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誰能給我一把劍 (1)

5月20日,薛嶽兵團基本組建就緒。

十多個師集結於從蘭封到商丘的戰線上,大家摩拳擦掌,極思一搏。

雖然土肥原放了薛嶽一馬,可老虎仔卻不想放過土肥原,事實上也不能放。

李宗仁盡管製訂了一個從永城突破的撤退計劃,但由於時間倉促,在張自忠之後,包括孫連仲集團軍在內,相當數量的部隊都沒有能夠沿著這條既定路線走,而是亂哄哄地沿著隴海鐵路往西跑。

這時如果沒有薛嶽兵團,五戰區起碼得有一半人馬遭殃,正是薛嶽牢牢占住商丘,已經倒下去的西大門才被重新扶正,各部隊也才得以陸陸續續地鑽出包圍圈。

除了要保證徐州部隊西撤外,這時還有大量未及運出的軍用物資滯留在商丘,如果薛嶽不能迅速恢複隴海鐵路中遊的交通,最後擺在大家麵前的,必定還是死路一條。

5月21日,薛嶽發動蘭封會戰,其目標就是掃清土肥原,打通豫東隴海線走廊。

泥潭

在蘭封會戰開始後,先是西路軍守住了蘭封,後是宋希濂猛襲日軍側背,用山炮攻下了日軍據點。

薛字號門店開張大喜,似乎很是吉利,然而蹊蹺之處卻不少。

在宋希濂發動進攻時,據點裏的日本侵略軍明顯未作殊死搏鬥,據點裏丟棄的彈藥和罐頭食品到處都是。

日本侵略軍作戰向以頑強著稱,特別是像土肥原師團這樣的主力師團,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可能如此狼狽。

同樣詫異的還有東路軍。

奉令出擊前,東路軍按照情報判斷,沿途分布著土肥原師團的主力,而且豫東一帶地平山少,無險可恃,非常有利於日軍機械化部隊運動。

東路軍預料前麵必有惡戰,可萬萬沒有想到,真正作戰時卻出奇順利,先頭部隊當天就攻占了目標地點。

好奇怪,誰也想不通。

答案,在土肥原那裏,而薛嶽兵團中最早接觸到這一謎底的,是蘭封城裏的桂永清。

桂永清,江西貴溪人,畢業於黃埔第一期,此時為東路軍總指揮,負責鎮守蘭封。

早在黃埔軍校讀書時,由於成績優異,桂永清就受到了總教官何應欽的格外賞識,還沒拿到畢業證便上了戰場,作戰時也勇猛善戰,被譽為“黃埔軍人之楷模”。

1931年,已經升任少將旅長的桂永清作為首批留德學生,遠渡重洋,到德意誌去取真經。在德國,他是最用功的中國學生之一,畢業成績進入前三名。

1933年,回國後的桂永清出任教導總隊總隊長,從此他與教導總隊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教導總隊的官兵們共同生活了好多年,彼此之間十分熟悉,對排長以上的軍官,桂永清都能做到了如指掌,且個個叫得出名字。

在桂永清執掌期間,教導總隊一步步走向巔峰期,可是南京保衛戰卻讓這一切最終化為了一場夢境——整整三萬人的精銳之師,收容時僅剩二千不到。

南京失守後,桂永清是靠一張臨時紮成的木筏過江的,登岸時踏上了一片泥潭。那片泥潭初看幹燥而龜裂,似乎能一涉而過,實際上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陷阱。

桂永清那時身形已有些發胖,往上一壓,兩隻腳立刻陷了進去,而且越陷越深。

眼看即將滅頂,一個機警的衛士趕緊把綁腿取下,與尚留在木筏上的人合力拉拽,才算把桂永清從地獄裏硬生生拖了出來。

在蘭封會戰中,桂永清之所以能率先發現土肥原的作戰意圖,是因為蘭封以南防線亮起了紅色警報。

桂永清用於扼守蘭封的西路軍,就是由原來教導總隊的老底子擴編而成的。土肥原發現要想立刻攻下蘭封還不太現實,而他又不能在這裏停留時間過久,因此索性采取了繞城奔襲的方式。

