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純真年代 (1)
C女看我的眼神,勾起我塵封已久的記憶,那是一段錯過的緣分。
時光回轉到1996年春夏之交。那年我25歲,尚未結婚;也不在億銀公司工作,而是在某部委機關,做職位最低的辦事員。
機關裏有位女孩,跟我前妻一樣也姓張,剛參加工作一年,小我兩三歲,本地人。
她留一頭順直的長發,五官靈巧端莊,膚色較白,眼睛很大,目光清澈,整體看上去很清純;但嘴唇挺厚,唇線清晰,又讓人覺得有點兒性感。
女孩所在的部門,跟我不在同一樓層。有時因工作需要,我會去她們司辦些公事。起初沒注意,去的多了,總感覺到似乎有雙目光在看我,而且眼神與眾不同。
起初我懷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但時間長了發現,不是。
一個不關心我的人,不可能隻要見到我,就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有時我被她盯毛了,也忍不住回望一眼。四目相遇,她就慌張地假裝埋頭繼續工作,我也慌張地往別處看。
這就是我們七〇後表達感情的方式,含蓄了點。
時間久了,我和她日益熟悉。我去她們部門,再遇到她盯著我,就跟她點個頭微笑一下。她也衝著我微笑一下,然後就伏案工作了。
就這麽過了一段時間。
終於,有一天中午在機關食堂吃飯時,她看到我後,端著不鏽鋼飯盤子坐到我跟前。
“你叫李守傑吧?”
“嗯,是啊……”雖跟她已算麵熟,可直麵美麗異性總是緊張。
“我叫張思怡。”
“嗯,是吧……”
對話到這裏,她看了看我的菜,說:“哎呀,你挺偏食的啊?”
我是挺偏食的,屬於肉食動物,特喜歡吃牛肉。那天我們夥食裏有土豆燉牛肉,我飯盤子裏清一色這個菜。
我靦腆地笑了一下:“嗯,我是不喜歡青菜,從小就這樣兒。”
“那可不好,營養得均衡一點兒。噯,我這兒青菜多,你弄一點兒過去吧,我還沒動呢。”
我推辭道:“那怎麽行?你該不夠了。謝謝你了啊。”
見我不動筷子,她主動挑了點菠菜到我盤子裏,說:“快吃吧,青菜挺有營養的。”
那時的我雖是個毛頭小夥子,但也不傻。這種關心,以及她看我的眼神,讓我清晰地感覺到,這女孩八成是對我有點意思。
女孩邊吃邊跟我聊天,問:“誒,守傑,你喜歡看電影嗎?”
“喜歡啊?當然喜歡。”
“最近有部美國電影正在上線,叫《變相怪傑》,金凱瑞和卡梅倫·迪亞茲演的,你看過沒?”
“嗯,還沒呢。”
“聽說特搞笑,值得一看。”
“嗯,是吧……”
“二十五塊錢一張票,要不,咱倆一起去看?”
“啊?……”
我心想,她幹嗎跟我說這些?在那之前,我隻跟一個異性看過電影,那就是我當時的女友,後來的老婆,現在的前妻張佳麗。
汗,那可不行,我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不能跟你看電影。我腦子不停地轉,該怎樣體麵謝絕她的邀請?
我找到一個借口,說:“二十五一張票,那太貴了點兒吧。”
女孩答道:“嗯,是貴了點兒。可我有兩張票,我爸單位發的,就今兒晚上的。”
啊,連票都準備好了?這可怎麽辦?不行,絕對不行。跟別的女孩看電影,怎能對得起張佳麗?
我很想跟她直說我有女友了。但我是磨嘰性格,說話總是拐彎抹角,不好意思太讓人家失望,畢竟她對我這麽好。
我又找了個借口:“那不行啊,我爹媽看我看得緊著呢,回去晚了他們該問了。”
女孩笑了:“你呀,死腦筋,打電話說單位包場不就成了嗎?”
