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再見葉哥 (1)

老三有些不對勁,陳衛國坐在作為儲藏室的那間小房間裏抽著煙,這樣想著。屋裏已經太擠了,這間儲藏室相對倒成了個清淨的地方,有時想一個人獨處,也就隻有這裏了。

這間屋裏擺滿了瓶瓶罐罐,每個都是阿兵的寶貝,被阿兵洗得幹幹淨淨。就算如此,這屋子裏還是充斥著一股老東西特有的土腥味兒,可陳衛國卻不在乎。他還在想著今天下午去看老三時,老三說的那句話:“衛國,我有些累了,真的。到現在了,我們都沒一個家。”

下午去看到老三的時候,就覺得他神色有些不對,眼睛也有些紅,像哭過。哪像周大漢這小子,能吃能喝能睡,還能侃,一副去療養的樣子。陳衛國他們去看這倆小子的時候,就聽周大漢一個吹了,老三不咋說話,後來陳衛國問起,他才說了那麽一句,讓大家都鬱悶了半天。

他們都二十五六歲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這事兒的確讓人鬱悶。隻有陳衛國細心地注意到了老三床頭的書,隨手翻了翻,裏麵有幾頁竟然有淚痕,這老三是哭過的。陳衛國吸了一口煙,想著,老三是不是又想起了她?

有些想法,陳衛國是無法對人言說的,比如現在,他最開始的想法,是想讓跟著自己的兄弟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呢,他們幸福嗎?

有些自責和壓力,是外人不能看見的!

扔了煙頭,陳衛國揉了揉皺得發疼的眉心,出去了。明天,要再見一個熟人了,嗬,是幾年沒見了,葉哥!

坐在開往成都的客車上,陳衛國在發著呆,而阿兵和猴兒已經靠著椅背睡去了。那時候去成都沒有所謂的高速公路,在車上的時間還是漫長的。所以,讓人疲勞地睡去也很正常。可是陳衛國睡不著,因為他要去見的人是葉哥。

緊了緊懷裏抱著的包,這東西很重要,是陳衛國他們這次搞的精品裏的一件,一個琺琅小熏爐,阿兵確定地告訴陳衛國,這東西是金胎的!靠,那麽大塊金子啊!而且,上麵還鑲了很多翡翠、紅寶石和綠鬆石啥的。至於琺琅是啥玩意兒,陳衛國不知道,可阿兵知道啊,他明確地告訴陳衛國,這是那個時候皇宮裏的人才用得起的東西,賞賜下去,也是賞給王公貴族的,民間可弄不出這東西。而且這東西造型精美,做工精細,阿兵一看就愛不釋手。這些,說實話,陳衛國不懂,他隻知道那麽一塊金子,加上那麽多寶石,又是明朝的老貨,一定值錢!可是出給葉哥,合適嗎?

陳衛國沒忘記那個玉壽星,那個也是價值不菲的寶物,葉哥是以怎樣的方式訛去的。說白了,有些乘人之危。可陳衛國沒法去恨葉哥,他是個記恩的人,他始終記得他第一次賣貨的時候,是這個人給他主持了公道,雖然那事兒有他背後的目的。

他也沒法忘記,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這個人刷刷幾筆寫了一張條子給他,給他指了一條路,讓他認識了黑老大,解救了他們的危機,讓他們在“太和”這一行上,擺平了崔大頭,立穩了腳跟。可阿兵呢?那是自己的生死兄弟,那玉壽星,可以說是阿兵的恩師留給他的啊,這些年阿兵一直沒跟陳衛國開口說過什麽。雖然陳衛國曾經承諾過,出獄後一定給他找回來!但憑啥找?這句話太空泛了。阿兵不提,一來是因為出來以後,事情就沒斷過,二來是因為他不想再給陳衛國壓力了,要愧對老師,就讓他一個人承受好了。這些,陳衛國怎麽能不明白?

