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屍變 (1)

天空飄起了細雨,陰雨的天氣更添秋末的寒意。

我看著窗外,突然想到一事,我急忙回頭跟老張和吳采蘋說:“我想要去挖桃花林。”

“什麽?”吳采蘋不懂地看著我。

老張明白我的意思,他用力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麽想,既然他們在地底下,我們就去挖地,與其要被動等他們來攻擊,不如我們先行動。”

“對。”我說完,匆匆地走出餐廳,一路往倉庫跑去。

這裏是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因此校長經常組織大家在校區內種菜,也是因為這樣,倉庫裏麵堆了幾把鏟子和鋤頭。

老張和吳采蘋跟在我身後,我們很快來到倉庫,三人拿著鏟子和鋤頭就往桃花林去了。

雨又更大了一點,吳采蘋向我和老張問道:“要不要穿件雨衣?”

我看她,這時才想到她是女人,“吳老師,你待在這裏吧,我和老張去就行了。”

“可是……”她還想說什麽,卻被老張打斷。

“對,你就留下吧,要是待會兒有學生跑來,你才能阻止他們到桃花林。”老張說道。

吳采蘋被他說服了,不再堅持要跟著我們一塊去。

我和老張都沒穿雨衣,兩人快步跑向桃花林。地麵的泥水濕了我們鞋子和褲子,雨滴很快把我們淋得一身濕,風一吹過來,就冷得像是刀子在割肉。

我們來到了桃花林,老張問我:“從哪開始挖?”

我看了一下環境,走向昨晚何三泰被拖進洞底的那處位置。我把鏟子一插,說道:“從這裏。”

“好。”老張沒有多問,直接拿起鏟子就挖。

我們兩人不再交談,專注地挖著地麵,雨水把泥土浸得鬆軟,可是也讓泥巴變得更重,挖掘的工作並不輕鬆,我很快就冒出汗來,全身變得躁熱,不再感覺到周圍的寒氣。

汗水和雨水交織在我臉上,不時地滲入我的眼睛,讓我的視線模糊不清。

哢的一下,我的鏟子觸碰到一塊東西,那不像是的石頭,可是也和泥巴的觸感不同,我停下動作,心裏不禁緊張起來。

老張也停下動作,他看了我一眼,用眼神問我:“挖到了?”

我點點頭,隨後放輕我的動作,老張也用鏟尖去撥泥巴,不一會,我們就看見泥濘底下露出一隻手臂。

“啊!”我們兩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見這樣的情況,還是感到非常震憾。

“是杜春老師嗎?”老張大口喘著氣,不敢再往下挖掘,就怕看見斷頭的女屍。

我搖頭說道:“應該是……何三泰。”說完,我又動起鏟子,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屍骨挖出來,我不想讓何三泰的屍體受損,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

老張見我又開始挖了,他也隻好跟著挖。屍體逐漸露出來,先是手臂,隨後便看見了一撮糾結濕粘的黑發。

我放下鏟子,跪下去用手去挖,手指不時地接觸到屍體的皮膚,又冰又滑的觸感就像是在摸一條死魚。何三泰的皮膚已經沒有彈性了,好像不小心稍微用力,就會把他浮腫的皮膚刮破。

老張想要幫我,但是他不敢碰屍體,隻能蹲在我旁邊看。

很快的,我挖出了屍體的頭顱。

我抹去屍體臉部的泥巴,何三泰痛苦的表情立刻映入眼簾。他張著嘴巴像是要求救,可是土壤塞滿了他的嘴,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裏麵填滿了沙子,就連鼻孔也讓泥巴給堵住了。

我見狀不免感到悲痛,久久才平複下情緒。

我哽咽地向老張說道:“報、報警。”

老張沒聽清楚,又問了我一次:“你說什麽?”他大概是嚇壞了,表情略顯癡呆。

“麻煩你,叫吳采蘋老師報警,我們找到何三泰了。”我緊閉上眼睛,重複了一遍。

老張這回聽懂了,他扔下鏟子,往校舍的方向狂奔。

找出了何三泰,我算是了結了一椿心事,但是我要辦的事情還沒做完。

我站起身子,再度把鏟子握在手上,然後看了一眼身邊的環境,我依稀記得昨晚的情況,循著記憶,我走到一棵桃花樹下,昨晚有一隻山魅就躲在這裏,如果這裏是它的巢穴,那麽我一定可以挖到它。

想完之後,我拿起鏟子用力地挖掘,即使剛才為了挖出何三泰,已經耗費我不少的體力,可是因為看見何三泰屍體的慘狀,對山魅的憤恨讓我又有了力氣。

我要把它們找出來,把那一群山魅全部抓出來!

