肯尼迪注的婚禮盛況,說得繪聲繪色,眉飛色舞,直叫人真假難辨,讓本就說笑不休的場麵更加熱鬧。

在埃及南部的最後一個白天,他們早早去了埃及最美也是最著名的神廟之一。為了去這個地方,清晨四點出發,到的時候,正趕上太陽升起,把那並排端坐的巨老塑像染上略帶粉紅的橙色。這時不要說第一次見到這等景象的言采和謝明朗,就連不辭辛勞來過數次的沈知,也跟著屏氣凝神許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每一次來這裏,都覺得時間永恒,又無所不能。全埃及大小神廟無數,隻這裏,我每次看到都想跪下去親吻膜拜地麵。”

這話說得謝明朗感同身受,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還覺得眼睛被所見震得生生發痛,他前一晚幾乎沒睡,本來想隻閉目養神一會兒,但很快還是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正靠著言采,正要起來,忽然聽到言采說“這麽多年你性格一點都沒變,真不知道像了誰。”

沈知很理所當然地輕鬆應答:“謝天謝地,沒有像到我媽,而老頭精神上的兒子根本是你。我這是隨其發展,自生自滅。”

聞言言采輕輕一笑,不置可否。謝明朗聽得清楚,明明醒了,忽然不敢動,又裝睡了一會兒,才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坐正。察覺他醒之後,本身就醒著的兩個人停住交談,言采揉揉肩膀:“醒得真及時。再不醒,我肩膀也要塌了。”

謝明朗打個哈欠,微笑:“你看我睡死了,推開我就是。”

回去阿斯旺沈知又要領他們去坐帆船。清早折騰到下午三四點,言采本來說要在賓館睡一下,卻被沈知堅決的一句“船上一樣睡,睡醒了正好看日落”,還是給拖了去。

就是他們一路都看到的白色帆船。謝明朗和言采坐一側,沈知和船工一個人坐一側,正好平衡。下午風足,帆升起來,船行得就像離弦的箭。

兩岸風景殊好,但言采上船之後,沒多久就有了倦意。他看了看時間,對正調焦的謝明朗說:“我睡一下,日落了叫我。”

說完就很自然地枕著謝明朗睡了下來。這動作親昵得異常,引得船工張望,立刻被沈知拿一句阿拉伯語解釋過去。

言采聽見聲音,還是合著眼,問:“你又在說什麽?”

“我說你們一個是我未婚夫,一個是他的哥哥,這是婚前的準蜜月旅行。他就說你們感情很好。”沈知笑吟吟地說。

謝明朗本來還覺得沒什麽,聽到解釋之後,反而臉上熱了。言采倒是鎮定,翻了個身,轉向背光的一側,繼續睡自己的。

他的呼吸節奏很快變得平穩而緩慢。謝明朗知道他睡著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被陽光曬久了,有一點燙手。

沈知坐在對麵,看得清楚,並不說破,倒是指著謝明朗放在一邊的相機說:“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照片?”

她對著液晶屏仔細地一張張看過去,半晌後說:“你幾乎沒怎麽照埃及的古跡,照片裏都是人。”

謝明朗笑一笑,應道:“是。離開開羅後你帶我們看到的埃及,雖然美麗壯觀,但那已經是死去的東西。我更感興趣的,還是正活著的埃及,我喜歡記錄人像,在一瞬間捕捉到他們想要表露或是隱藏的情緒,這些東西我隻能在埃及人,當然也包括遊客身上找到。而你熱愛並決定投入一生的古文化,我深受感染,也僅此而已。”

沈知一麵聽一麵看,又往下翻了幾十張,鉤起嘴角,頗為有趣地說:“言采的相機裏就完全相反。我以前覺得他雖然做演員,但是一點也不愛人,他對塵世生活幾乎沒有熱情,種種交際周旋,全是後天學出來的。”

“不是這麽回事。”雖然明知道這種涉及第三人內心的反駁是無意義的,謝明朗還是立刻反駁,“交際手段可能是後天學的,但是如果當真冷淡麻木不愛人,他現在不會是這樣。沈知,你看不看他的片子?”