一邊是自己的生死兄弟,一邊是有恩於自己的人,人生就如交錯的棋盤,有時複雜得你連一個棋子該怎麽落下都不知道。

實際上,陳衛國的天平一定是偏向阿兵的。所以,出來那麽久以後,陳衛國一直沒去見葉哥,盡管,他是做“太和”生意的,走貨的時候,完全可以去見見,但他都叫別人去了,就是出於這矛盾的心理。

“我日,想那麽多幹啥,這次就完全公事公辦吧。在四川,最能出得起價錢的隻有葉哥,除了那次玉壽星的事兒以外,其他的事情,他出的價錢還算公道。實在不行的話,就把貨想辦法走到廣州吧。”陳衛國最後如是想道。那些恩怨,他暫時不想去理會了,可他也暗暗地告訴自己,沒到心理價位,這貨絕不出手。

車經過一天的奔波,終於在晚上的時候到了成都。猴兒伸著懶腰,望著陳衛國說道:“我們現在就去找葉哥?”“不,先去找個旅館住吧。”陳衛國點了一支煙。阿兵沒做聲。對葉哥,他始終沒啥好感,但是一碼歸一碼,阿兵告訴自己這次絕對要冷靜,不能壞了事情,衛國之所以把自己和猴兒帶來,就是為了更好地談生意。猴兒機靈,他相對要穩重一些。

找好了旅館,三個人簡單地洗了個澡,就已經是晚上九點過了。陳衛國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跟阿兵和猴兒說道:“你們兩個找個地方吃東西去,我有點事兒,待會兒要出去一下。”

張猴兒聽了,立刻賊兮兮地笑道:“衛國,你是不是要去逮野貓兒(找小姐的一種說法),所以,就想甩開我和阿兵?”

“去,去,我去辦點事兒而已。”陳衛國邊說邊扣著襯衣的扣子,這冬天穿衣服很冷,動作得快點。陳衛國這樣說了,阿兵和猴兒也就沒問了,這是他們的習慣,兄弟不說的,那就絕對不問。

陳衛國他是要去找葉哥,今天在車上想了一天,他才作出這麽個決定,他要自己找葉哥說一些話。

由於住的旅館就在騾馬市,所以,葉哥的家也不遠。走了不到二十分鍾,陳衛國就到了葉哥的家。那是個不小的院子。

“哪個哦?”敲了半晌門之後,一個略帶著慵懶的女聲才響起。這個聲音,陳衛國知道,是葉哥的老婆。也是這個聲音的主人,讓陳衛國第一次對女人有想法,那就是找老婆就想找個這樣的。

門開了,一張修飾得很精致的臉出現在門邊,果然是葉哥的老婆。

陳衛國笑了,輕聲說道:“我找葉哥。他在不在?”

“你是?”這女人忽然有些想不起他來了。

“哦,我是陳衛國。”顯然,對於葉哥的老婆不記得自己,陳衛國還是略微有些吃驚,另外有些說不上來的心情。

“陳衛國?”葉哥的老婆想了一會兒,模糊地有一些印象了。她歉意地對陳衛國一笑,然後閃身讓陳衛國進來了。

“老葉,有個叫陳衛國的小兄弟找你……”在院子裏,葉哥的老婆叫了一聲。

還沒走到屋門口,葉哥有點懶散的聲音就傳來了:“哦,把他帶到二樓來嘛。”葉嫂依言把陳衛國帶到了二樓。

葉哥就在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葉嫂幫陳衛國打開門就下去了,而陳衛國望著屋裏的布置,有些愣住了。這間屋子怎麽說呢?有些像陳衛國家裏那個儲藏室,不同的是,相比之下就顯得華麗了許多。屋子四麵靠牆的地方有著四個大的多寶槅(放置裝飾品的架子),上麵擺了許多玉器擺件,還有些瓷器,另外有些陳衛國也叫不上材質的東西。不過,從那種古色古香的味道來看,無一不是有些年份的東西。

阿兵也愛這些,不過比起葉哥放東西的多寶槅來看,阿兵自己弄的那些木頭架子就寒酸了許多,而且他們的有些東西還是放地上的。

架子上的東西擦拭得幹幹淨淨,顯得主人是很愛這些東西的。在屋子當中有個書桌,也是仿古的樣式造的,書桌上擺著一些線裝書,還有一個紫砂壺,配著幾個小的紫砂杯,其中一個杯子嫋嫋地冒著熱氣兒,葉哥就坐在書桌後麵的椅子上。

