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楚漢相爭 (2)
隨何好說歹說把英布拉到招待所。在這裏，英布享受到了最高規格、最豪華的接待。一切設施，從房間裝修、餐飲、服務侍從人員全部和劉季同等標準，英布又大喜過望。（及出就舍，帳禦、飲食、從官皆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
據說，一天之內頻經大悲大喜，很容易把正常人弄得神經錯亂。
英布沒有神經錯亂，他決定臣服劉季。
唐代學者張守節對此分析得十分精到。他說，英布封王在劉季之前，資格比劉季要老，劉季怕降伏他不住，因此先打壓他的囂張氣焰，又用高待遇收服他，權術啊（權道也）！
套用《鹿鼎記》裏韋小寶的台詞：咱們有時扮紅臉，拔刀子幹他媽的，有時又扮白臉，笑嘻嘻地摸他幾下。就好比諸葛亮七擒孟獲，要叫他輸得服服帖帖，從此不敢造反！
劉季，是厚黑學兼權術大師。
北方戰場
在滎陽，英布得到一個消息。
項羽命令劉季的契約親家、大將項伯，將英布留在九江的妻子兒女全部屠殺。
項羽這事情辦得很不人道，而且，極蠢。
他為了泄一時之憤，徹底把英布逼成自己的死敵，雙方自此再無談判轉圜合作的餘地。
《朱子家訓》教育我們說：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可再行。
這話很有道理，透著朱柏廬老師在亂世中苟全性命的世故。
對於項羽來說，畢竟人生漫長，畢竟天下未定，畢竟離收官階段還早得很，實在沒有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絕。
英布指天立誓：項羽，我和你不共戴天。
劉季現在很信任英布的決心，他撥付一支部隊請英布據守成皋。
成皋，從地圖上看，地處滎陽西南，和滎陽互為呼應，戰略價值巨大。滎陽、成皋防線的構築，成為阻礙項羽西進關中的堅固障礙。
此時，在黃河以北，韓信用一連串輝煌的勝利成功開辟了北方戰場，建立了新的倒項基地。
最初導致韓信出兵的原因是魏王魏豹的背叛事件。
我曾經介紹過，魏豹的革命動機很不純正。有相士告訴他，他的妻子將會生一個皇帝，於是魏豹以高度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奮勇拚搏，他要為他的皇帝兒子打下堅固基礎。
魏豹是個被命運愚弄的，可憐又可悲的家夥。
從現實表現來看，魏豹是個賭徒，他一直忙著押寶選馬。
當初項羽入關時，他認為項羽足夠強大，跟著項羽，被封魏王；
劉季整合大軍進攻彭城時，魏豹判斷劉季盤口的贏麵巨大，他率部隊跟從劉季。
這一注押錯了，劉季被項羽打得雞飛狗跳，魏豹僥幸未死在亂軍之中，他跟著劉季逃到滎陽。
魏豹開始反思，他認為押寶終歸難成大器，自己坐莊才有前途。
於是，他向劉季請了探親假，他要回魏國（首都平陽，今山西臨汾），劉季批準。
一到平陽，魏豹立即命令部隊封鎖黃河渡口，宣布脫離劉季轄製，自主發展。
魏豹在劉季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拋棄了劉季，劉季認為魏豹不講感情、不夠意思，深感挫折。
賭徒不會對賭具產生感情的。
在魏豹眼裏，項羽、劉季不過是骰子牌九。
對魏豹的背叛，劉季決定先禮後兵，以教育挽救為主。
他派職業外交官酈食其去做說服教育工作。
酈食其趕到平陽，找到魏豹。他說：走吧，跟我回去，劉季很想念你，繼續跟著漢王幹吧，有前途！（且召之）
魏豹斷然拒絕。
劉季不曉得世間有禮貌和尊重這種東西，他逮誰罵誰，罵各國君王和大臣像罵奴隸癟三，我不會再跟著他了，省得見他鬧心。（漢王慢而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罵奴耳，吾不忍複見也！）
魏豹說得或許有一定的道理，劉季的工作方法確實有些問題。
對樊噲、周勃、灌嬰這些屠夫、篾匠、小販出身的流氓、混混、市井之徒來說，領導劉季說粗話罵人是無關緊要的事，大家反而倍感親切，便於溝通。
魏豹是貴族出身，他難以接受。
眼見沒有說服魏豹，劉季決定采取軍事行動。
據說，當代各國外交官員在代表國家處理外交事務的同時，還有一項大家都在幹、都不說的重要使命：情報搜集。
在這一點上，酈食其是行業始祖。
他把魏豹的底牌完全摸清。回到滎陽，酈食其向劉季提供了一份相當準確的魏豹作戰指揮人員名單。