沈知一愣:“都看的。”

謝明朗看著她微笑。她索性放下手裏的相機,正視著謝明朗說:“是啊,我對他的印象,可能還停留在當初他跟著我爸的時候。今日言采的處世,雖然源於當年,但到底不可能一樣了。”

“那個時候你多大?”

“十多歲吧,最糟糕的年紀。”沈知別開臉,點起一根煙,又扔給船工一支。

原本想說的話臨到嘴邊,還是換成了一句玩笑:“你年紀暴露了。還有就是,我們果然是一輩人。”

“什麽叫果然……”沈知不滿地皺起眉,“啊,對了……”

說到這裏又沒了聲音。謝明朗那時正在低頭看著言采的睡臉,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下文,正要問,忽然聽到快門的聲音。他驚訝地抬起頭,沈知已經打開鏡頭,按下了快門。照完之後,笑眯眯地說:“我發覺你們這一路都沒有一張合影,讓我給你們照一張吧。”

然而在看了照片之後,她又說:“當年姚雋鬆給我爸和言采也照過一張,也是類似的構圖,就在湖區的草地上。言采在這個角度總是顯得,嗯,很柔軟,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她把相機遞還給他,謝明朗卻看也沒看直接關起鏡頭,毫不在意地說:“是嗎?這張照片肯定沒有收進攝影集,我沒看過。”

“我不知道,也許沒有吧。”

太陽落山的時候,把整個河麵都染得金紅。落日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滑到山的後麵,最終消失了影蹤,霞光卻眷戀不去,流連在天邊,久久不肯消散。謝明朗這時推醒言采,三個人在一河瑟瑟金光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心滿意足地回到了賓館。

這是在阿斯旺的最後一晚,第二天言采和謝明朗再回開羅,沈知也會在盧克索離開他們,三個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晚飯。入夜之後那間因為《尼羅河上的慘案》而聞名天下的酒店的露天餐廳上,再看不見對麵的象島,但對麵的建築和河邊遊船投下的光影,還是指示出河水的位置。

酒足飯飽,相談盡歡,他們各自告別。沈知酒力平平,臉若霞飛,回房的時候挽住言采,言辭親昵,好似還是當年說笑不拘的小女孩。言采和謝明朗一起送她進房間,看著她關上房門,這才一同回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要離開南部,兩個人不免生出一點眷戀和離緒,說不出口,就在愛撫和親吻之中讓其蒸騰殆盡。剛開始互相扯外衣扣子的時候,謝明朗還可以玩笑一般說“這種老式賓館都像後宮,又好像隨時有什麽從陰影裏跳出來”,但當後來言采身上的汗滴進他眼睛裏,他吃痛去揉,眼睛立刻被密密襲上的吻蓋住,也就再說不出像樣的長句子來了。

同樣蒸騰掉的還有理智。意亂情迷之中,謝明朗要費勁全力才能抬起手,他摸到言采的臉,想推開:“明天還要見人……”

言采的吻還停留在謝明朗的頸子上,聽見這句話抬起眼來,微微一笑:“就說遇見了難纏而嫉妒的情人。”

燈沒有關,臉貼得近的時候迷迷糊糊睜開眼來,謝明朗在言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依稀帶著迷戀的神色。他收攏注意力,想看清言采眼中的自己的眼中,是不是也有言采,而這一刻的言采,是不是一樣有著類似的迷戀。他用勁地看了一會兒,才恍然想起明明言采就在眼前,何必這樣緣木求魚。但當他真的定睛想看清言采的神情時,湧來的激情瞬間讓他模糊了視線。