土肥原師團攻入蘭封

歸根結底,香月交給土肥原的最終任務,不是拿下一座小小的蘭封城,而是要攻占開封府。

土肥原再次施展“小雙頭蛇”戰術,在蘭封正麵隻用步兵第二聯隊作為牽製,其餘兵力全部集中起來,向蘭封以南直衝過去。

原先跟宋希濂和李漢魂交過手的日本侵略軍,沒有一個是畏戰而逃或者是被真正打退的,他們是奉土肥原之命去集結的!

這回桂永清簡直苦到了極致,土肥原的拳頭全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借助於坦克戰車,土肥原的進攻既快又猛,很快就繞過蘭封,並取得了與黃河北岸的聯係。

香月早就在北岸等著了,日本侵略軍工兵部隊立即在兩岸搭起浮橋,將後勤補給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土肥原。

有了新的後方,土肥原頓時功力大長,蘭封也隨之陷入了半包圍之中。

桂永清著急起來,他認為東路軍如此多的人馬被壓製於蘭封,土肥原隻需把重炮集中起來,閉著眼睛就能轟倒一大片。

他不能讓教導總隊留下的這點火種,在蘭封城重新遭遇滅頂之災,所以一定要衝出去。

於是,他留下第八十八師繼續守城,西路軍大部隊則在其指揮下進行強行突圍。

大部隊成功突圍後,第八十八師卻遭到了第二聯隊越來越瘋狂的進攻,而後者之所以要這麽拚著命攻,又是因為它正麵臨著東路軍的猛烈衝擊。

此時的東路軍已像吹氣球一樣越吹越大,新加盟的,全是從徐州突圍出來的零散部隊。

大家要繼續沿隴海線突圍以求生,自然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

第二聯隊本來是被土肥原用來牽製蘭封守軍的,他們並無直接攻城的指令,可看這情勢,若不攻城,就得被踩死在城下了。

最後一級壓一級,一層壓一層,守城的第八十八師因此苦不堪言。

這個第八十八師就是淞滬會戰時的孫元良師,本來就破得不像樣子了,沒有多少老兵,又在蘭封打了這麽多天,戰鬥力變得跟新兵部隊差不了多少。

現在的師長叫龍慕韓,由於困守孤城,他對外麵的情況不了解,也不知道第二聯隊其實同樣處於自己和東路軍的包圍之中,他隻以為這是土肥原師團總攻的信號。

一個殘破之師怎麽頂得住一個日軍主力師團呢,既然桂永清已經率大部隊突出去了,說明自己已經完成了掩護任務,那就趁著城外還有空隙,快鑽吧。

第二聯隊是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才拚死攻打蘭封的,你要從城裏出來,日本侵略軍高興還來不及,自然不會伸手攔著。

人在緊張的情況下,難免會出現各種誤判,不幸的是,有的誤判足以致命。

應該說,自土肥原從蘭封以南繞出,並打通黃河南北岸後,薛嶽的包圍計劃已經落空了大半,但如果蘭封不失,至少可以把第二聯隊逼入絕境,在此之後,沒準還能更進一步,再次將土肥原包夾起來。