完了,我這個拙劣的借口完全不堪一擊。
到這一步,我不去的理由已被她反駁光了,除非我直截了當告訴她我有女友。但看著她期待的目光,我怎麽也不忍心說出這句話。
猶豫再三,隻好違心答應了她,心裏提醒自己說:看電影時絕對要堅持原則,絕不能越雷池一步,絕對下不為例。
女孩高興地吃完飯,起身時見我沒拿午餐配發的酸奶,就拿了一盒塞給我。
我從小不喜歡喝奶,所以午餐時配牛奶或酸奶我一般不要。不過,見她塞給我,我也就喝了。
我們一起上電梯,上行到她的樓層。
她出門扭身看了我一眼,說:“下班我去找你啊,等著我。”
“嗯。”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清澈如一池春水,讓我禁不住心猿意馬。又想到電梯裏還有同事,頓覺臉發燙,慌忙低下了頭。
我家在本地,平時都回父母家過夜。女友單位相隔很遠,也沒有車,下班後要見個麵的話,光坐公交都要一兩個小時。所以我跟女友平時不在一起,周末才相聚。平時的晚上,我還是有時間的。
下午剛下班,幾個不坐班車的同事還沒走,女孩就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見到她,幾個同事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匆匆離開了。
女孩挺大方,跟他們點頭微笑打招呼。
我反倒手足無措,生怕這事傳到我女友耳朵裏去。
我心慌意亂,盯著辦公桌發呆,捱到隻剩我倆才敢抬頭。
她肯定打扮了一番:中午還披著的長發,精心梳成了條粗黑長辮,身上還灑了香水,帶著茉莉花的清香。
我請她先在沙發上坐坐,等我關電腦、收文件。她一直看著我,一隻手撫弄著辮梢,含笑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微風吹皺一池春水。
我們在外邊隨便吃了點包子。她總是怕我沒吃飽似的,不斷給我夾包子。我埋頭吃著,偶爾抬頭,就看到她在盯著我。那目光仿佛要把我融化。
那天的電影確實很有意思,以至於我後來總是幻想,自己也能變成變相怪傑那麽好玩的角色。後來互聯網普及,我上BBS時,無論到哪裏都會下意識地注冊一個叫“變相怪傑”的ID。
之所以會這樣,其實多少是惋惜那段被自己錯過的緣分,被自己錯過的那個人。
當電影演到金凱瑞向卡梅倫·迪亞茲吐出一個心形煙圈時,她輕靠在我肩上。發辮輕輕摩擦我的胳膊,茉莉花的芬芳令我心醉。
那清香讓人終生難忘。以至於多年以後有次逛商場,我偶然在香水櫃台聞到了這種香味,忍不住駐足深嗅幾口……
但當時的我根本沒有心思享受這些,反而冷汗直冒,緊張地閉上了眼睛,身體也不由自主往另一邊躲避。
毫無疑問,這女孩長得比女友漂亮,性格比女友溫柔,對我比女友體貼,教養比女友好得多。要說我一點不動心,那是撒謊。但問題是,我那時已跟女友有過親密行為,跟女孩子上床要負責,否則不就成了現代陳世美了?
想到這裏,我借口上廁所離開了她。再返回的時候,我就跟偏癱似的歪靠在座椅另一頭,讓她想靠都靠不住。
看完電影,我送她回家。到單元門口,她磨蹭著不肯上樓,站在那裏扭身看著我,好像在等什麽,卻不說話。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慌裏慌張說了聲“明兒見”扭身走了。離開她的視線,就跟逃命似的撒丫子跑向公交車站。
之後,我也猶豫過。不僅是猶豫,而是內心受到劇烈煎熬。
當時我跟女友張佳麗已經相處了三年,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她身上有不少根深蒂固的毛病。盡管這些毛病說來都是“小節”,但總因這些“小節”滋生矛盾。磨合了三年,爭吵反而日漸增多。
有句格言說:“使人感到痛苦與疲憊的,不是遠方的群山,而是自己鞋裏的一粒砂子。”
而且,女友脾氣很壞,喜怒無常,經常莫名其妙對我發火。頻率之密集,理由之牽強,甚至讓我感覺這人是不是精神有什麽毛病?同時她又特固執,最後的結果,往往都是我不得不讓步。
讓步是讓步,內心卻積累了很多不滿。久而久之,我也有些疲憊了,不止一次提出分手。可每次提分手,女友又會哭哭啼啼,讓我狠不下心來。
雞肋。我和女友尚未走入婚姻,感情就已變成了雞肋。
現在,一個新的選擇出現在我麵前。
世俗的那些條件就不說了,單說兩個人的個性就有天壤之別:和女友不可理喻的火暴相比,這女孩溫柔得就像一汪水。即便隻和她看了次電影,我就能清晰地感到,她是那種特別細心、會體貼人的女孩,含蓄又不乏勇氣,熱烈又不顯輕浮,體貼又不失分寸。
那晚我失眠了,總是浮現出那雙清澈的眼睛。輾轉反側許久,我見實在睡不著,就起身看了一會兒書。可看了幾行就看不進去了,眼前浮現的,又是那雙眼睛……
第二天中午,她在食堂裏碰到了我,跟我交流昨晚的電影。
我心亂如麻,支支吾吾應付她。
“這個周末有時間嗎?”她忽然問。
“啊?怎麽啦?”
