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明驗血魂魄散 (2)

隨著牢門上的鐵鏈子嘩啦一聲響過之後,柱子在十幾雙羨慕的目光下,空著兩手從半開的牢門下鑽了出去。

“王哥,你看柱子這被上──”老劉一邊說,一邊把柱子的被抖摟開了,一塊濕痕露了出來。

“這個臭傻子,想弄就大大方方弄唄,在這裏又算不上什麽寒磣事兒……”王冬來頓時沉下了臉。

“坐板。”隨著學習的鈴聲響過之後,小福緊跟著吆喝了一聲。

“白漠這小腦袋,一會兒轉一下,一會兒轉一下;轉吧,不一定轉到哪下,捕票就糊你腦門子上了。”看到白漠不停地轉頭向小鐵窗外張望,王冬來在後麵說道。

“糊就糊上吧,這一天天的,神經都快被摘沒了!”被那種無休止的、如芒在背的惶恐不安弄得幾近崩潰的白漠違心地笑著說道。

“糊啥呀,要糊早就給你糊上了,一天不捕,就有放的希望,要是放了,還能回來看看我不?”

“要是能放,我說什麽也要回來看看王哥,要是沒有王哥的照顧……”白漠恨不能把世界上所有誠懇的感彩都凝聚在自己的臉上和語調中。

“得啦,在監許天許地,出監忘恩負義;這裏實在是太現實了。司機臨走還許天許地呢,來了嗎?影兒都沒有!不用來看我,你要是能出去,替我追殺司機就行,也算你沒白來這裏一趟。”

白漠感到王冬來又一次看到了他的心裏。

入夜,外麵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雪在沉重迷蒙的黑夜中映出了它的潔白,也透過了後走廊的大窗映入了白漠的眼中。

“外麵都下雪了,可自己還在這裏——”白漠在突然襲來的焦灼痛苦中暗自悲泣起來,並第一次感到連那雪也已不再屬於他了。

翌日上午,老爹突然出現在小鐵窗前。

“白漠。”隨著手銬扔在小鐵窗上的啪嚓一聲和老爹的一聲吆喝,白漠不禁又是渾身一震,心在猛地縮緊的同時,頓感一片空白的大腦便又僵在了昏亂中,那一聲“到”字也就不知了去向。

走進提審室,白漠一眼便看到了身著警服的主審刑警,而站在地當中的主審刑警卻低垂著眼簾避開了他的目光。副審刑警則越俎代庖坐到了審訊桌前。

“捕了。”看到白漠在提審室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身著便服的副審刑警對白漠輕聲道。

“我不是已經被你們‘捕’了嗎?”白漠那昏亂空白的意識中不知從哪兒流淌出來這樣故作懵懂的一句,好在到了嘴邊之後又被那長久的沉默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看到木然而坐的白漠久久緘默不語,副審於是和顏悅色道:“說說吧,在辦案單位都有哪些地方說得不對。”

白漠的意識和思維仿佛都僵死在了昏亂空白中,除了沉默,便再也沒有別的了。

“說吧,在辦案單位都有哪些地方說得不對。”

白漠像是一個失語的植物人,有的隻是昏亂與空白。

“怎麽了,在辦案單位時挺痛快的一個人,別不說話啊?”

……

“說吧,有什麽說什麽。”

“給我顆煙行嗎?”白漠竭盡全力,才硬生生地把自己那僵死的嘴唇給衝開了。

“給你顆煙可以,你先說在辦案單位都哪些地方說得不對。”

“我記不住了,頭一天晚上我也吃了藥,第二天說的什麽一點兒也記不住了。”仍未能從昏亂空白中走出來的白漠,不知怎麽想起了王冬來說過的一句話。

“你吃藥幹什麽?”

“我總心煩,心煩了就吃藥。”

聽到白漠如此回答,副審刑警像是終於替白漠捕捉到了一絲希望,立刻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側身而立的主審刑警,主審刑警這才抬頭看了一眼白漠問道:“你住過精神病院嗎?”

