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敏感 (1)

蘭翹很小的時候就是個敏感的女孩,長大以後她理所當然地變成了一個敏感的女人。寶慧不止一次疑惑地說:“蘭翹,我沒見過比你更容易過敏的人。我們公司那套防敏感的化妝品經過測試,95%的人都能用,你竟然會用不了。”

是的,蘭翹對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都會過敏,比如春天的花粉、幹燥的秋風、芒果、海鮮、蛋黃,最搞笑的是當她看到強烈的光線,鼻子就會酸癢然後打噴嚏。這一刻,感冒的她抬頭仰望著帥哥高子謙,秋日燦爛的陽光照到她的瞳孔,頓時鼻腔內一片酸楚。她連忙慌慌張張地把臉側到一邊,連打了三個噴嚏。

她低頭掏出紙巾,秀氣地擤了下鼻子,輕聲說道:“有什麽可以幫你?”

蘭翹的下屬梁力正在扶起被風吹歪到一邊的易拉寶。那個易拉寶也是廣告公司的互換產品,質量一般,被風吹倒幾次後,下邊的撐架竟然壞了。

梁力一向屬於那種善於發現問題,但不知道解決問題的人,於是他馬上叫蘭翹的英文名:“Eva,易拉寶……”可是在抬頭看到上司和她麵前那個青年那種詭異的氣氛之後,他警覺地沉默了。

任誰都會覺得詭異,素來以漂亮精明能幹著稱的女上司正麵色蒼白、淚流滿麵地對著一個年輕帥哥脈脈低語,而帥哥臉上則是一副滿不在乎,已經相忘於江湖的笑容。在獵頭部做了5個月助理的梁力馬上運用蘭翹時常教導他的“你要善於用職業敏感來判斷問題”的箴言來判斷眼前的一切,他沉思著想:“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因為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在蘭翹和高子謙談了一會兒,並且收下對方的簡曆以後,梁力都始終用疑惑的眼光注視著他們。等高子謙走了,蘭翹又打了個噴嚏,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拿筆在麵前那份簡曆上劃了個“C”,隨手交給王芬芬:“你待會兒和梁力一起把收到的所有的簡曆歸檔,A+的留下來給我,A類的存簡曆庫,餘下的整理一下放一邊,星期一回公司處理了——我有些不舒服,下午還要見客戶,現在回去休息一下。”

看著蘭翹拖著蹣跚的步伐離開,梁力把那份劃了“C”的簡曆拿過來,上麵寫著:姓名:高子謙;年齡:25;職業:糕點師;薪金要求:無。

10月的秋風微涼,但是太陽照在身上還是暖洋洋的,風裏彌漫著甜甜的桂花香味。梁力當然不知道花粉、花香和刺目的陽光都是讓蘭翹過敏流淚的凶手,那一刻,他隻是為上司覺得悲涼。事業成功、精明幹練又怎麽樣呢?再漂亮的女性,到了29歲都沒嫁出去,甚至連個固定男朋友都沒有,是件多麽讓人感傷的事啊。看,連個比她小了四歲、無業的糕點師都敢隨便拋棄她!實在是太可憐了。

蘭翹火速趕回家吃了顆感冒藥,然後把鬧鍾調好便倒頭大睡。她睡得天昏地暗,當然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同事眼中被小男人拋棄的可憐蟲。不過就算知道,估計她也不會有太大的憤怒,就像她時常對寶慧說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喝了二鍋頭。要抒懷的事情多了去了,難道還不活了嗎?”

下午3點,睡了一覺的蘭翹恢複了神清氣爽,打扮得體準時出現在周琳麵前,陪同她一起去見客戶。遠圖集團這個Case她相當有興趣,“盛世紅樓”隻是遠圖旗下的一家子公司,酒樓做得再大也大不到哪裏去,關鍵是即將開發的房地產項目。新項目隻要一經啟動,人力肯定就是大缺口,如果能拿下來,不單是她,整個獵頭部半年的業績指標都不用發愁了。

蘭翹是現實而庸俗的,她喜歡完成業績指標以後,在公司例會上受誇獎那種矜持的虛榮感;更喜歡拿到傭金時,銀行賬戶上令人心曠神怡的數字。

而這令人喜愛的一切,隻要搞定遠圖的老板歐陽博就可以了。

歐陽博是天下第一的大忙人,不可能像其它公司的HR經理一樣跟她切磋交戰幾個回合,再經過認真思考才打報告給上級請示——他隻會給她和HAPPYHR一個機會!

