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七歲的我們 (1)
李老三本來不想動的，不過看著陳衛國那不容拒絕的眼神後，便放下了書，跟著陳衛國出去了。
吳胖子見了，一定要來湊熱鬧，卻被阿兵拉住了，說是要教他點古玩知識，好歹將這不成熟的胖子給攔住了。以阿兵對衛國的了解，他知道衛國一定是有什麽話要對李老三說。
出去後，陳衛國就往江邊走，李老三就跟著他走。一路上，陳衛國沒說話，李老三是個安靜的人，陳衛國不說什麽，他也不說。兩人就這樣沉默無言地一路走到了江邊。
到了江邊，找了塊大石頭，陳衛國先叫李老三坐下來了，而他自己呢，卻趴江邊的石堆裏，埋頭不知道在找些什麽。
李老三沒理會陳衛國的舉動，而是懶洋洋地躺在了大石頭上。此時，正是夏天的傍晚，暑氣正在漸漸消退，江風吹著，讓人從心底覺得舒服。昨晚勞累了一晚上，今天阿兵看東西，大家下午過一點就起來了，所以，在如此舒服的環境下，李老三躺著躺著，竟然睡著了。
過了十幾分鍾，陳衛國好像是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一下子就蹦上了那塊大石頭。上了石頭，他一看就樂了，這老三，怎麽睡著了？想著，他就拍醒了李老三。
李老三睜開眼，明顯還沒睡夠，卻不想陳衛國忽然伸出手來，就讓他看見兩塊鵝石板。這兩塊鵝石板不大不小，扁扁的。李老三拿了一塊在手上，就笑了，他知道陳衛國想做什麽了。
“老三，老規矩，我們來打水漂（就是把石頭技巧地拋出去，使其在江麵跳躍，跳躍次數越多，越厲害。一般用扁且薄的石頭），輸的十個俯臥撐，敢不敢？”
就知道衛國要玩這個，李老三笑著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怎麽不敢？你就等著做俯臥撐吧！”
“好，隻要你有本事讓我做！”陳衛國也笑著應道。
兩人也不再說話，拿著鵝石板，就向江麵拋去。這一刻，李老三心裏有些暖暖的，多熟悉的場景，就像幾兄弟還在讀高中時，無聊的時候，就常常到這江邊來打水漂玩，贏了的人會想出各種辦法折磨輸的人。
一輪下來，陳衛國輸了，他隻有認命地做了十個俯臥撐，李老三在一旁笑得得意極了。
做完，陳衛國轉頭問道：“你笑屁，還敢不敢來？”
李老三得意地說：“怎麽不敢？你就等著做俯臥撐做到趴下吧！”
說完，兩人同時跳下那塊大石頭，開始在江邊翻找起適合的石頭來。半個小時後，兩人就分別找到了好幾塊適合的鵝石板，然後爬到大石頭上，把這些石頭堆成了一小堆，開始了打水漂比賽。你來我往地比了十幾輪，就把那堆鵝石板扔完了。結果，李老三輸了七次，陳衛國輸了九次。
李老三首先趴下就做了起來，順便喊陳衛國：“不要賴哦，快點，我七十個，你九十個，老子還賺二十個！哈哈……”
九十個！陳衛國逃跑的心都有了。不過，看著李老三都做了起來，他怎麽好意思賴，也隻能認命地做了起來。
九十個俯臥撐，饒是陳衛國年輕力壯，也累到吐血。終於數到九十的時候，陳衛國做完這最後一個，就直接躺在了大石頭上，氣喘籲籲地半晌說不出話來。李老三也好不到哪裏去，他也正躺在大石頭上，揉著發酸的胳膊。
這時的天色，已經由晚霞滿天變成了微微擦黑，有幾顆星星已經冒了出來。江風吹得更涼爽了，還帶著那一股子江水特有的味道。
“衛國，怎麽樣，累趴下了吧？”李老三轉過頭來問陳衛國。他已經休息得差不多，緩過氣來了。
“你又能好得到哪兒去？”陳衛國閉著眼，不服氣地回了一句。
李老三沒有搭腔，他的確也好不到哪兒去。
就這樣沉默了近半分鍾，兩人忽然大笑了起來。陳衛國還沒休息好，這一笑，直笑得他喘不過氣，好一陣才止住。
是啊，兩個二十好幾的人了，忽然發神經到這江邊來做起了俯臥撐，還一做做了那麽多個，傻不傻啊？笑完後，兩人又是一陣沉默，不過，這是輕鬆的沉默，誰也不想破壞這充滿了友情溫暖的沉默。
陳衛國從褲兜裏摸出兩支煙，扔給了李老三一支，又給自己點上了，然後用單手墊著腦袋的舒服姿勢躺了下來，閉上了眼。
“老三。”
“嗯？”李老三吐了一口煙，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以後想做什麽？我說的是，等我們不用再打打殺殺的以後。”
“不用打打殺殺？衛國，你TM怎麽還改不了這有些天真的毛病啊？”李老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我天真？我哪兒天真了？”陳衛國有些不服氣，盡管眼睛還是閉著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提高了。
“我，我是覺得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李老三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
陳衛國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感覺他也有，不過他還是不甘心地問了句：“那如果真有呢？真有，你會想做什麽？”
李老三扔了煙，把雙手枕在腦後，蹺起了一條腿，漫不經心地答道：“如果真有的話，那還用問？當然是掙很多的錢，孝敬下爸媽，最好我們幾兄弟就一直在一起，然後……”
“然後啥？”李老三半天然後不出來，陳衛國不禁有點急地催道。
“然後，然後能娶個好媳婦兒唄！”李老三說這話的時候，還有點害羞，惹得陳衛國一陣大笑。
“果然，老三思春了哦，哈哈哈……”
“你笑錘子，二十幾歲的人了，哪個不想要個媳婦兒？你不想？兄弟們不想？”李老三有點惱羞成怒。
