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任何時候都需要膽色 (2)

張自忠見這樣不是辦法,便主動提出,由張軍團獨擋其鋒,打開通道後讓其他部隊先撤。

雖然張自忠在名義上已位居軍團長,但他手中能直接指揮調度的仍然還是第五十九軍這支老部隊。在兩次臨沂大捷之後,五十九軍剩下的能戰之兵已十分可憐,其精銳的第三十八師更是從戰前的一萬五千人銳減至不足三千。

如果這三千人再打完了該怎麽辦呢?從臨沂換防下來後,張自忠便從三千人中挑選精兵,縮編成一個千人的獨立旅,直接歸軍團指揮,其他人派到後方去補充訓練新兵。

張軍團的主力,隻剩下了劉振三第一八〇師,可偏偏這個師還不能常在身邊。

由於張自忠實際擔負著掩護大部隊撤退的任務,所以他的行進秩序是,軍部在前,劉振三師殿後,後者通常要在軍部出發兩個小時後,才能予以跟進。

在劉振三師還沒有跟上來的情況下,張自忠隻得先將隨軍部行動的獨立旅調上,利用後者將日軍吸引過去,以此為別人騰出求生通道。

趁張自忠與敵苦戰,其他撤退部隊迅速轉移。

當時五戰區派出的一個聯絡參謀負責在場協調,親睹這一場麵後不禁連聲讚歎:張自忠予人以安,自處危境,真乃名將典型。

得知軍團長正在廝殺中,劉振三師跑步前進,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作戰場地。

沒扔掉的野炮派上用場了,繳到的鬼子彈藥也上了膛,一番死戰,終於確保身後的所有撤退部隊都得以安全過境。

等大家都走完了,張軍團還與日本侵略軍黏在一起,脫身不得。

為了擺脫追敵,張自忠悄悄地把預備隊拉上去,對日本侵略軍側背進行佯攻,做出了一個要圍而殲之的姿態。

欲退必攻,這是用兵要訣。

借助夜色掩護,獨立旅保護軍部先走,劉振三師隨後逐級撤離,到深夜十點才全部脫離戰場。

在徐州大撤退中,以張自忠表現最為耀眼。

這個人正因不再害怕失去任何東西,所以大徹大悟,成了最勇敢的人,俯視全場,無可及者。

國民黨統帥部專門向五戰區發出嘉獎令,表彰張自忠為抗戰模範,對其部隊所損失的武器優先補充,所缺兵員也擇優補足。

民國嶽飛

在畑俊六采用“快速挺進”戰術,提前截斷隴海鐵路時,蔣介石計劃中的豫東兵團雖然還未能組建成功,但指揮官已有人選。

薛嶽,字伯陵,廣東樂昌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六期,時任豫東兵團總司令。

在薛嶽出生的第二年,甲午戰爭就進入了收官階段,中國在這次決定兩個民族命運的大戰中輸得幹幹淨淨,一紙《馬關條約》更是直接斷送了東方大國的中興之路。

悲憤和愕然從前方蔓延到後方,又從城市蔓延到鄉村,到處都有人在想念那個不世出的民族英雄——嶽飛。薛家老爸也不例外,這個粵北山村的農民毫不猶豫地給兒子取名為“仰嶽”,意思就是要向嶽飛致敬。不過他想不到的是,兒子比老子的誌向還要大,後來就直接把“仰”字給去掉了:仰什麽仰,我就是未來的嶽飛!

很狂吧,但這就是薛嶽。

薛嶽以嶽飛自命

廣東人稱薛嶽為老虎仔,但其實薛嶽在軍界的資曆很老,老到連陳誠都不能望其項背。

當年孫中山身邊有三個大內高手,也就是警衛團的三個營長,分別是葉挺、薛嶽、張發奎,三人都是廣仔,其中葉挺和薛嶽還是保定軍校同期同學。

有了這段黃金履曆,老虎仔一開始真是虎虎有生氣。“天下第一師”最早的師長不是胡宗南,而是他薛嶽,那時候陳誠隻是連長,而胡宗南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待著呢。

可是再往後,就逐漸進入了虎落平陽的階段,薛嶽先是丟了第一師師長職務,接著跟張發奎兩度反蔣,反到最後把自己反得一幹二淨,隻落得一個賦閑在家的下場。

這一賦閑就是兩年。時光不等人啊,僅僅兩年時間,保定八期的陳誠就呼呼地躥了上去,竟然平地弄出一個“土木係”,成了“小委員長”,把六期的薛嶽遠遠甩在了後麵。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不過薛嶽最要感謝的,還是他這位學弟,正是後者在蔣介石麵前力保,他才得以重新出山。