所以,必須一擊即中!

踏進遠圖大廈,蘭翹腳步微頓,迅速在腦子裏把昨天做好的功課在腦子裏閃電般地過了一遍,然後對周琳道:“走吧。”

她雖然對經過了29年都始終不肯眷顧自己的愛神沒什麽信心,但是對自己的專業卻相當有信心。知識就是財富,用專業知識去換取傭金對一個單身女人來說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蘭翹和周琳來到遠圖大廈頂樓辦公室的時候,歐陽博正在聚精會神地打室內高爾夫。聽到秘書的通報以及隨之傳來的足音後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卻沒回頭,待小心翼翼地擊杆將球入了短短的球道以後方才轉過身來。

“坐吧。”他對蘭翹一行人說道,隨手將球杆靠著書桌放好。

蘭翹側身在沙發上坐下來,非常端莊地撫了撫及膝蓋的套裝裙邊,麵對客戶時她一向相當注意自己的儀容儀表。真正成熟聰明的女人其實很容易明白一個道理,想靠走性感路線從灰姑娘變成皇後的故事在現實社會中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像安娜?蘇說的:裙子越短,權力越小;領口越低,權力越小。見識了身邊很多風姿綽約的女孩铩羽而歸以後,蘭翹決定自己今生都不再犯這種錯誤。

察覺到她這個細微的動作,歐陽博的眼簾微微一垂,緩緩問道:“你們哪位是與我聯係過的周小姐?”

周琳連忙說:“是我。”

雙方互相交換了名片之後,正常工作流程開始。蘭翹一邊聽周琳作公司介紹一邊忍不住偷偷打量歐陽博。他大概三十出頭的年紀,或許是周末在公司加班的緣故,穿著十分隨意,一條灰色粗布褲子配純黑色襯衣,袖子鬆鬆挽到手肘,露出一塊白金的江絲丹頓白金腕表;身材中等偏瘦,麵部輪廓因為瘦削使得線條略顯剛硬,儀態風姿很好但是容貌並非小說中出現的超級帥哥——再說明白點就是走在大街上也就算個中等偏上吧。

原來,遠圖的老板就是這樣……蘭翹沒來由地有些失望。

似乎注意到蘭翹探尋的眼光,歐陽博抬頭望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平靜無波。這淡淡的一瞥卻讓蘭翹的心猛然一驚,那是一雙極為威嚴的眼睛,瞳仁黑如點漆,眸子裏逼人的光華竟然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公司上培訓課時,講師曾專門用了一節課的時間告訴大家:不要畏懼客戶直視的目光,若他看著你,你就要坦蕩地直視回去。蘭翹卻不以為然。如果你養了一隻小狗,當然不能畏懼它的目光,因為你是它的主人,必須讓它臣服。可麵對客戶呢?望得太久不禮貌,再望久一點眼睛酸了眨一眨就有可能被人誤以為在傳情,但是也不能刻意回避,好像做賊心虛,不如像現在這樣——

她對著他嚴肅的眼睛微微笑了笑,適時地在周琳介紹稍稍停頓之際插了一句話:“歐陽先生您好,我是HAPPYHR獵頭部主管,蘭翹。”

周琳與蘭翹是老搭檔,一起不知見過多少客戶,默契非常,她馬上就接了下句:“蘭小姐是我們公司最資深的高級獵頭顧問,做過許多成功Case,行業覆蓋非常廣泛。歐陽……呃……先生,如果貴公司有這樣的需求,找蘭小姐真是太適合不過了。”

蘭翹知道周琳為什麽會呃一下,銷售做久了的人,叫別人某某總特別熟練,但是歐陽博是複姓——歐總可以,楊總也不錯,不過歐陽總感覺就怪怪的。可是歐陽先生……歐陽鋒不也是被人叫歐陽先生嗎?蘭翹心裏暗暗笑了一下,這個心思化到臉上就變成將嘴角輕輕抿了抿。

歐陽博又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聲,對周琳道:“請繼續吧。”