陳衛國聽完卻不笑了，倒不是因為老三的微怒，而是他知道老三說的是事實。兄弟們這個年紀，的確是該處對象的時候了，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誰不想要個漂亮溫柔的女朋友？包括他陳衛國也想。
可是，這幾年發生了那麽多事兒，弄得兄弟們一個個的都把這事給忽略了。再則，他們打打殺殺的名聲不好，誰敢把好姑娘介紹給他們啊？在八十年代，處對象的主流，多還是靠老一代介紹。而且，那麽多事分著心，又讓他們去哪兒找個合適的姑娘？又怎麽讓人家姑娘去接受自己隨時都會掉半條命，甚至是整條命的生活？
想到這兒，陳衛國難忍心裏一陣陣的自責，他總覺得是他害了兄弟們。現在和他們同年紀的，很多都有了對象，走在前麵些的，都結了婚，甚至，還有些哥們兒都抱上了孩子。
不過，現在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今天找老三出來是有另外的話要說。於是，陳衛國換了個相對輕鬆的話題。
“那老三啊，你想找個什麽樣的對象？”
這本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卻讓李老三忽然睜開了閉上的雙眼，眼底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哀傷。見李老三半天不答話，陳衛國覺得奇怪，剛想問點什麽，卻突然閉嘴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讓李老三變成現在這性格的人。那些都是他們高中時的事兒了。
“老三，該是你的，一定是你的！她……她會等你的吧。”陳衛國忽然冒了那麽句話出來。
李老三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發潮，他知道衛國是在安慰他，可是想到那個她，心裏還是沒由來地一陣發痛。
“我知道，衛國，你也不用安慰我，不該是我的，那也不是我的！”
陳衛國一聽這話，忽然就坐了起來，大聲說道：“憑什麽就不是你的，就算她嫁了人，兄弟也想辦法幫你搶過來！”這話難免有些年少輕狂，陳衛國卻說得堅定無比。
“衛國，剛才說你天真，你還真天真起來了啊？你以為你山大王啊？還興搶別人媳婦兒啊？”李老三聽了衛國的話，心裏沒原因地，就是一陣輕鬆，他就是這樣沒理由地相信陳衛國，不過，嘴上還是調侃起了他。
陳衛國剛想反駁李老三兩句，卻不想李老三忽然又用帶些哀傷的語氣，小聲地說道：“何況，她在哪兒，我們誰都不知道……”陳衛國一聽這喪氣話，立刻拍了下李老三的腦袋，大聲地說道：“老子****，那麽大個活人，隻要沒死，就一定找得到。剛才那話是我天真，不過，以下這話，我陳衛國可以給你保證，那就是，等猴兒的事解決了，我們就一起找她，不管她是嫁人沒有，都一定找到！”
陳衛國這充滿了豪氣的話，讓李老三也精神一振，大聲回了句：“好！”
陳衛國笑了，他認為這樣才像男人嘛，不過，他話鋒一轉，說了句：“不過你得把命留著，不然，找到了她又如何？”直到這句，才是陳衛國今天要說的正事兒。
但李老三顯然不懂，疑惑地問了句：“什麽把命留著？難道還有人想要我的命？”
陳衛國嚴肅地說道：“不是有人，而是你自己！老三，你知不知道，我覺得你現在做事兒，越來越沒個顧忌了。昨天在山上，我看你第一個站出來要砸棺材，而且還顯得那麽平靜，我就感覺不好，覺得……覺得你，你在刻意地讓自己這樣。”
“日，你還不是下去摸了東西？你說我？”
“我那是為了防住馬愣子，你那是為了什麽？你以為我願意去摸？”
李老三沉默了，他心裏知道衛國說對了，他其實就是刻意讓自己這樣的，再狠點兒，膽子再大點兒，做事再無忌憚點兒，再漠然點兒……他覺得，這條道上的路就是這麽走的，隻有人這樣了，別人才怕你。
“老三，你知不知道，你再這樣下去，我怕你會出事兒啊！”
“能出啥事兒？放心吧，從黑老大帶我們打架那次，我就開始研究法律了。”
“不是這個問題，我說不上來，但你真得收斂一些，黑老大那次走之前，還一直告誡我們做人最好低調點兒，凡事要留一線啊！再說，你以前雖然因為那事變得衝動、偏激了一點兒，可你以前還不是這樣的……”
以前？那以前的以前，自己又是什麽樣子的呢？那事兒？那事兒如果重頭來過，又會怎麽樣？
聽了陳衛國的話，李老三的思緒忽然飄回到了六年多以前，那年十七歲的自己，十七歲的兄弟們，還有十七歲的她……
1982年春，××中學，學校的操場很熱鬧，此時正是第二節課課間。
坐在操場雙杠上的胖子吳強正在狂啃著食堂裏買的大包子。一般在第二節課下課，食堂都會賣點包子、饅頭什麽的，這是為有些沒吃早飯的學生準備的，那吳強呢？他是不管吃不吃早飯，都會去買上兩個的。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早上喝的稀飯不經餓，一泡尿下來，就沒了”。天知道，他早上吃的饅頭到哪兒去了。
吳強邊上坐著的，正是他的鐵哥們兒，在學校裏很出名的好看小夥子——陳衛國。
此時，他們正在操場的雙杠上坐著，陳衛國歪戴著綠軍帽，黃色的軍裝開著扣兒，露出了裏麵的白襯衣，下麵也是一條幹淨的黃軍褲，穿著黑色布鞋。
他這一身，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除了那雙布鞋外，都很拉風，誰讓人家有個當過兵的老爸呢？聽說還當過小軍官，有這一身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