他翻坐在言采身上,居高臨下低下頭來,又被勾住頸子,拖下來親吻,翻滾作一團,身體不分彼此。交纏的手指都是汗,還是要竭力抓住對方。糾纏得神誌全失之中,謝明朗狠狠咬了言采一口,又被言采鎮壓下去,理直氣壯又心甘情願地放縱忘形著。

等一切終於止歇,本來都有話想說的兩個人很快睡了,等到第二天醒來,那些話,也就奇跡一般地統統忘記了。

他們還是搭船沿原路回到開羅,中途告別了沈知。她離開的時候笑著分別擁抱他們,也許給謝明朗的擁抱時間還更長一些。船長也以為他們是未婚夫妻,說“在婚禮前小別一段也是好事,可以讓新婚更加甜蜜”,引得三個人相對而笑,道別的氣氛也就自然淡去了。

回到開羅之後,言采和謝明朗又住了一個禮拜。謝明朗繼續在開羅街頭尋找值得記錄的影像,言采有的時候陪他半天,有的時候還是在賓館裏消磨時間,等著謝明朗早早回來,兩個人彼此做伴。

最後的一個禮拜過得飛快,他們總要離開。

一切又回歸原樣。和出門的時候一樣,分別搭車去機場,分別領登機牌存行李,又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飛機起飛之後言采和謝明朗都沒有睡,讀著手邊的書,時不時看一眼對方,交換一下目光,又繼續做自己的事,好像在開羅最後那幾天的每一分鍾。

最後幾個小時整個飛機的人幾乎都睡了,他們也不例外,醒過來已經回來,一出飛機氣溫驟降,迎頭風一吹,埃及也被吹遠了,成了天邊的異國夢。

入境之後進了大廳,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有沒有熟人,驟然亮起的閃光燈此起彼伏,炸得還沒調整過時差來的謝明朗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一個人影快步上來,奔向和謝明朗保持著正常距離的言采。林瑾死死抿著嘴,臉色鐵青,餘光都沒有掃過謝明朗,隻是抓著言采,分開黑壓壓守在出口處的記者,在其他助理的幫助下,對於記者們爆炸一樣亂成一團的追問置若罔聞,努力殺出一條道來。

既然堵不到言采,記者們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還愣在原地的謝明朗身上。閃光燈刺得他眼睛發痛,每個人都在問“你和言采一起去埃及度假了嗎”,語氣又急又快,更是如此篤定。

謝明朗終於想起來不該在此地久留,戴上墨鏡,也快步離開。閃光燈如電,追問聲響若驚雷,但還是擺脫了,連行李都顧不得拿,一路往出口走。途中瞥見言采,鎮定地和林瑾在行李傳送帶前,神色如常地等著行李,沒有說話,也絕不四顧。

他沒有看他。

【注釋】

奧納西斯和傑奎琳·肯尼迪:美國前總統約翰·肯尼迪的遺孀、有著“自‘埃及豔後’以來最重要的女人”之稱的傑奎琳·肯尼迪和希臘船王、億萬富翁亞裏斯多德·奧那西斯的婚禮引起了全世界的矚目,特別是在輿論界引起的震動不亞於前總統約翰·肯尼迪的遇刺消息。

第17章霧中風景LandscapeIntheMist

這些年來,我一直最害怕的不是我們鬧到不可開交從此視彼此為路人,而是分開之後,再見麵,還能坐在一起若無其事笑著喝杯茶,說你新拍的片子如何如何。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以後會是怎樣了。

謝明朗是被電話和門鈴的雙重噪音吵醒的。

無論是哪一個都很堅決,噩夢一樣不肯退散。謝明朗掙紮著打翻電話,門鈴吵得更狠,僵持了足足有十幾分鍾,忽然聽見重重一腳踢門聲:“謝明朗,你給我開門!”

而認出叫門的那個人是潘霏霏之後,因為時差和水土而低燒的謝明朗,愈發覺得頭痛欲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