蘭翹開始專注地看著周琳演示自己的銷售技巧。周琳酷愛使用PPT,總覺得筆記本一打開就能增長氣勢彰顯專業,好比古時候的武士用了一把好劍。此時她正熟練地運用著日常談客戶時最愛的那個模本:HAPPYHR公司狀況到行業背景、人力資源對於一個公司的重要性、客戶需要什麽我們就可以提供什麽,等等等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蘭翹心裏暗叫糟糕。對於周琳滔滔不絕的講述,歐陽博從頭至尾沒有發過一句言,隻是沉默的聽著。Happhr公司的企業文化就是它的公司名字:萊們都Happy起來,我們的存在就是幫助HR減輕工作壓力。但是周琳顯然忘記了歐陽博不是HR,他是遠圖的老板,所以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絲一毫Happy的意思——這個道理很簡單,員工都輕鬆開心了,什麽事情都往中介公司一搭拉,然後攤開手板往財務部要錢,老板怎麽可能開心?

果然,等周琳說完,歐陽博就非常客氣地說道:“我早就聽說過HAPPYHR公司是人力資源行業中的翹楚,今天果然是長了見識,所謂隔行如隔山,原來我不明白的事情還有這麽多。不過這樣吧,暫時我沒有什麽這方麵的需要,不如到哪天有了再與周小姐聯係。”說完毫不顧忌地抬腕看了看手表,表明就是要逐客了。

蘭翹急了,心想別啊,我還要等待多久才能再抓到一個像你這樣的大客戶啊,我老板看你的眼神可是看夢中情人一樣呢,她抓緊時間在歐陽博開口送客前說道:“對了,昨天晚上我在盛世紅樓吃飯,我覺得那個甜點玫瑰露真是太棒了。”

歐陽博怔了怔:“昨晚你在我那裏吃飯?”

蘭翹笑了笑:“是啊,我覺得那道‘橫行公子’比哪家海鮮酒樓都做得地道,蟹肥膏厚,鮮美無比。現在很多大酒樓的陽澄湖大閘蟹都是掛羊頭賣狗肉,明明不是陽澄湖的也敢冒名頂替,膽子真大。”

歐陽博跟著淡淡一笑:“陽澄湖的蟹貴,成本高,進了貨還要擔心蟹死了賣不出好價錢,所以很多地方找些好的、肥的也就換了。一般食客不見得能吃出來,就算吃出來,他們也能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打發過去。”他的聲音倒是比麵孔出色,低沉醇厚,富有磁性,像陳釀的美酒。

蘭翹故作驚訝地說:“啊,不會我昨晚吃的也不是正宗的吧?”

歐陽博看了看她,眼中精光微閃,露出一個極為玩味的表情:“我也說不準。”

蘭翹連忙說:“我相信以盛世紅樓的名頭決不可能做這種事!那個菜名‘橫行公子’應該是根據《紅樓夢》裏賈寶玉那首詩來的吧?‘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這名字真是雅致得很,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歐陽博繞開話題,慢吞吞地回答:“沒想到蘭小姐不單人漂亮還博學多才,現在看紅樓的女孩子已經不多了。”

“橫行公子”是盛世紅樓的招牌菜,每到秋季都能吸引大量富貴食客。蘭翹對於自己昨天連夜上網查盛世紅樓資料的功課滿意非常,所以說辛苦總是有回報的。她馬上加大力度地謙虛著:“哪裏哪裏,我也隻是隨手翻翻而已,不過……歐陽先生,我覺得紅樓的蟹好吃,玫瑰露好喝,但還是稍微有一點美中不足。”

“哦?”

“出酒樓大門,我回頭看了看,那個霓虹燈招牌‘盛世紅樓’的樓字上,米字那一點的燈好像熄了。酒樓位置那麽好,前麵就是市裏最繁華的街道,車水馬龍,招牌又顯眼,有那樣一點瑕疵,真是太遺憾了。”

歐陽博皺皺眉頭想了想,遲疑著說:“是嗎?好像……有人跟我提過,不過我已經交代下去……”

蘭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昨天和寶慧吃完飯,明明有直路可以回家,她還特意多花了錢打的士去紅樓下麵轉了一圈——果然機會隻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