總指揮（大將）：柏直；
騎兵司令(騎將）：馮敬；
步兵司令（步卒將）：項它。
看到對方出場名單，劉季哈哈大笑：這個組合不難對付。
據此，劉季排出自己的豪華陣容。
統帥（左丞相）：韓信；
騎兵司令：灌嬰；
步兵司令：曹參。
根據孫武老師語錄：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孫子兵法?計篇》）
此役已無懸念。
左勾拳行動
公元1991年1月17日，伊拉克，第一次海灣戰爭拉開帷幕。
2月24日，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跨過科（科威特）沙（沙特阿拉伯）邊界和沙（沙特阿拉伯）伊（伊拉克）邊界，地麵戰役全麵展開。
對於這一仗的曆史背景、開打緣由、孰是孰非、戰後影響等等，在此不作評點。最熱鬧、有觀賞性的還是戰役本身。
戰役之初，美軍在科威特南部和海岸線以三個作戰集團正麵佯攻，吸引薩達姆當麵鑼對麵鼓地排兵布陣，重軍集結。
其實，老薩，你錯了。
真正主攻方向不是這裏，是西線。
美隊利用漫長的伊沙邊境僅有一個師設防，極其單薄的弱點，以第七裝甲軍和第十八空降軍組成突擊集團，由東向西，由左向右對伊拉克軍隊實施深遠的戰略迂回打擊，抄了伊軍後路。
經此突擊，伊軍腹背受敵，薩氏王牌“共和國衛隊”被消滅殆盡，伊拉克戰略重鎮巴士拉失守。伊拉克至此敗局已定。
2月26日，薩達姆下令在科威特的伊軍全線撤退，27日淩晨，當時的美國總統老布什宣布停火，曆時四十二天的第一次海灣戰爭以伊拉克的失敗而告結束。
此役，美方正規的行動代號為“沙漠軍刀”行動，江湖俗稱“左勾拳”行動。
竊以為，這俗稱更為形象、準確。
竊還以為，這次軍事行動和兩千一百九十六年前（公元前205年）韓信的滅魏之戰的相似度超過百分之九十。
如果這戰役計劃是一篇學術論文，那麽多國部隊總指揮、美軍中央總部司令H.N.施瓦茨科普夫上將有嚴重抄襲的嫌疑，他抄襲的對象是尊敬的韓信老師。
公元前205年9月，韓信統率漢軍從櫟陽（陝西省臨潼）出征魏國，行進到臨晉（陝西省大荔縣東）。麵對黃河天險，韓信大張旗鼓地造船、練兵、布陣，似乎一場規模浩大的搶渡黃河、強行登陸戰役即將在這裏展開。
魏豹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他在黃河對岸的蒲阪（山西省永濟縣）設下重兵，嚴陣以待。
魏豹認為，自己以逸待勞，據險而守，擊韓信軍以半渡，此戰必勝。
和薩達姆一樣，魏豹中招了。
既然有了前麵“左勾拳”行動的提示，諸位一定可以猜到韓信的計劃。
不錯，在臨晉屯集的“漢軍”統統是群眾演員，韓信負責管他們每天的盒飯，他們負責為魏豹演戲，把魏豹的主力牢牢吸引在黃河對岸。
真正的漢軍主力已經偷偷沿黃河逆流向上，在距臨晉一百公裏左右的夏陽（陝西省韓城市）展開偷渡，對麵是防禦真空。
後麵的戰鬥就非常簡單了，韓信打出左勾拳——漢軍從魏豹後方發動猛烈攻擊，事起突然，角度刁鑽，魏豹軍團徹底崩潰。
魏豹本人也被生擒，被韓信押送滎陽，交由劉季處置，魏國自此並入劉季囊中。
和項羽相比，劉季是有度量的，相當有量。
他並沒有把背叛他的魏豹一刀兩斷，批評教育後，仍安排在身邊留用，而且工資獎金照發。
自然，作為薄懲，魏豹還得繼續聽劉季的汙辱、謾罵。
背水一戰
寶劍出鞘，豈可輕還。
韓信打起了勁。他派人晉見劉邦，提出新的戰略建議。
再給我三萬人，我在北方戰場乘勢一路向東，為你掃平除楚國外的所有野雞國家，然後南向，合擊項羽。
劉季認為這想法不錯，當即拍板，派張耳率軍增援。
韓信真應當好好感謝魏豹，由於魏豹的背叛，給了韓信獨自走上舞台中央，盡情揮灑表演的機會。
他將抓住這機會，散發出耀眼的星光。
韓信輕易打掉了趙國的衛星尾巴國——代國，生擒由趙王趙歇任命的統帥夏說。
下一站：趙國。
趙國的國君是趙歇，其實不過是一個傀儡，真正的實權人物是我們的老熟人——陳餘。
陳餘終於發現，劉季送他的所謂張耳的人頭居然是高仿真的偽劣產品，感覺自己被愚弄了。於是趁著劉季兵敗斷然和劉季決裂。
陳餘很想得到張耳的人頭，張耳也願意聽到陳餘的死訊。
此時，張耳正作為韓信的副將行進在東進攻擊趙國的路途中。這對曾經立誓約定同生共死的“兄弟”即將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