我用力地挖著,哢的一聲,鏟子很快就敲到不同於泥土的東西。找到了,我心裏感到振奮,手上的動作也加快了不少。

我粗魯地刨著這一塊地,透過鏟子傳來的觸感,我可以感覺到自己像是挖斷了一根什麽東西,不知是桃花樹的樹根還是其他的物體,為了知道我挖到什麽,我用力將鏟子一翻……

嘩的一聲,地底的東西和土壤一下子就被我翻上地麵,一隻發黑的細短手臂落在地麵,滾了兩下才停下。

見狀,我不由得傻了眼,那不是山魅的手臂!

“啊!”我心裏一驚,有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難道……我不敢多想,馬上又開始挖。

挖掘過程中,老張急呼呼地跑回來,他來到我身邊說:“已經叫警察再過來一次了。花弧老師,你有挖到別的東西嗎?”

我沒回答他,隻是一心地挖著這塊地。

老張見我樣子怪異,他沒有多問,隻是站在一旁想要看出端倪。他的眼睛很尖,一會兒就看見被我挖斷的那隻青黑色手臂。他低聲叫了出來:“哎呀,那是……小孩子的手臂?”

我隻是點頭,仍然沒有和他說話。

老張驚恐地看著我的鏟子,同時看向被我挖出的窟窿。莫約幾分鍾的時間,我挖出了一個小孩的屍體,屍體已經半腐爛了,屍臭彌漫在空氣中,但我還是認得出屍體的身份──

那是我一直在找尋的學生何俊生。

我找到他了,在看見何俊生的同時,我全身的力氣像是在瞬間被抽幹,腦袋一片空白。

這一回,警察拖了好久才來。他們像是不願意再插手這事,偏偏因為職務的關係,他們才勉強又到學校一趟。

雨勢未停,嘩嘩地下著。兩個警察穿著黑色的雨衣在現場查看,他們向我和老張問道:“你們沒事挖什麽地?”

確實,一般人沒事不會來挖地,這麽推論的話,似乎我和老張是殺死何家兩兄弟的最大嫌疑犯。

我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向警察說道:“杜春老師的屍體不見,我們同事一場,所以想幫她找出屍體,沒想到會挖出何三泰和何俊生的遺體。”

警察不悅地瞪我一眼,好像覺得我沒事找事給他們添麻煩。

我們又被警察趕回了餐廳,吳采蘋立刻遞上兩條毛巾,讓我和老張擦擦身子。

警察又過來問口供,並且警告我們三人:“我已經把案子通報上去了,因為這事關係到三條人命,杜春、何三泰還有何俊生,所以上級單位很快就會派人過來處理,你們不要再去破壞現場。”

“你說的那些人,什麽時候會到?”我問警察。

“下午,大概三點左右就會來了。”警察草草結束和我們的對話,瞪了我一眼之後便離開學校。

我和老張坐在椅子上,喝著吳采蘋煮的薑茶暖身子。其實我早就料到何俊生的下場,可是看見他的屍體還是很難接受。

“山魅要的究竟是什麽……”我喃喃自語。

老張雙手握著杯子,好似有沉重的心事,半響他才把杯子放下,轉身走向餐廳門口。

我不解地問道:“你要去哪裏?”

“洗澡。”老張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也一起吧,不然很容易感冒。”

吳采蘋附和地說道:“去吧,換一件衣服。”

“嗯。”我沒多說什麽,起身跟上老張的腳步。

我們先回到二樓的房間,各自拿了衣服就往公用浴室走去。

我一路觀察著老張,直覺他有事情埋在心裏,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麽發問,隻能等他想通了之後,自己主動跟我說。

我們來到公用浴室,這裏有三間淋浴間,都是獨立的,用作隔間的木頭都快要黴爛了。

我和老張一人一間,各自衝著熱水澡,浴室內的水聲嘩嘩,水蒸氣很快在整個浴室內彌漫開來。我搓著肥皂,將泡沫抹滿全身,可是卻洗不掉剛才看見的那一幕,那三個人的死狀不斷在我腦海中重現,就像是跑馬燈似的。