抗戰的全麵爆發,為“民國嶽飛”提供了一個正名的機會:是騾子是馬,且拉出來遛上一遛。

淞滬會戰進入時,薛嶽以抗戰預備軍的身份趕到上海參戰。那是薛嶽第一次指揮抗戰,盡管他在內戰中已身經百戰,惡仗苦仗硬仗不知道打了多少,然而也從沒遇到過這種驚天動地的大陣仗。

到撤退時,老虎仔更是九死一生,一條命差點就斷送在了上海灘。

嶽飛不是那麽好做的,不先嚐點苦頭,長點見識,你就沒有機會成為真的老虎。

在薛嶽任豫東兵團總司令期間,該兵團也被稱為薛嶽兵團。

進入薛嶽兵團的成員,除了剛剛從廣東抽調北上的第六十四軍等少數部隊外,大部分都是淞滬會戰及南京保衛戰後保存下來的中央軍主力,他們分散在各個地方,要想短時間內召集起來,確非易事。

雖然還沒能最終組建完成,但因為畑俊六“快速挺進”,提前截斷了隴海鐵路,導致薛嶽也不得不改變計劃,指揮先期趕到的部隊奔赴商丘。

商丘就好像是徐州西大門前的一座石獅子,守住這裏,第五戰區各部就能多出一個撤退逃生的出口。

剛剛準備修複鐵路,薛嶽卻聽到了一個讓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宇都宮第十四師團的騎兵部隊,又在蘭封炸毀了鐵路。

如果說商丘鐵路屬於隴海鐵路下遊的話,蘭封鐵路就是隴海鐵路中遊,那裏一被破壞,所有戰略物資都沒法搶運回去了。

更讓薛嶽擔憂的是,假使第十四師團主力繼續沿隴海鐵路南下,與侵入徐州的日本侵略軍合力,足可以將附近的中隊全部收拾掉——不光包圍圈內的五戰區部隊,還得加上商丘的薛嶽兵團。

抽血傷身

可是這個世界奇妙就奇妙在,它絕不會老老實實地按照人們的預想軌跡去走。

宇都宮第十四師團,也就是保定會戰中的土肥原師團,此時為第一軍的當家,實際也是唯一花旦。

現在的第一軍,已漸漸變成了一隻空心皮囊。

從實力上看,第一軍當初是遠超第二軍的,其司令官香月清司從“華北駐屯軍”時代開始,一直到太原會戰,一路都可謂戰功赫赫,他的聲名不僅蓋過西尾壽造,甚至有比肩頂頭上司寺內壽一的趨勢。

春風得意有時跟大禍臨頭是同義詞,不知不覺中,香月已經走在搖搖晃晃的鋼絲繩上了。

寺內是什麽人物,早在日本“二二六”兵變後便出任陸相,一個陸軍大臣,卻把整個內閣都變成了“寺內內閣”,可想而知有多麽跋扈。其盛時,日本朝野上下,權柄唯其一人獨操。

在陸軍內部,寺內也屬於那種他一瞪眼,你就得撲通一聲給跪下的主。誰要想越過他出風頭,不給你點小鞋穿穿,寺內的日文名字就得倒過來寫了。

早在太原會戰時,香月就感到了兵力不足,照理,寺內應該多給些兵才是,不料寺內不但不給,還反過來抽他的血。

板垣師團雖是“華北方麵軍”的直屬部隊,但實際一直是配屬第一軍使用的,香月本人也把板垣當做自己的寶貝,不惜重金打造與包裝。

太原會戰後期,太原明明就在龍山第二十師團眼皮子底下,可是香月卻把攻城的任務交給了還遠在忻口的板垣師團,為的就是要成就後者“常勝將軍”的英名,用心可謂良苦。

好了,板垣終於被捧紅了,成了炙手可熱的名角,可沒等香月享到什麽福,寺內卻伸手一抄,把“老有才”的板垣給了西尾的第二軍。

除了幹瞪眼,香月毫無辦法。

這還不算完,隨著日軍侵占華北的地域越來越大,寺內覺得哪裏需要兵了,第一個就開口向香月要。

今天抽走一個大隊,明天調離一個大隊,第一軍幾乎成了“華北方麵軍”的“備用兵庫”,香月不勝其擾,根本就集中不了精力繼續渡河作戰。

他曾經申辯,請求不要動不動就臨時抽調他的部隊——你也可以考慮調調第二軍的兵呀。

不說尚可,一說寺內更來勁了。

整的就是你,你還按捺不住,自己送上門來了,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寺內立即給香月的“問題”定了性:目無長官,不奉調令。