“咱們一起去北海劃船吧?”
“啊?”我心中一驚,口不擇言地回絕道,“唉呀不行,周末我要陪我大姨媽看病……”
其實我沒有大姨媽,我說陪大姨媽看病,是我自己病急亂投醫。
她略顯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微笑說:“那下個星期好嗎?”
“呃……下星期?好,好。”見這事又能磨嘰過去,我連聲說好。然後,又補了一句,“到時候再說吧。”
吃完飯,她又塞給我一盒酸奶,一同上了電梯。
電梯裏人很多,她緊靠在我身邊,胸部微微起伏。
我緊張地躲避她的身體,生怕旁人看出個蛛絲馬跡。
午休時,我呆坐在辦公桌前,繼續我的思想鬥爭。
我已經百分百肯定,這女孩對我頗有好感,並且願意跟我發展下去。看電影、逛公園,這都是最經典的戀愛方式。盡管我不主動,但她懂得如何推進。哪怕我閉上眼睛什麽都不做,再不懸崖勒馬的話,我也會被她推進一場感情的旋渦。
一個是脾氣火暴的女友,一個是柔情似水的她,兩個姓張的女孩,我究竟該選哪一個?
而這種選擇,對我的人生而言意味著什麽,我卻無法深想。如果當時就知道之後十年裏我會遇到什麽,我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位叫張思怡的女孩。可那時我畢竟年輕,對我而言,生活不過是一張剛剛鋪開的空白畫卷。我也不知道,它會塗上什麽樣的圖畫。
晚上下班回家,老媽突然把我叫到一邊,問:“三兒,你是不是有啥心事了?”
我忙撒謊說沒有。
老媽說:“你沒說實話。昨兒晚上你一宿都沒睡,我跟你爸起夜時看見你屋裏一直亮著燈,以前你哪有這樣的?三兒,你從小到大一直都沒啥事兒瞞著我,現在你得說實話,沒準兒爸媽還能給你拿拿主意。是不是跟張佳麗又鬧矛盾了?”
天下最了解我的人,莫過於老媽,我掩飾根本瞞不過她的眼睛。
我隻好照實說:“媽,不是跟她鬧矛盾。而是最近,唉,怎麽說呢?我們單位有個女孩,也姓張。唉,跟我說她喜歡我,昨兒是她請我去看電影的。說實話她比張佳麗性格好多了,還是本地人,爹媽都是教師。怎麽說呢?我其實覺得她也不錯,她對我也挺好。隻是,我挺矛盾的,不知道該咋辦……”
老媽其實猜得到我跟女友同居過。同在一個城市,而且我常在女友那裏過夜,這種事想瞞得蛛絲馬跡都沒有是不可能的。雖然老媽不好直說“不能隨便上床”之類的話,但總是委婉地嘮叨“跟人家女孩搞對象要負責”。
可那都什麽時代了?我也沒理會她這老一套,每當她嘮叨這句時我就想法子躲開。
此時見我供出張思怡,老媽嚴肅起來,問:“那我問你,你跟張佳麗到底有過那事兒沒?”
我不好再瞞下去,直言道:“有了,早就有了,在學校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