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諦之血

到了休息日,出於不希望自己的頭發在被批捕後變成遭人嘲弄和自嘲的心理,當推子、指甲刀和撲克、跳棋之類的娛樂用品送進牢中時,白漠在經曆了無數次的猶豫後,還是以去去火為借口,把自己那長已過頸的頭發一推而光。

王冬來、老於、老胖子、小福和柱子圍坐在洪波身邊,又湊成了那固定不變的撲克局。

“有能耐你過來彈。”丙柱在輸了江濤跳棋後,便笑著退開了。

“你咋這樣呢?你都給我多少腦炮了,我這剛贏一盤,別玩賴,快過來,我這都要死的人了……”江濤一臉哀怨地對丙柱連哄勸帶乞求地嘟噥道。

“丙柱別玩賴,輸了就讓人家彈。”對所有娛樂都不感興趣的白漠坐在一旁笑著說道。

“看白漠麵子,要不非欠到你兩個月以後,等你化成灰兒再還你。”丙柱往前湊了湊,把頭向前伸去。

江濤在丙柱頭上鑿栗暴,真真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恨不能把丙柱的頭鑿開瓢,臉上同時也露出了孩童開心時所特有的那種孩子氣的笑。

無所適從的白漠在衛生間內裝零碎物的洗手盆裏看到了本書,便拿了起來。書名是《死的懷念》,白漠翻了翻,卻半點兒也看不進去,隻是那書名給了白漠一種怪異難過的感覺,並感到這書是王冬來的,於是下意識地抬頭瞅了一眼王冬來後,把書又放了回去。

白漠感到在這裏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不再屬於他了,這裏什麽都沒有,窗外的一切都令白漠倍感親切,甚至想起家中的鍋勺等小什物都令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切感。出於尋求慰藉,白漠在那些正在低聲聊天的人旁邊坐了下來。

……

“在外邊說不定讓車給撞死了。”

“弄不好得上艾滋病。”

“在外麵也許不一定因為什麽事兒讓人打死了。”

“到這裏來就是來躲難來了。”

“對,要是在外邊,說不定小命早沒了。”

“真的,到這裏興許真就躲過了一劫;你看外麵,不是這事兒就是那事兒,死了多少人!”

“跨世紀可能‘坎兒’太大,容易死人,在這裏就沒這個坎兒了。”

“真是這麽回事兒。”

“這也是‘偏得’,沒打過罪兒的人……”

“真是‘偏得’!”

“哎,你說法律是怎麽來的呢?”

“怎麽來的,犯罪怎麽來的,法律就是怎麽來的唄。”

“能不能有那麽一天,這個世界上沒有法律了,沒有監獄了?”

“能有,你說的是世界末日。”

“哈哈。”

……

“還龍蝦呢,你見過龍蝦嗎?”

“他見過,在畫片上見過,哈哈。”

“聽他白話,就當精神會餐了。”

“北林橋那邊的茶盤雞……小姐也……”

“誰說我不會──哎呀我的床呀──”

“哈哈。”

……

白漠坐在一邊,神情木然地同大家一起笑著,內心卻無法抑製地在號哭,自己怎麽就掉進這裏來了?十年前,自己離開學校走進了小工廠,好像也有過這樣的感覺。

大門沒上鎖呀

二門沒上插

隻覺得一條兒小蟲兒往裏爬

……

汽車在馬路上總是向著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地方疾馳。自己坐在車廂的一角兒,困惑地看著坐在對麵那個悠閑哼唱的矮個兒裝卸工,自己從沒有聽到過如此難聽齷齪的哼唱——這哼唱令自己感到就像那矮個兒裝卸工的郎當衣褲一樣齷齪,就像他那黑不溜秋的糙皮老肉一樣齷齪,就像他那蓬亂擀氈的頭發一樣齷齪,就像他那粗俗愚昧的臉一樣齷齪,就像那粘著煤土的車廂一樣齷齪,就像車廂中年所裝的和自己所幹的活兒一樣齷齪,就像……十七歲的自己怎麽也搞不懂是怎麽就掉入這“齷齪”之中了,繁重的裝卸工作很快就讓自己體驗到酷暑與嚴寒的深層含意了。

大吉和自己一樣,也是初中畢業就不念書了,但他——

“謔,你這體格子是怎麽練的,太棒了!”當自己的同學大吉在街上看到自己那因為生活而不得不出賣體力而變得健美的身材時,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歎。

“你現在幹什麽呢?”自己打量著比自己矮一頭,穿著一身名牌時裝的大吉有些激動得不能自持地問道。

“跟著家裏人做生意呢——對了,介紹一下,這個是我老婆小霞,這個是她朋友蓮鳳。”大吉指著他身旁兩個穿著時尚、模樣可人的女孩說道。

“前邊就是我家,到我家去坐一會兒吧……”自己一反上學時的常態讓道。

晚上大吉爭著出去買了酒菜,四個人邊吃邊聊,直到困倦不支,才擠在一張床上躺了下來。自己並沒有喝多少酒,酒對於自己來說就像撲克和麻將一樣從未能使自己在其間尋到什麽樂趣。躺下後的自己雖感困倦卻毫無睡意,聽大吉所講的他畢業後做生意的經曆令自己感慨萬千,更令自己沒有想到的是,喝多了酒的大吉偷偷地告訴自己說,班上有好幾個女生都跟他上過床。