盟誓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張耳和陳餘現在的願望很一致：拿什麽整死你，我的兄弟。
韓信、張耳軍團攻擊趙國必須穿越太行山脈。
好在穿山有路，這路被稱為“陘”。
我地理學得不太好，於是補課，查了一下資料。所謂陘者，是指在地殼板塊間巨大力量的互相推頂擠壓下，太行山脈產生了強烈的褶皺和斷裂，加上水流的衝刷切割，形成的峽穀。
很複雜吧，那麽換一種表述方式。“陘”是由上帝施工開鑿的，打通太行山脈的隧道。
太行山上共有此類隧道八條，人稱“太行八陘”。
韓信軍團將要走的恰好是最險要的一條，位列八陘之五，井陘。
說它險要，是因為它四麵高平，中部穿山的通道其深如井。（《太平寰宇記》雲：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陘，燕趙謂山脊曰陘，下視如井，故謂井陘。）更要命的是，它窄，隻有一車道，不能並排走馬（車不方軌，騎不成列）。
從戰術上講，這裏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對手的段位再高點，這裏是打伏擊戰，殲滅敵人的理想天堂。
韓信想象了一下自己人馬在井陘中被陳餘打埋伏的慘狀，他不寒而栗，不敢前進。
走還是不走，這是個問題。
為了安全起見，韓信派出偵察人員檢查道路的安全狀況，派出諜報人員進入趙國打探消息。
韓信的顧慮沒錯。
趙國的智囊人物、廣武君李左車向統帥陳餘提出建議：當韓信軍團進入井陘後，在井陘前方出口安排正規部隊踞守，後方安排三萬人的伏兵，打斷韓信的後勤補給，然後前後合圍。
李左車大膽預測，照此打法，最多隻要十天，十天之內保管把韓信和張耳的人頭擺上陳餘的帥案。
這是一條令韓信、張耳聞之毛骨怵然的作戰計劃。
然而，陳餘義正辭嚴地斷然否決了。
陳餘先生拿出的理由堂皇而且絢爛：我是君子，我的軍隊是仁義之師，使用此類詭計，必將被國際友人嘲笑輕視。（成安君自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
前些日子，我看吳宇森執導的大片《赤壁》，其中有一段，東吳得到曹軍瘟疫蔓延的情報，大家春情激蕩，建議發起總攻。
梁朝偉飾演的帥哥周瑜此時呈現一臉苦大仇深的欠扁表情，逐字逐句地對大家說：這場是君子之戰，打要打得公平一點。
當時我正在吃飯，付出的慘痛代價是飯湯噴滿了一電腦顯示屏。
吳宇森是一個很有幽默感的導演。
傑出的軍事家孫武老師曾有論斷：兵者，詭道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用兵作戰，幹的就是忽悠的事。
自命君子，或者自我標榜君子的人最好趁早改行。
君子是不打仗的，甲君子和乙君子如有分歧，正常的解決方式是坐而論道，大家喝喝茶，展開辯論會，最終達成共識，共同提高，共同進步。
如果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拿出君子做派，和對手講明禮誠信，純屬腦袋進水。
吳宇森電影裏，周瑜腦袋進水的結果不過是出現笑場。
真實曆史裏，陳餘腦袋進水的結果是，葬送了趙國。
韓信得到消息，興奮得要唱歌。既然對手的智商在這個層次，還怕他作甚？
韓信對即將進行的戰鬥進行了深入透徹的分析，在此基礎上，做出作戰部署。
從戰鬥人數對比來看，趙隊和漢軍相差太過懸殊。
趙國國防部隊號稱二十萬，全部嚴陣以待。
韓信目前的兵數最多不過三萬。韓信在消滅魏國、代國後，被劉季抽調大部分精兵，鞏固滎陽防線。
韓信知道，此戰若想取勝，唯有出奇，出奇製勝。
韓信把僅有的三萬左右人馬像切蛋糕一樣分成大小不一的三個縱隊，各授機宜。
第一縱隊，一萬人左右，接受的命令是，趁天黑穿過井陘，連夜在趙軍大營對麵不遠的綿曼河前排兵布陣，特別提示，部隊列營一定要背靠河水。
第二縱隊，精選二千名士兵，接受的命令是，穿過井陘後，潛伏在趙軍大營周邊。特別提示，待趙軍傾巢而出追擊漢軍時，實施搶營，成功後在大營豎起漢軍的招牌——紅旗。
第三縱隊，僅剩不到二萬人了，這支部隊由韓信親自統帥，等天光大亮之後，敲鑼打鼓，豎起帥旗，高調通過井陘，和趙軍作正麵交鋒。
布置完任務，韓信神情輕鬆地告訴大家，現在大家先吃快餐對付一下，等一會滅了趙軍再舉行會餐，上酒加菜！
韓信的口氣不像是馬上要和六倍於己的敵軍作殊死搏殺，倒像是即將和朋友進行一次愉快的郊遊、野炊。
大家麵麵相覷，總之心裏沒底。
這三支縱隊接受的任務似乎全無聯係、並不相關。