“衛國兄弟,我們是好久不見哪。”是葉哥的聲音,陳衛國略微一愣神,臉有些紅了,自己光顧著看這間屋子,竟然忘記了和葉哥打聲招呼。

“葉哥好。”陳衛國笑著招呼了一聲。

葉哥微微一笑,拿起紫砂壺,往其中一個杯子裏倒了些茶,望著書桌前的凳子,招呼了一句:“你別那麽客氣,我聽著別扭,坐吧。”陳衛國依言坐下,葉哥把那杯剛倒的茶遞給了陳衛國:“這是上好的明前茶,我朋友給弄的,一個人喝著好茶也沒啥意思,有人共品,倒是一大樂趣啊。”說完,葉哥笑盈盈地望著陳衛國,那表情仿佛在說,快喝,喝了告訴我這茶好不好。

陳衛國握著葉哥遞過來的杯子,卻有些不自在,他剛一坐下來,就看見了葉哥背後的那個多寶槅上放著阿兵那個玉壽星。原來,葉哥並沒有把它賣掉,而是自己收藏起來了。

努力地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個,陳衛國端起杯子,淺嚐了一口葉哥口中的明前茶。其實,陳衛國是不懂品茶的,可這茶入口微苦,卻在滑下喉嚨後,一股清新的微甜就溢滿口中,回味綿長。讓陳衛國也不得不歎了一聲:“好茶!”葉哥不由得開懷笑了起來,仿佛尋到了知音。

陳衛國端著杯子把玩著,他知道葉哥這人比起黑老大和黃老二來,少了那份直爽,多了一些心機,想說什麽,想問什麽,都不會直來直去。他在等著葉哥笑完,自己好說明來意。不過,這紫砂杯的做工還真的很精細啊。

葉哥笑完,定定地看著陳衛國也不說話,陳衛國知道這是葉哥在等他說明來意。“葉哥,這麽晚還打擾你,真的是不好意思。”斟酌了半天,陳衛國說出了這句話,其實對葉哥,陳衛國遠沒對黑老大和黃老二來得那麽隨意。在骨子裏,陳衛國總覺得黑老大和黃老二和自己其實是一種人,可以當朋友、當大哥來看的。可麵對葉哥的時候,陳衛國覺得自己有壓力,說不上來為什麽。確切地說,他對黑老大的尊重,可以說是大哥那種尊重。但是,對於葉哥,他也是絕對尊重的,可這尊重,卻像小輩對長輩那種,永遠都有距離。因為,他看不透葉哥這個人。

對於陳衛國的客氣,葉哥隻是略微點了點頭,眉眼之間卻還是笑意。他就是這樣的人,在他不願意的情況下,對人永遠是那個樣子,不遠不近,猜不透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問陳衛國,是不是葉哥這個人永遠都讓人看不透情緒,那陳衛國也一定會否認。有那麽一次,葉哥給人的感覺像是個普通的男人,那就是說起他死去的小兒子那次。

這間屋子無疑是溫暖的,連葉哥也隻是隨意地穿著一件白襯衫,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雞心領(V形領)毛衣,下麵穿著條厚的唐裝褲子和一雙毛拖鞋。但這間屋子,卻遠遠說不上熱。可陳衛國卻覺得很熱,熱得讓他感覺自己的後麵脊椎那兒一陣一陣地冒汗。他的目的,其實很簡單,是想在做這筆生意之前,找葉哥說清以前的恩怨。嚴格地說來,應該是芥蒂吧。然後,他們好在商言商,這是陳衛國最希望的結果。

不論葉哥這個人給他的印象是怎麽樣的,可有一點陳衛國覺得自己感覺得沒錯,葉哥這個人愛講個“理”字。可他沒想到的是,他這樣說了之後,葉哥並沒開口詢問他什麽,隻是等待他說下去,而這種自己演說,看不透旁人情緒的對話,讓陳衛國真的很有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