“花弧老師。”老張忽然喊了我一聲。

“嗯?”我應道。

“如果抓到山魅,你要怎麽處理?”老張問我。

“我還沒想到。”我沒想到老張會這麽問,這讓我不知要怎麽回答。

“那你想想,告訴我。”老張語氣低沉地說道。

“嗯。”我回答了一聲,快速地將身上的泡沫衝掉。半晌之後,我對著隔壁的淋浴間說道:“老張,如果抓到他們……我想還是用火把他們燒了,以免他們再出來作惡。現在已經有三條人命被他們殺了,要是再這樣下去,這個村子都不會平靜。”

“你的意思是……要殺死山魅嗎?”老張把水關上,浴室頓時安靜了大半。

“嗯,也隻能這麽做。”我說完,也把水給關上。

一室的寧靜,透露出詭異的氣氛。我查覺老張似乎不想讓我殺死山魅,可是我不明白原因是什麽。

山魅殺死了這麽多人,每年還會把學生帶走,老張的心情應該和吳采蘋老師一樣義憤填膺才對。

我聽見老張打開淋浴間的聲音,於是我也跟著走出,我們兩人頭發濕答答的,站在浴室內看著彼此。

老張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一會兒又低頭看向地麵,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的耐心不足,直接問他:“你說吧。”

老張訝異地看我一眼,幾秒後才說:“你殺山魅是為了保護學生,對嗎?”

“對,還有保護村民。”我說。

“可你知道嗎……其實山魅……山魅就是桃花仙子,孩子們口中傳唱的桃花仙子。”老張比手畫腳地說道。

“我知道。”我點了點頭,吳采蘋和何三泰早就跟我說過這件事情了。

“唉,你隻知道一半。”老張歎了一口氣。

“什麽意思?”我不解地問他。

“很多傳說都失傳了,或許該說,隻流傳下來一半,另一半早就被人遺忘了。”老張說道,“我見過山魅,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我沒打斷他,隻是靜靜地聽著。

“這裏以前是一個部落,有獵草的習俗,也就是部落和部落之間會戰鬥,砍下對方的頭顱。這個村子的勢力很小,所以經常被外族欺負,人數也漸漸地減少。後來村長沒有辦法,就求助了村裏的祭師,希望可以保護族人不再被獵殺。祭師因此想出獻祭小孩的方式,讓小孩的屍體變成山魅,由山魅來保護這個部落。”老張嚴肅地說道,“之後村子便有一個習俗,就是每年都祭祀一個孩子,讓孩子變成山魅,守護這一片山林。之後這個習俗沒了,可是山魅還是會來帶走孩子,那不是因為山魅們嗜殺,而是山魅們不知道戰爭已經沒了,村子不再需要他們,這些山魅還是非常單純地盡忠職守,就算村人不再祭祀小孩,他們也會主動來帶走小孩。被帶走的小孩,並不是被山魅吃了,而是……”

他說不下去,話語停頓在一半。

我聽明白了,接著他把話說完:“而是被山魅同化,也成了山魅。”

老張悲傷地點頭:“對,你殺了山魅,其實就是殺了那些孩子,以前被帶走的孩子。山魅很單純,他們沒有害人的想法。”

“可是他們殺了杜春老師。”我說道。我覺得老張的想法太一廂情願了,雖然那些山魅是孩子變成的,可是他們變成山魅之後,就已經沒有人性了,他們不再是單純的孩子,而是一群會殺人的妖怪,老張因為放不下對孩子們的感情,所以被蒙蔽了理智。

“他們可能是因為你去追緝山魅,所以反射性地想自我保護,才會攻擊杜春老師。”老張還在為山魅說話。

“就算是這樣,何俊生是無辜的,為什麽他要被山魅帶走?這沒有道理。不管山魅是不是惡意,這一群山魅確實是殺人了。”我用冷硬的語氣說道。

老張啞口無言,久久他才閉上眼睛,沉重地點頭:“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會和你站在同一陣線。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也知道你會殺了它們……剛才是我太感情用事。”

他說完,再次睜開眼睛時,神情又回到我所認識的那個老張,我知道他已經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