“沒有。”

主審刑警複又垂下眼簾,朝副審刑警輕輕地搖了搖頭。

……

隨著牢門上的鐵鏈子嘩啦一聲響過之後,白漠返回了牢中。

“捕啦?”坐在小鐵窗邊的王冬來,盯著白漠的臉問道。

“捕了。”白漠抬了下頭,正遇到了水手老劉那如墳包突起的細眯眼,那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就像是從一堆爛屎上冒出的熱氣似的彌漫開了。白漠下意識地真想撮一鍬土把那張爛屎一樣的臉埋上。

休息的鈴聲響過之後,老於突然笑著向王冬來請求道:“冬來,我這就等著送走了,我尋思把我的被再絮一下?”

“弄吧,讓老劉幫你弄。”王冬來麵無表情地答道。

昏昏沉沉的白漠被那無形的沉重和那極度的痛苦壓得難以抑製地幾欲痛哭,出於一種無法承受的下意識逃避,於是機械地蹲起身幫老於忙活起來。即便如此,卻無論如何都揮不去那令他暈眩痛苦的沉重。不經意地轉頭間,看到王冬來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晚上,老皮那張黑裏泛著酒精燒灼之紅的瘦臉出現在了小鐵窗前。“柱子送走啦?”

“哦,老皮——送走了。”坐在小鐵窗前的王冬來轉頭應了一聲後又調侃道:“你這真是革命小酒兒天天有,太幸福了;我這一年都聞不到點兒酒味兒,比不了啊!”

“都有熬出頭的時候——不就是八加一嘛,明天外役時我給你弄兩袋兒——昨天雜役房裏輪到我‘做東’,洪波家打來的貨用了點兒,剛才別人家又來貨了,一會兒我給你拿過來點兒。”老皮抹搭著眼皮說道。

“那點兒玩意兒還往回拿啥呀,不用了老皮,你看你,這點兒事兒還用說啊,客氣啥呀!”

“那倒是,不過在號裏弄點兒吃的不容易,不像咱們,能‘活動活動’——還有別的事兒沒有?”

“沒什麽事兒,你千萬別給往回拿,那點兒玩意兒你要再給拿回來,咱們還能處了不?你千萬別往回拿啊!”

“行,沒什麽事兒我回去了。”

目送老皮離開後,王冬來轉回臉說道:“怎麽樣,我沒說錯吧,老皮對咱號行,當初他在咱們號裏時我挺照顧他,真沒白對他好!老皮挺講義氣,就說弄酒,外麵一塊來錢一袋的酒,到這裏賣一百元是‘公價’,他給別的號弄一袋兒就是一百元兒,趕上嚴時就是一百五、二百,給咱號多會兒都是五十。弄點兒吃的誰都敢弄,弄酒可沒幾個人敢弄,一旦‘掉’了,就得被‘踹’進嚴管號。老皮有‘獨膽’,辦事還得和老皮這樣的人辦,適合打罪兒。”

“沒有‘獨膽’的人幹什麽也不行,現在一合計,要犯罪就一個人犯,‘掉’了自己認倒黴。話說回來了,輕易也不能‘掉’。沒有‘獨膽’就別犯罪,到這裏一看,有同案的案子沒有幾個不‘掉’的!”老於說道。

“這年頭哪有幾個有‘獨膽’的,都是‘群膽’!”王冬來臉上現出了不屑的表情。“沒進來之前還真沒體會到,酒桌上小酒兒一端全是朋友;進來就全變臉了,把案子玩命往別人身上推,推來推去,那點破事兒就全推出來了;人都是自私的,太現實了!”王冬來抬起手撫了撫額頭後又繼續說道:“別說朋友,親哥們兒都不行。去年‘拽’出去那哥倆就是:親哥倆犯殺人罪兒,這樣的官司最好打,一個往身上攬一攬,一個再推一推,就能活一個,這哥倆可倒好,哥哥玩命往弟弟身上推,弟弟玩命往哥哥身上推,推來推去,哥倆最後全‘宣兒’了。”

聽到王王冬來如此說,白漠不禁惶恐不安地暗下慶幸道:“自己雖然沒有獨膽,但天生的孤僻性格使自己總是落單,那次多虧是自己一個人去了山裏,否則的話……”

“哦,對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的王冬來把臉轉向白漠說道:“這回捕了,也該尋思打罪兒的事兒了吧。天這麽冷了,讓家裏給投錢買棉襖啊,要不怎麽過冬,不凍死了嗎?”

“嗯。”白漠笑著應了一聲,心下卻不禁生出一股厭煩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