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撞鬼 (2)

她是老板跟前的大紅人,說穿了,也隻是秘書一枚,但是卻掌管大小事情,甚至連主編都得對她禮讓三分;她大到掌控出版事宜,小到連訂書機要放哪兒都要管。

我也被她找過很多次麻煩,米粒呢,當然沒有,因為他是個讓女生著迷的模特兒帥哥;簡單來說,她是個極為擅長鬥爭並享受權力的人。

我私以為傑奎琳這個名字跟她非常不相襯,但老板更妙,覺得這名字念起來可愛,竟然直叫她「巧克力」;這種稱呼要是由我們先叫,她一定會火冒三丈,不過老板這麽起頭,她當然是打躬哈腰的說老板「反應幽默」。

久而久之,大家也跟著叫她巧克力,隻是私底下,她有個很完美的綽號:叫做「巧肥」。

「我才沒有騙人!妳看!」薛佳燕站起,舉起手臂讓矮小的巧肥看,認真的想為自己辯護。「這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抓痕!」

「哼!」巧肥連看一眼都不屑,啪的打掉她的手,「誰知道這怎麽來的?妳跟妳男朋友太激情嗎?」

現場一片嘻笑聲,洪麗香很努力的奸笑,非常配合巧肥,逼得薛佳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並不會因為加班就編這種謊話,那是我親眼所見,我不可能欺騙人的!」薛佳燕咬著唇說,「這裏真的不幹淨,我希望公司能想想辦法。」

「薛佳燕,夠了吧?別拖延大家的上班時間!」巧肥冷眼一掃,「你們還圍在這裏做什麽?還不開始工作!」她邊說,朝著伸出手,「我交給妳的文件呢?」

「啊、還、還沒打完。」薛佳燕一驚,急著要回座位處理事情。

「欸……不急不急!」巧肥拉住了她,「我怎麽敢勞煩妳大小姐做事呢?要是催妳,等一下是不是說我身後又跟了什麽背後靈?」

「噗。」洪麗香先出了聲,然後發出火雞似的狂笑。

不跟著笑就代表不合群嗎?整間辦公室裏驀地哄堂大笑起來,隻剩下薛佳燕慘白的呆站在原地,露出極度委屈的神色;而我跟米粒很難靜下心來,誰也不覺得這有趣。

薛佳燕緊抿著唇,快步的走回自己位子坐下,拿出巧肥交代的文件;那其實是巧肥該負責的,卻每次都交給薛佳燕做。

米粒突然站了起來,走到薛佳燕身邊。

「我可以看一下嗎?」米粒指了指她的右手。她則有點不安的望著他。

所有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我跟米粒算是最不合群的兩個人,但這有個好處,就是我們跟同事的距離拉得很開,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都不會因而受到影響。

像現在,即使巧肥有意見,她也不敢貿然說些什麽。

坐著的薛佳燕挽起袖子,把右手伸向米粒。

此時她伸長了手,連我都得以清楚的瞧見那一道道的抓痕,刻在她雪白肌膚上的痕跡。

那真的是抓痕,米粒正仔細看著,從遠處看起來顏色有點深,而且不知道米粒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傷痂不是紅色,而是偏黑的暗紅色。

「妳有去看醫生嗎?」米粒輕聲的問。

「看醫生?」薛佳燕錯愕的一怔,「沒、沒有啊……。」

「噯喲,怎麽會有人因為這種事去看醫生啊?」巧肥的聲音分貝很高,連說話都讓人覺得不舒服,「拜托,隻是抓傷。」

「但是妳的傷口顏色不對。」米粒邊說,還在上麵壓了壓,「有點浮腫,至少應該要去打個破傷風針。」

「厚!怎麽愈說愈誇張啦!」洪麗香咯咯笑著,帶著極度嘲諷的意味兒,「我那裏有藥,等一下讓她擦一下不就好了!」

看著米粒蹙起眉頭,我想情況可能沒我想的那麽單純。

或許,那真的是鬼抓的。

我下意識往右前方的窗戶看去,那是一整排的窗子,向外推開,就能感受到風的流動。薛佳燕剛才曾說是在哪一扇窗看見自殺女孩子的?我才在思忖著,突然就想起來了。

她說有伸手出去救對方,而窗子邊全是OA辦公桌,唯一有空隙可以讓她救人的……就隻有第一扇了。

才想著,一抹粉紅色的影子忽然掠過玻璃窗。

「不要再講這些無稽之談了好嗎?」巧肥不客氣的在另一邊喊著,又轉向我:「安,日期定了,下個月初要到香港去開會,你們趕快準備一下。」

啊!赴香港開會,我差點忘記這件事。

很多人都很羨慕出國這件事情,但好玩的也僅限於工作之餘,絕對不包括開會!我們出版社是香港資方,最近想要把這兒的小說向對岸發展,因此需要兩位編輯一同前往,這種拋頭露麵的事,通常老板會欽點米粒這種帶得出去的人。而我呢,則是米粒推薦的隨行者。

我跟米粒是新人,非去不可,同行的當然是巧肥以及她的跟班洪麗香,負責服侍老板的公關也必須一道兒前往。

幾位資深員工用一種憐憫的表情看著我們,似乎大家都受過香港方麵的氣,聽說那兒的人說話很不客氣,我私以為是文化跟民族性的差異,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更何況,炎亭說過,我失落的情感,佚失在世界各地,唯有「不斷的旅行」,才有機會尋回。

事實上去年在泰國找回悲傷後,我還沒有機會再出國。

這是間附屬在集團之下、規模中等的出版社,即使老板寵壞了像巧肥這樣的東廠錦衣衛,但是其他高層的並無心思管我們這種小螺絲釘,我們沒有責怪老板的必要。

至少他有資金安排我們出國,即使是開會,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好抱怨的。

會議將曆時三天兩夜,據說會留給我們一些到處觀光的時間,這就讓我覺得香港那方一點兒都不苛刻,至少不是讓我們待在會議室裏整整三天,對吧?