蘭封這麽一丟,雞飛蛋打。

桂永清以為他從泥潭中拔出了腳,卻不料一腳又踩入了另一塊更深的泥潭。

啟封劍

5月24日,不僅蘭封失陷,土肥原師團也已接近開封,其“快速挺進隊”距離開封僅有四十裏之遙。

可以想象,這時的土肥原及其頂頭上司香月心裏一定是樂開了花。

“華北方麵軍”再加上“華中派遣軍”,如此龐大的用兵規模,費盡許多周折,也隻侵占了個徐州。土肥原僅僅一個師團,卻長途奔襲,在衝破薛嶽兵團包圍之後,還將侵占開封。

開封是什麽地方,那是中原要邑,連很多平時足不出戶的日本人都知道的“支那”名城,此等榮譽,豈一個侵占徐州可比。

香月對包括寺內在內的“華北方麵軍”高層真是膩歪透了,總想著有一天要靠自己的本事一飛衝天,混出個樣子給寺內瞧瞧。

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眼前就是機會。

可惜大好局麵突然被攪了,而攪他局的人,是火速從西北趕來的胡宗南。

如胡宗南不能及時趕到,則開封危矣。

擋住這驚險一波後,蔣介石擦幹冷汗,把桌子一拍,朝薛嶽,也是朝所屬兵團眾將官大喝一聲:都給我拿點精神頭出來,務必對土肥原師團再進行一次大包圍,畏縮者罰,立功者獎。

發起蘭封會戰整整三天,一網兜下去,啥也沒撈著不說,連網都給戳破了,老虎仔也是臉紅脖子粗,實在很不甘心。

我就不信了,十幾個師的大兵團,怎麽就網不住一個土肥原呢?

在指揮部裏來回踱了幾圈之後,薛嶽忽然頓悟。

從第一次失敗的教訓來看,恐怕還是嘴張得太大,空隙太多,以至於土肥原想打哪兒就打哪兒,想往哪兒溜就往哪兒溜,而名為鐵壁合圍,各部隊卻進展不一,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賣力有的懈怠,難怪圍不成呢。

薛嶽頒下令來,重新發動總攻擊,這次要先割,將土肥原師團分割包圍於各個孤立據點,然後再砍,大家實行“承包責任製”,一人攻一個點,這樣誰畏縮誰出力,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沒人能偷得了懶。

5月25日晚,薛嶽一聲令下,第二次合圍驟然啟動。

割下去的第一刀並不用薛嶽費多大勁兒。土肥原既要突前,又要守後,從羅王車站到蘭封,再到黃河南岸,全要布兵,他統共一個師團,哪裏鋪排得開,因此其部隊本身就很分散。薛嶽此舉,可謂切中要害。

剩下來就是要可著勁兒砍了。

發起首次合圍,薛嶽在部署時,把魯軍和商震都放了進去,這回明白過來了,後麵這些老兄打個下手可以,若要他們啃硬骨頭或獨當一麵則幾乎是自欺欺人,有時反而還可能誤事。

這回不要幫工,全要能赤手屠熊搏虎的大師傅。

薛嶽首先要攻克的是由土肥原親自坐鎮的羅王,包括羅王車站和羅王寨。這裏是土肥原侵占開封的橋頭堡,也是蘭封之後,擋在豫東隴海走廊上的最後一道關卡。

李漢魂認為將軍被俘應該自殺此關不破,隴海線就無法順利通車,而被隔斷於商丘的列車和物資也都將落於敵手。

薛嶽把這個活兒交給了李漢魂和他的東路軍。

李漢魂,廣東吳川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六期,時任東路軍總指揮。

在粵軍將領中,李漢魂與薛嶽、葉挺是同一期的,亦稱將才,內戰時期,一直擔任張發奎的副手。張發奎反蔣失敗後,他也成了倒黴蛋,隻能和薛嶽一樣回家待業去了。

李漢魂重新出山,不是蒙蔣介石之恩,而是受陳濟棠之召,不過在兩廣事變中,他卻並不滿意陳濟棠的做法,認為大敵當前,不應再驟起內戰,以致骨肉相殘。

先“忠諫”,“忠諫”不聽,李漢魂便封金掛印,辭職走人。比之於很多找各種“正當理由”朝自己恩主開火的仁兄,此舉已屬相當可貴。

李漢魂的第六十四軍調赴武漢後,原先是歸屬葉肇指揮的,但從李漢魂本人到他的部下,對這一安排都極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