蓮鳳雖然是背對著自己,但是自己仍能感覺到蓮鳳並不厭惡自己,甚至從蓮鳳那故作驕矜的眸子中能尋到一絲好感。蓮鳳的年齡要比小霞的年齡大一些,那裹在緊身內衣下的就有了一種呼之欲出的熟透感。意識和身體已是同樣僵硬的自己像是被僅存的本能一點點地推向了那蘊藏著無限魅惑的柔軟之地。當自己的一隻手被本能驅使著,機械地搭在了蓮鳳的腰臀間時,才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不知怎麽的,竟被死死地壓在了自己側起的身下。

捂在蓮鳳腰臀間的那隻如僵死般的手漸漸地有了感覺,是從捂在下麵的那極具彈性的一團兒肉中得到了感覺,並帶著那種曾使自己全身震顫的感覺傳給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意識——為什麽屁股蛋兒的上部還有這樣一團兒肉呢,怎麽隻能摸出來卻看不出來呢?不知是畏怯還是有一種無形的、不可知的阻隔,那隻如僵死般的手在蓮鳳的上行走的竟是萬分艱難,在經曆了漫長的跌蕩起伏後才攀上了——自己第一次觸摸到了女人的胸脯,那是一團兒與別處完全不同的肉,相比之下,自己感到別處的每一團兒肉的內裏都有著一種鬆散,而胸脯的一團肉,內裏卻有著一種凝聚,至於究竟是什麽的凝聚就不得而知了。蓮鳳的身子漸漸地也變得同自己的身子一樣僵硬燥熱起來,重濁急促的呼吸中夾雜著一種爆裂之聲。突然間便轉過身來緊緊地擁住了自己,兩隻小手在自己的背上發了瘋似的摩挲起來,可未等不知所措的自己對這突如其來的發瘋做出回應,對方便又突然鬆開手轉回了身去。當自己把那隻還未從僵死中完全複蘇的手又捂到蓮鳳的胸脯上時,蓮鳳卻輕柔地把自己的小手墊入了其間……

那一宿,自己輾轉反側時睡時醒,僵硬燥熱的身子和那緊繃繃的感覺無論如何也沒能從乏累酸痛中解脫出來。

翌日,大吉帶著小霞和蓮鳳走了,臨走時大吉在自己耳邊輕描淡寫地低聲說道:“蓮鳳可能還是處女,要不她就能讓你幹了。”

自己那天沒有去上班,一個人躺在冷冷清清的家中,不停地抽煙喝酒,忽睡忽醒地陷入昏亂迷惘之中,同時還要忍受蓮鳳給自己下體帶來的那種欲要噴發的脹痛。

“我是初中剛畢業時認識的大吉,我上他家,他說要和我處對象,然後就把我摁到床上——我還是處女,出的血可紅可紅了——可他對我一點兒也不好,還找別的女的……”不知為什麽,小霞背著大吉對自己說的話不時地浮現在自己那昏亂的意識中。

“你瞅白漠那兩眼,直溜溜的像杠子似的──在那尋思什麽呢?”王冬來突然轉頭說道。

“沒尋思什麽。”白漠笑了笑。

“白漠腦袋裏就想兩樣東西——窩頭和案子。”老胖子捋著撲克牌說道。

“哈哈。”牢裏響起了一陣笑聲。

“我要是像你那小破案子,我也不尋思。”白漠急赤白臉地衝著老胖子說道。

“十年算什麽呀?就是個串門罪兒,到監獄待個五六年就幹回去了,啥也不耽誤,有什麽可尋思的。”老胖子不無安慰地轉頭說道。

“那頭可不是我讓你剃的啊,等戈官教問時,你可得把話說明白了。”王冬來不放心地轉頭又一次叮囑道,然後轉回頭去又自言自語道:“在這裏,我誰也不迷糊,就迷糊咱戈管教。”

看到轉回頭去的王冬來又繼續玩上了撲克,白漠收回了目光,轉而又投到了三摩身上。中等身材的三摩隻有二十一二歲,單薄的小身板和略顯稚氣的五官與他的年齡都是相符的,隻是前額上幾道深深的抬頭紋,可悲地把老氣橫秋的陰影塗抹在他那年輕的小臉上了。

“你說女的第一次出的血是什麽樣的?”白漠往三摩近前湊了湊,低聲問道。

“就像醬油和粉麵子和到一起一樣……”

白漠突然想到了江瑩,想到了自己在江瑩身上見到的不正是這種“色彩”嗎?!

天啊!如果不是三摩──自己不知怎麽了,竟從來沒往上想;是啊,江瑩在疼痛中醒來的那一刻,臉上露出的那種一無所知的茫然之“色”也是自己在其他女孩臉上所沒見過的,那是隻有造物主才能“表現”出來的自然之色,那是世間最美的“色彩”,是生命所向往的“色彩”,是令每個男人都為之而瘋狂的“色彩”。白漠狂喜地感到,自己內心那極度失衡的天平竟然在這“色彩”的出現得以平衡,同時又感到自己那不斷向地獄下墜的和靈魂竟然也是被這“色彩”托住的,自己的整個生命竟然都是被這“色彩”托住的;這種世間最美的“色彩”真的是和地獄之火並存的,就像幸福與痛苦是並存的一樣,韓菊沒能給自己這種“色彩”,而是給了自己──白漠不禁又陷入回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