「薛佳燕,妳那份東西十點以前要給我喔!」巧肥的聲音又響起,「拖拖拉拉,做事一點效率都沒有!」

薛佳燕猛點頭,不敢停下手上的工作。

「佳燕,我昨天托妳排版的東西呢?」另一個同事回過身子,也向她開口。

「還差一點點,妳等我一下,我先把巧克力這份做好……。」薛佳燕一臉歉意的看著他。

「拜托!妳故意的喔!妳明明知道我今天就要!」

「不是啦、我……。」

「薛佳燕,我托妳找的資料呢?」另一個男同事也隔空喊話。

「喔喔,好,我用MSN給你!」薛佳燕向右回著,接著在計算機裏搜尋數據。

「薛佳燕,那經銷商那邊的窗口妳聯絡了沒?」

「啊……對方還沒回複我耶!」

「妳是不會催一下喔!」

整間辦公室的使喚聲此起彼落。記得有部偶像劇叫「命中注定我愛你」,女主角──所謂的便利貼女孩,在每個辦公室都存在;我想,薛佳燕就非常適合這個稱號。

她不反抗,默然努力,但她這麽軟弱,不是我的事,我隻專注於自己工作就夠忙了,此時它們已經堆棧如山高了。

我桌上的稿件相當多,其中好壞參差不齊,看到好的小說自是賞心悅目,看到修辭不好、段落不明、注音火星文遍布、標點符號都不會用的,篇篇充滿折磨人的酷刑。

「米粒,『墳場』那篇你看完了沒?」我正滾著鼠標,談論著某篇我看到第二頁就覺得窒礙難行的恐怖小說。

「看完了。劇情不完整,文字不流暢也不吸引人,我扔在退稿區了。」他點出另一篇,「妳有看過『保齡球館』那篇嗎?」

「保齡球館?我怎麽沒印象?」我皺著眉尋找信件,「可能還沒看見。」

「三月六日的稿件。」米粒壓低了聲音,「我怎麽看,都覺得這篇很特別。」

嗯?我狐疑的眉一挑,迅速的找出那封投稿信件。

這是一封普通的投稿信,投稿的作者附上真實數據及文件文件,這篇小說名字就叫「保齡球館」。

「哪裏奇怪?我下午再看,現在你先別說。」我擔心米粒的觀點影響到我。

「故事是說,有個女孩在在保齡球館跳樓自殺身亡,而故事裏所提到的大樓……跟我們這棟樓的背景很像。」米粒有一種有趣的神色看著我,「裏麵提到保齡球館出事後,原址改成辦公大樓了。」

我忖疑著,決定上網搜尋。網絡非常方便,什麽都找得到。

我打了幾個關鍵詞,地名、公司的地址,加上保齡球館跟跳樓這幾個詞,很快地出現一大串搜尋數據;當我再點選新聞時,出現了兩則新聞。

點開來看,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其中一個還有頁庫存檔的照片。

當照片顯示出來、跟這棟大樓下方一樣的場景時,我的計算機畫麵突然跳動了一下。

然後,有陣哭聲隱隱約約傳進我的耳裏。

「不要回頭。」米粒在我想回頭時出聲說話了。

「陰暗的東西總會吸引同類前來。」

我專心的凝視著計算機屏幕,上頭寫的是八年前的新聞:一個女孩從保齡球館跳樓自殺,摔下去時頭破血流,接著又被路過的卡車碾過,死狀慘不忍睹;據說是為情所困,一時想不開才跳樓,案情結果並沒有水落石出。

空氣變得有點冷,我看著我手上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來,我了解米粒說的,在進這間公司前,他就跟我提過,這是間出版驚悚小說的出版社,所以容易吸引那些東西。

簡單來說,鬼,也喜歡鬼故事。

它們喜歡的不隻是故事本身,而是當文字構築出靈異的氛圍、或是閱讀者心生恐懼的時候,那就是它們極為喜愛的氣氛。

有時候,我一麵工作,眼尾也會瞥見某些一閃而過的東西,背部也會突然一陣涼,但是像今天這麽明顯的哭聲,卻是從未有過的。

網頁裏還有一張照片,是死者生前的最後一張生活照,那晚她在保齡球館跟朋友合照,笑得很甜,穿著粉紅色的上衣……。

粉紅色?我突然想到薛佳燕剛剛說的,昨晚那個穿著粉紅色上衣的女孩。

「安,把網頁關掉。」米粒的聲音突然低了八度,「快點!」

我驚覺到情況不對勁,甚至有股風、似乎在我耳邊吐了口氣!

我飛快地關掉網頁,同一時間,我的計算機竟然「啪的」關機了!

我怔在原地,看著轉黑的計算機屏幕,以及上頭映著我的錯愕臉龐。

正確來說,是看著我那張錯愕的臉龐,還有,隱隱約約在我身後的另一個影子。

一個人影,穿著粉紅色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