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網恢恢
“白漠。”隨著手銬扔在小鐵窗上的啪嚓一聲和老爹的一聲吆喝,總感如芒在背的白漠不由得渾身一震,心猛地縮緊了,頓感一片空白的大腦便又僵在了昏亂中,連那一聲“到”字也應不上來了。
提審室的走廊上甚是冷清,隻零落地站著幾個辦案的人。不知怎麽的,白漠在看到一個手中拿著案卷的人時,不知是因為他身上的製服還是因為走廊上的氣氛或是別的什麽,突然便感到了一種像是醫院中的冰冷。也許是因為這個人同老爹搭訕的原故,白漠憑直覺便感到了提審自己的一定是這個人。同時也許是因為頭腦中毫無檢察院概念的白漠不知檢察院為何物的原故吧,竟不知那身著檢察院製服的人是哪兒的!
看到那手拿案卷的中年男人猛地扔掉了手中的煙蒂,然後緊隨自己身後疾步走進了提審室,而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卻沒有跟進來,白漠心下便已了然,隻是惶恐卻絲毫未去,空白的大腦也仍僵在昏亂中。
白漠木然地坐下後,看到那在自己對麵坐下的中年男人隨手扔到桌子上的555牌空煙盒,暗下裏便感到那空煙盒一定是扔給自己看的,像是怕自己跟他要煙,並感到那也許是姐姐對那中年男人的授意。
“我們是福城區檢察……”
白漠在昏亂間隱約聽到了一個“區”字,那一直以來的擔心總算是捕捉到了一絲慰藉。正像王冬來說的那樣,隻要聽到“區”字,就沒大事兒,十五年頂天;如果聽到“市”字,腦袋也就懸了。同時也知道了這個中年男人是檢察院的。
“你是因為什麽事進來的?”中年男人板著臉鏗然問道。
白漠閃念間覺得不該回答是因為強奸,感到那樣回答好像就等於認罪了,但那空白的大腦在極度的惶恐中仿佛僵死在了昏亂中,不知該作何回答的白漠待了好一會兒之後,最終還是費力地從唇間擠出了兩個字:“強奸。”
“在辦案單位時審訊你幾次?”
“兩次。”
中年男人嗯了一聲後又繼續問道:“你在辦案單位說的與事實都對嗎?”
“不對。”白漠竭力抑製著在寒冷與惶恐中的戰栗,硬生生擠出了兩個字。
“那你為什麽要那麽說?”
“他們打我,受不了了,才那麽說的。”
“你說他們打你,有證據嗎?”中年男人做過記錄後,抬起頭問道。
像是靈光閃現,想到自己肩上的那塊咬傷在辦案單位被拍了照,白漠突然間便在暗下裏尋思到了該怎樣回答。
“那吃過藥的江瑩是不可能記得咬過自己的,就算記得,也不可能記住咬的哪兒。自己完全可以說那塊兒咬傷是辦案單位的人踢的,自己為了能留下刑訊逼供的證據才說是被害咬的。”暗下尋思的白漠感到當自己再次麵對那並沒有給自己留下這塊兒傷痕的預審員時,實在是沒有一絲勇氣瞪著眼睛去誣陷並與其對質,也不知道誣陷的後果。於是在這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抉擇中陷入令人不解的久久沉默中,隻是一味求助般木然地望著那中年男人。
“說呀,你說他們打你,證據呢?”中年男人一邊用眼神示意,一邊焦灼地催促道。
白漠雖然對中年男人的眼神早已是心領神會,但做出的回答仍是久久的沉默和木然的凝視。
看到陪審的檢察員走了進來,那中年男人焦灼不堪地起身疾步走到白漠近前,故作憤然地吼道:“你說他們打你,證據呢,你倒是拿出證據呀?”邊說邊用手指戳了幾下白漠的肩膀。
提審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了,老爹出現在了門口。
中年男人急於掩飾地越發提高了嗓門:“說辦案單位打你,你倒是拿出證據呀,盡是胡說八道——敗類,害群之馬,社會的毒瘤……”像是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一邊罵著,一邊在老爹的注視下又回到審訊桌後坐了下來。
“他們打我嘴巴子,嘴都打破了。”雖然再一次領會了中年男人的暗示,但是白漠最終還是無力說出他已領會了的示意,萬般無奈下隻是實事求是地做了無力的回答。
“快點兒。”老爹不耐煩地催促了一句之後,又不放心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了。
“是你叫你對象去找的被害人嗎?”中年男人做過記錄後,複又歸於常態問道。
“不是,我沒有讓她去找,是她自己去找的。”
“嗯。”中年男人邊寫邊差強人意地輕輕哼了一聲。
“你喝了幾瓶酒?”
“我沒喝酒啊。”下意識地閃念令白漠已經感到了那中年男人是在對自己做有利的“誘導”,不知為什麽以,突然想起了柱子所說的,喝酒判的更重,於是便故作不解地回答道。
“沒喝酒?”檢察官提高了聲音。
“我那天沒喝酒啊。”
“飲料是誰買的?”頗為失望的中年男人埋頭做過記錄後又抬頭繼續問道。
“我買的。”
白漠的回答頓時令中年男人發出了一聲鄙夷的冷笑。
……
“以上所說屬實嗎?”