從此以後,血照抽,而且往死裏抽,不僅調人,連第一軍前線部隊所用的彈藥都不放過,能拿隨手就拿,結果第一軍又從“備用兵庫”變成了“備用彈藥庫”。

第一軍不是牛嗎,職務暫時降不了你們,我就降你們的待遇。

日本軍政兩界無人敢惹寺內壽一(左一)

寺內把第一軍司令部的專用飛機全部改成了最老式、性能最差的那種,似乎就巴不得什麽時候飛機出點故障,掉兩個零件,把這夥人全都給活活摔死。

當然,這一切的矛頭其實都是衝著香月來的。

要說寺內這老小子也真是夠齷齪。香月“不奉調令”也就有過那麽一次,可從此以後,他每次會議必定要老調重彈,把可憐的香月給從頭到腳數落一番。

不僅如此,寺內還不厭其煩,在各種各樣的文件中都要將第一軍的“不奉調令”作為典型來刮臉皮,似乎不這樣做,他就不過癮,不開心。

香月從擔任“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後,確實是憑著軍功獲得聲名的,但經過寺內這根攪屎棍這麽一攪,上自陸軍省和參謀本部,下至各個師團,都對香月有了“重新認識”。

誰讓你竟敢“質疑”寺內呢,那隻老虎是能隨便讓人摸屁股的嗎?

香月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本來稱得上兵強馬壯的第一軍,如今就靠一前一後兩支部隊在撐場麵,前方是土肥原師團,後方是龍山師團。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隻能看著第二軍在那裏興風作浪,而自己卻毫無建樹的原因之一。

從個人涵養上來說,香月還算是好的,可他也是人,寺內明裏暗裏的屢屢打壓,真是把這位第一軍司令官弄得都快瘋掉了。

好不容易,徐州會戰開始,寺內終於有用上第一軍的時候了,卻是為了繼續抽血,抽香月手中的最後一個寶貝——土肥原師團。

你抽就抽吧,寺內還端出一副長官的腔調,頤指氣使,仿佛香月隻是供他驅使差遣的一個前線小兵而已。

不過這次香月沒有發火,作為“七七事變”時施展離間計的陰謀高手,他肚子裏其實也藏著無數個小九九。

來不了明的,我也來暗的。

想做主角的配角

香月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即將被抽走的土肥原師團身上。他一反常態,傾其所有,把能給的都給了土肥原。

在土肥原師團,光第一軍臨時配給的重炮兵就有三個聯隊,其他野炮坦克等特種部隊更是應有盡有,其機械化武裝程度甚至超過了第二軍的磯穀和板垣師團。

對於打造明星,香月曆來是不惜工本的。雖然隻有一個師團,但他相信,這個師團絕對能像當年的板垣師團那樣技驚四座。

當然會比較難。

因為板垣曆來唱的都是主角,其他人皆為配角,舞台之上,這哥們兒就是一戲霸,好的台詞和包袱全都是他一個人的,別人跳來跳去,充其量也不過是跑跑龍套,在旁邊鋪墊鋪墊罷了。

在徐州會戰這副棋盤裏麵,寺內對土肥原師團的定位,就是配角。

顯然,香月和土肥原都不想當配角,他們要做自己的主角。

不是沒有人配合嗎,這好辦。

土肥原把師團的兩個主力旅團分開,一左一右,怎麽樣,是不是也有點“雙頭蛇”的神韻了?

與板垣相比,土肥原除了同樣擅長分進合擊戰術,熟悉華北地理外,他還具有自身獨特的優勢,那就是人脈暢通,尤其對原華北地方軍頭們的心理和脆弱之處分析得十分精準。

他的第一個對手是商震。戰前,土肥原對商震有多少兵力、部隊主要分布在哪裏,調查得一清二楚,而他對於商震的作戰能力也並不重視,乃至下達進攻命令時語多不屑,盡是“不必多作顧慮,派少數兵力對他戒備就行”之類的句子。

確實,商震遠不能稱為土肥原的對手。一個回合還沒走下來,他所部署的魯西防線就被土肥原擊了個底兒穿。

在土肥原侵入豫東之後,寺內曾多次發出命令,要求其南下侵占商丘,可是土肥原始終置若罔聞。

因為他不聽寺內,隻聽香月的,香月要土肥原侵占的,不是商丘,而是蘭封,更準確一點說,是蘭封背後的開封。

長江後浪推前浪,這回輪到咱身上。我香月砸鍋賣鐵,變賣家當,不是為了到徐州來給你寺內當陪襯的,我要到開封去,在那裏做主角!

對於土肥原來說,香月才是老大,他才不管寺內如何想,香月說要攻開封,他就去攻開封了。

薛嶽實在應該“大力感謝”香月和土肥原,否則不僅接應不出徐州西撤部隊,就連他自己也將陷入困境,那樣徐州會戰的結局就不是一點點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