“屬實。”
“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我沒強奸她——”白漠拚盡全力說出這一句之後,那昏亂的大腦便完全僵死在空白中。
“看完在下麵簽上名。”檢察官把筆遞給了白漠。
極度的戰栗令白漠無論如何都難以握住那支小小的筆,那一筆一畫便都脫離了他的意誌,四下裏鬆散開去。白漠──世界上再沒有哪兩個字能寫得比這兩個字更坍塌破碎、醜陋不堪了。連那中年男人都不免發出了一聲鄙夷的感歎:“這字兒寫的!”
看到陪審的檢察員走出了提審室,中年男人一邊整理著案卷,一邊低垂著眼簾淡淡地對白漠說道:“你做不了地下黨,認了吧,爭取個好態度。”
那一刻,白漠恍惚中像是看到了那扇半開的黑色牢門在自己的麵前又緊緊地關上了。
看到神色黯然、目光僵直的白漠坐回原處後,王冬來淡淡地問道:“檢察院來提的?”
“嗯。”仍處於那種遭受無形重擊後的昏亂中的白漠無力地嗯了一聲。
“福城區檢?”
“嗯,區檢。”
“推沒?”
……
“沒推動,比山還沉?”王冬來臉上又露出了那戲劇性的笑。而後又神情莊重地說道:“到任何時候,都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我落了一句話,我說我沒強奸她,是她自己願意的。我把是她自己願意的一句給落了,還能補上不?”白漠感到自己確實打了一場沒有絲毫把握的仗,王冬來真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看透了。
“能,檢察院都是你們家開的,回去他們就替你補上了。”
雖然王冬來臉上那哭笑不得的神情中更多的是嘲弄,但白漠從那“能”字上竟然欣喜地得到了一種釋然。
白漠感到這許多天的時間裏,自己就案子的事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既什麽也沒想明白,又什麽也沒想到,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想了那麽多,而問到自己的竟是那麽簡單的幾句。無論是從戈管教那裏,還是從王冬來那裏,自己都已聽出來自己案子的時間程序早已超出了正常的辦案時間程序,姐姐為能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一定是煞費了苦心。可自己——唉,真是老天都不幫自己!
“魏東陽。”早上,戈管教的吆喝聲從走廊上傳進了牢內。
“戈管教,魏東陽晚上坐班了,剛睡著。”王冬來衝著小鐵窗外說道。
“收拾行李,走。”戈管教在小鐵窗口扔下一句後,捧著點名冊向裏走去。
“讓他睡一會兒吧,得一個小時後才能送呢。”王冬來看了一眼睡在他鋪邊的小崽子說道。
“王叔,是不是喊我名了?”小崽子掀開被坐了起來。
“怎麽,害怕了?沒事兒,再睡一會兒吧。”王冬來倚在小鐵窗邊說道。
“睡不著了。”小崽子穿上衣服後把被褥卷了起來。
“上‘坑’裏待著吧,自己點上顆煙──這小子,就愛抽煙,因為抽煙還挨了頓打──給我也點上一顆,那還有多半盒煙吧?都揣著吧。”
“謝謝王叔。”小崽子向王冬來深深地了鞠了一躬。
“一年半罪兒,一晃就過去,在這裏就待了四個多月了吧?快,到勞改隊剛一熟悉了也就到家了。回去以後別偷了,幾千塊錢兒在這裏遭了這麽多罪,不值得;這麽小的歲數,找點兒正經營生幹……”
“魏東陽。”戈管教押著幾個夾著大小不一的行李,卻都同樣喜形於色的犯人從走廊裏麵來到了小鐵窗前。
“王叔,我走了,謝謝你照顧我,我也不能為你做什麽了,我再給你行個禮吧。”小崽子又向王冬來深深地了鞠了一躬後,情不自禁地抹起了眼淚,泣不成聲地哽咽道:“王叔這麽好的人……”
“走吧,到那邊好好的,別跟人打架,早點兒回家。”
隨著牢門上的鐵鏈子嘩啦一聲響過之後,小崽子在十幾雙羨慕的目光下,夾著和他那小身板一樣單薄的鋪蓋卷兒鑽了出去。
“害怕了,在這兒剛剛適應,再一聽說到那邊還得‘走過場’,害怕了。”看到小崽子鑽出了牢門,王冬來竭力掩飾什麽似的對小崽子的眼淚做起了解釋。
“到勞改隊就好了,像小崽子這樣的,到勞改隊就有大犯人養。”老於笑著說道。“勞改隊裏也不知到是怎麽回事,凡是大犯人都弄個小崽兒養著,嗬嗬。”
“都是為了屁股唄……”老胖子喃喃道。
“總有因為小崽兒爭風吃醋‘夾’起來的,跟在外麵爭女的一樣。”老於繼續說道。“長得好看的小崽兒到勞改隊用不上幾天,你看吧,從裏到外穿的都是名牌。有時候從你身邊一過,那身上的味兒就和女的來月經的味兒差不多,嗬嗬。”
“白漠的長相到監獄也能行。”老胖子說道。
“白漠──”老於看了白漠一眼笑著搖了搖頭。“白漠歲數太大了點兒,小崽兒一般都是十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